“殺了你，咱都不解氣！”

  聽老爺子這么說，朱允熥心里懸著的那口氣，放下了。今兒這事，有些措手不及，沒想到老爺子直接在小朝會上發(fā)作了。

  不過熟知老爺子的性子，若是他老人家說殺人的時候，往往是不殺，但他恨極了一個人，要殺的時候，往往根本不會說。

  “若不是看在故去的太子，還有伯仁，還有咱兒媳.........！”

  朱允熥聽到了，老爺子磨牙的聲音。

  “大孫！”

  “孫兒在！”

  見老爺子有話要說，朱允熥忙低下頭，俯耳傾聽。

  “他怎么處理，你拿主意！”朱元璋冷哼一聲，“務(wù)必讓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朱允熥明白，老爺子這是借這事讓他立威，也是給了他一個給藍玉等人，施及恩惠的機會。

  “涼國公藍玉！”朱允熥站在龍椅邊，朗聲道。

  “臣在！”

  藍玉此時不復(fù)剛才的惶恐，老皇爺讓他太孫料理自己，那就是還有余地。

  心里想道，“操你奶奶的李景隆，你等著這事過去，老子........老子弄死你！若是下回出征，老子點你當(dāng)先鋒！”

  “爾身為皇親國戚，又是大明勛貴之臣。生性跋扈桀驁，屢遭朝臣彈劾。但皇爺爺念你屢立戰(zhàn)功，所以格外寬容�？赡銋s不知感恩，不知道天高地厚，仗功持驕，不體恤君父，無敬上之心�！�

  “此番朝臣彈劾，又涉及背地私議君父，按罪當(dāng)死�！�

  說著，朱允熥緩了緩，他忽然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殿中的氣氛有些不對。武將們都縮著脖子，生怕牽連到自己頭上。文臣們，卻是一副完全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架勢。

  “不過，念你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又持有皇爺爺欽賜的丹書鐵卷，饒你一次。”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涼國公是你拼死打下來的爵位，孤給你留著！”朱允熥繼續(xù)大聲道，“天下兵馬總兵官大將軍的官職，革去！”

  “太子少保的頭銜，革去！”

  “收回勛田八千畝，田莊三座，遣散田莊宅院奴婢，家丁護衛(wèi)。”

  “十二監(jiān)記檔的御賜之物，全部收回！”

  “交回歷年所得祿米！”

  “閉門思過，無圣諭，不得外出，不得見客！”

  說著，朱允熥拉長了聲音，“你可服氣？”

  藍玉如何敢說不服，其實皇太孫已經(jīng)留給了他很大的余地，甚至說給了他以后很多操作的空間。只要國公的爵位還在，他藍玉還是皇明的貴戚。

  那些虛領(lǐng)的官職，只要以后能翻身，還不是一樣手到擒來。至于錢財，到他這個級別的人，家中的財產(chǎn)早就數(shù)不清了。

  “臣，謝陛下天恩，謝太孫殿下隆恩！”

  “等會！”老爺子忽然開口，“把你的丹書鐵卷交回來！”說著，冷笑道，“這回，你已經(jīng)用了！”

  藍玉一愣，無奈道，“臣，領(lǐng)旨！”

  “今日朝會的旨意，會明發(fā)天下！”朱允熥繼續(xù)說道，“涼國公，望你在家好生反省，君臣未必沒有再見之時！”

  “臣，感激涕零！”藍玉叩首道。

  “這事不單是說藍小二這廝！”老爺子接著話頭，對武將勛貴們說道，“爾等也好好琢磨琢磨，私下里做沒做什么虧心的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若是讓咱知道了！哼！”

  “臣等遵旨！”武將們齊齊的寒戰(zhàn)，開口說道。

  “啟奏陛下！”

  忽然，文臣之中有人站起來。

  果然，他們定是覺得處置的輕了，想要痛打落水狗。

  出列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授予了東閣大學(xué)士，朱允熥的老師之一，方孝孺。

  “臣有本要奏！”方孝孺出列，鏗鏘有聲。

  “老師，這時候千萬別放炮！”朱允熥連連給對方使眼神，老爺子氣剛消，萬萬不能再拱火了。這是藍玉，是自己人，可不是燕王朱棣。

  朱元璋看看文臣們，“說！”

  “臣，斗膽！”方孝孺肅容摘下頭上的進賢冠，放在地上，隨后跪倒。

  “完了！”朱允熥一看這架勢，老方肯定要放大炮了。

  “啟奏陛下，以史為鑒，歷朝歷代武人跋扈，都非國家之福氣。國家長治久安，靠的是內(nèi)政通達，君圣臣賢�？康氖丘B(yǎng)民寬民，輕徭薄稅！”

  “我大明如今廣袤四海，天下一統(tǒng)，四海歸心。正是休養(yǎng)生息，再造華夏盛世，恢復(fù)漢唐豪邁之時�！�

  “昔漢唐雄勝豪邁，一是赫赫武功，二來乃是文臣輔佐，廣開言路，重用賢臣。”

  “可如今大明朝堂之上，卻武人勛貴把持朝政。于公，動輒妄言，殺伐遠征。于私，爾等都是國朝的勛戚，多橫行不法，凌駕于國法之上�！�

  說著，方孝孺忽然加大了聲音，繼續(xù)說道。

  “今日涼國公一事，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朱元璋又站起身，“接著說！”

  “臣以為，為杜絕武人跋扈橫行，為大明江山社稷權(quán)于中樞。臣斗膽，上奏，請陛下收歸兵權(quán)于兵部！”

  “大明之兵，當(dāng)隸屬大明，而非武人勛貴。出兵遠征，任命將領(lǐng)，賞賜士卒，整頓軍備，天下軍屯等都該收歸兵部所有�！�

  “若有戰(zhàn)事，則眾臣與陛下商之。而不是，武人勛貴妄議，鼓動陛下，隨意發(fā)兵！”

  “�。　�

  方孝孺話音落下，大殿之中頓時一陣騷動。

  尤其是那些武人勛貴們，若不是眼前老爺子在，怕是要上去照腦袋給方孝孺兩下。

  朱允熥始料未及，心道，“老師，你這不是放炮。你這是要，斷了人家的生路！”

  兵部，是國家管理軍隊的最高行政機構(gòu)。

  按理說，天下的兵權(quán)，將領(lǐng)升遷調(diào)度都在他們的手里。可是因為老爺子知道文官系統(tǒng)對軍隊蠶食的危害，為了方便作戰(zhàn)，不和文官打嘴皮子。而且現(xiàn)在開國將領(lǐng)的勢力，還是很大。

  所以，五軍都督府這個大明最高參謀部，凌駕在兵部之上。

  其實，方孝孺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并不全是文臣對武將們的提防和壓制。五軍都督府好是好，但是要看誰來用。若是皇帝能鎮(zhèn)住，則是一把利刃，若是鎮(zhèn)不住，肯定出亂子。

  而且兵權(quán)操于兵部之手，更加有利于中央集權(quán)，國家的兵馬歸國家，國家的將領(lǐng)也歸國家。無論是軍費，還是打仗的計劃，都更透明，更加的細分化。

  另外在方孝孺等這些文臣的心中，實在不想皇帝和五軍都督府走得太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們擔(dān)心將來朱允熥登基之后，被這些武人，再鼓動出什么遠征漠北，幾十萬兵馬的傾國之戰(zhàn)。

  這種擔(dān)心不無道理，皇太孫從當(dāng)吳王時，就和武人親厚。而且他的出身，注定了那些武人，和他有天然的親近之心。

  方孝孺現(xiàn)在的話，不但要斷了武人勛貴的生路，而且還直接把對武人集團的擔(dān)憂，訴諸于口。

  “放肆！”朱允熥看著方孝孺，“皇爺爺親口說過，軍國重事，功勛宿將不可言。方學(xué)士，還不速速退下！”

  說著，他背對著老爺子，不住的擠眉弄眼。

  可是下一秒，他傻了，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

  只見兵部尚書沈晉，戶部尚書傅友文，禮部尚書，工部尚書，刑部尚書，除了詹徽那個官油子之外，連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翰林院學(xué)士，中樞舍人等等一大幫文臣，幾乎占據(jù)了文臣七成的大臣，全部跪下。

  “臣等附議！”

  “請陛下授軍權(quán)于兵部！”

  “大明之兵將，乃國家之兵將，臣等為國家之臣，豈能絕于軍事之外？”

  “壞了！”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這些文臣今天吃了什么藥？這么抱團？老爺子的性子只能順著來，這么大張旗鼓的在朝會上硬頂，這些人是活得不耐煩了？還是覺得老爺子老了，心軟了？”

  忽然，朱允熥心有所悟。

  因為他看到了幾位領(lǐng)頭的大學(xué)士的目光，這些人都是他東宮的老師，都是掛著東宮詹事府的官職。

  朱允熥心中，又生起一股暖意。

  “他們，其實也是在為了自己！”

  皇爺爺老了，自己早晚是這江山的主人。為了國家的穩(wěn)定，為了自己龍椅的穩(wěn)定，為了朝綱的穩(wěn)定。

  這些人，自然不愿意藍玉這樣的事，再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更不愿意看到，自己將來為了如何處理這些勛貴，而傷腦筋。

  “呵！”

  身后，老爺子也笑了一聲。

  朱允熥回頭，只見老爺子緊緊的抿著嘴，瞇著眼睛，說話時只是唇間露出了一絲縫隙。

  “今天，真他娘的邪了！個個，都來頂撞咱！”朱元璋瞇著的眼睛，忽然睜大，“都活膩了？”

  ~~歲月神偷，斷章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