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盛家的消息后,燭龍借口‘企劃還有部分需要完善’,把自己關(guān)進(jìn)書房,天黑了都沒有出來。
晚飯毫無氣氛。
沒有老友坐在旁邊和自己斗嘴下飯,周教授提不起絲毫食欲。
吃到一半,他停下來不得勁地嘆:“放不下就去看,悶在房間里算什么……”
胡圓抱著糯米團(tuán)子,笑著說:“沒事的,會好的!
林小鳶縮在胡圓的臂彎里,咬著奶嘴眨眼睛:讓爸爸獨(dú)處一陣子,會好起來的!
周諦‘聽’到她的想法,抬起手將她指了指。
襁褓里的團(tuán)子連忙正色,在心里狠狠表示:等我長大一定好好孝順爸爸!
周諦氣笑了:“等你長大,黃花菜都涼了!
林小鳶嚼奶嘴的動作停下,一臉的無奈:這種事情只能靠自己消化掉,你也不能勸他樂觀。
“雖然略顯無情,不過你在理!敝苤B放下筷子,回房間忙去了。
他不是人,吃不吃,吃多少,全看心情。
少吃點(diǎn)也不會死……
胡圓抱著團(tuán)子后知后覺:“沒曾想你還能與諦聽大人聊起來。”
林小鳶松開奶嘴,咿呀地笑。
胡圓又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梨渦:“快點(diǎn)長大吧,做燭龍大人的小棉襖!
夜深,雨越下越大。
雨水在屋檐上匯聚成流,從邊緣落下,滿世界都是噼里啪啦的滴落聲,敲打著誰難以平靜的心。
林鳶睡不著,心里掛記燭龍老爸。
今夜對他來說一定很難熬。
不去會留下遺憾,去了也留不住什么,還更難受……
就算她現(xiàn)在是十九歲的林鳶,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燭龍爸爸。
臥房的門被打開,燭龍緩步來到嬰兒床邊,一眼望進(jìn)去,沉暗的光線下,和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對個正著。
他愣了愣:“沒睡嗎?”
林小鳶忙不迭向爸爸抬了抬手——抱!
燭龍會意,把她抱起來,走到窗前,去看窗外的雨夜。
靜默片刻,終于有了決定。
“既然你也睡不著,不如陪爸爸去見一個人,一個對我來說……有些特別的人!
林小鳶不知道燭龍爸爸是怎么做到的,前一刻,他們還在她的小房間里,下一秒,燭龍往前邁出一步,周圍的景物發(fā)生變化,就像電影里時(shí)空被扭轉(zhuǎn)的特效,他們已經(jīng)來到城南,盛家的豪宅外。
冒雨蹲守的記者把大門堵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車輛不斷進(jìn)出,有誰站在雨中打電話,大聲的讓誰現(xiàn)在就滾過來,這次是真的,撐不了多久了!
氣急敗壞的話語聲,給足記者想象和發(fā)揮的空間。
每個人的神情都很緊迫,在心里,期待而又害怕那一刻的到來。
盛家的世紀(jì)老人,即將走向生命的終結(jié)。
沒有人發(fā)現(xiàn)燭龍和林小鳶,或者該說,沒人能看到他們。
他漫步在雨中,雨卻落不到他身上。
他穿過每個擋在眼前的人的身體,踏過荷塘的水面,輕盈得像是沒有重量,連漣漪都不曾泛起。
最終,他止步于一間寬綽華麗的臥室。
雨還在下著,雨聲試圖掩蓋豪宅里嘈雜的人聲。
世界很吵,又很靜。
百歲老人平臥在床中央,沒有子孫陪在身邊,反倒是五花八門的電子儀器將他包圍。
臥房門外的走廊上,主治醫(yī)師一遍又一遍的對盛家人的解釋,老先生已經(jīng)陷入昏迷,不知道還能不能清醒過來……
卻在這時(shí),老人緩慢睜開眼睛,看到燭龍的那一刻,滿足的笑了:“我知道你會來!
他也一直在等。
燭龍盯著他看一會兒,嘴里發(fā)出嫌棄的聲音:“比我想象中還要老,丑死了!
“104歲的我,讓你、失望了嗎……”老人聲音沙啞,一句話要分成好幾段。
“那倒沒有!睜T龍表情隱忍,脖子都是僵硬的。
老人反而坦然,抓緊人生最后的分秒與他說話:“那天,阿晉見了你以后,回來對我說,你身邊有一張嬰兒床,當(dāng)時(shí)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成家了。”
燭龍看了一眼臂彎里的小風(fēng)箏,向他介紹:“她叫林小鳶,雙木林,紙鳶的鳶,是你的妹妹!
老人詫異了一瞬:“我的、妹妹……?”
燭龍沒跟他開玩笑:“如果你還認(rèn)我是你父親,那么,她就是你妹妹!
老人沒有正面回答燭龍的‘如果’,只要求道:“把她放到我身邊,讓我看看、她!
燭龍依言。
林小鳶躺到了哥哥的身邊,瞬間嗅到了一股淡淡的、令人悲傷的氣息。
她難過的嘟起嘴,想哭。
老人歪頭打量著委屈巴巴的小團(tuán)子,問燭龍:“她多大了?”
“再有一周滿三個月!
“不滿百天,真小……是人類?”
“是!
“你從哪里撿來的,又是河邊?”
燭龍恍惚的笑了笑:“公園里,一顆老桂樹下。”
“那我知道了,是朝曜公園吧,那是顆難得的連理桂樹,還是我、出資給它周圍修建了圍欄!崩先擞行┑靡,“你居然在那顆樹下、撿到她,是緣分吧……”
燭龍沒接話。
當(dāng)年從河里撈起一個哭哭啼啼的臭小子,也是緣分。
老人輕聲對林小鳶介紹自己:“我是你的、哥哥,我叫盛朗軒,盛開的、盛,明朗的朗,器宇軒昂的……軒。”
說完,他啞聲笑得停不下來。
就在三分鐘前,燭龍爸爸還嫌棄他太老、太丑呢。
燭龍笑不出來,復(fù)雜的情緒脹滿整個胸腔,暫時(shí)剝奪了他基本的表達(dá)能力。
老人只好繼續(xù)跟初次見面的妹妹做交流。
他說:“你看,我們今天第一次見面,哥哥住的房子是不是、很大?沒錯啊,哥哥很有錢的,要是早點(diǎn)見到你,我就能、提前為你、準(zhǔn)備一份禮物了。不過,沒關(guān)系,有爸爸在、你想要的,他都會給你。”
林小鳶眼睛濕了,拼命憋著才沒哭出來。
別這么煽情,我只是個兩個月大的寶寶,自控力沒那么強(qiáng)哇!
老人夸她勇敢,又假意對她叮囑道:“我老了,就要走了,以后就靠你陪伴在、爸爸的身邊了……”
燭龍忽然道:“你還想繼續(xù)活嗎?我可以幫你。”
第6章
傳說中,在西北海之外,赤水北岸,有一座山名為章尾山。
山中有一位神,他長著人的臉,蛇的身體,全身都是紅色!
他的眼睛豎立長在額頭中央,閉上眼是黑夜,睜開眼是白天。
他不吃飯,不睡覺,也不呼吸,只以風(fēng)雨為食物。
他的身體長達(dá)一千里。
他能照亮西北極地的幽冥國。
他是燭龍,也被稱為燭九陰。
林筑龍就是燭龍,他站在盛朗軒的病床前,以神的身份問他:想活下去嗎?想的話,我可以幫你。
是回到青春洋溢的十七歲,還是直接跳到充滿無限可能的二十五?
想要享受三十而立的成熟也沒問題。
或者,先重溫淡定從容的四十歲,再感受一次學(xué)會放下、學(xué)會和解的五十歲,然后在眨眼的瞬間,一下子倒退至青澀的少年時(shí)代。
只要盛朗軒想,全都可以!
“不必了,我們?nèi)藦纳聛,到死亡,活的就是這樣一個過程。”
老人灑脫回絕,移開眸光,回想這漫長一生,是那么的精彩、跌宕,猶如一場沒有結(jié)局的大冒險(xiǎn)。
再讓他重來一次,大抵都不會有第一次的充實(shí)、曲折,對于不確定的忐忑,面臨選擇時(shí)的不安與糾結(jié)……
生命的可貴之處,不正是在于不能重來么。
燭龍唯有默然。
老人豁地笑了,反過來開解他:“你要學(xué)會接受死亡這件事,就像落葉歸根,我只是、要回到原本就屬于的那個地方,你應(yīng)該為我、為我感到高興!
說完這一句,他用力的吸氣,再努力克制著,緩慢吐息。
這副身體早已到了極限,因?yàn)檫沒有見到想見的人,才勉強(qiáng)靠精神力支撐著。
終于,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