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民國二十六年,注定是苦難的一年。
這一年,中原大地上,戰(zhàn)火肆虐,百姓流離失所,放眼天下,滿目瘡痍。
當(dāng)時的廖云舟,任抗|日同盟軍第二師九團(tuán)團(tuán)長,國軍的獨(dú)立第四十六旅七三八團(tuán)團(tuán)長。
他常年在外作戰(zhàn),保家衛(wèi)國,一年也回不來一次。
他的妻子劉伊人帶著女兒在金陵,操持家業(yè),守著廖家的一家老小……
當(dāng)倪曼在檔案中看見那張時時刻刻被婉芝捧在心口的全家福時,她的情緒就徹底崩潰了!
“婉芝,婉芝……”她哭得泣不成聲,人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那小小的黑白照片上,還帶著被血浸泡過的痕跡。
那些黑色的瘡疤,是濃得化不開的劫……
照片上的那三個人,笑顏如花。中間那個小女孩,扎著兩只羊角辮,圓圓的臉上肉嘟嘟的,似滿月一般,可愛極了!
倪曼一看見她,便痛哭失聲。這一刻,她不再是倪曼,她就是云舟的妻子,婉芝的母親,劉伊人!
所有的往事,在那一刻,似乎裂開了一道口子,傾涌而出……
“來,太太,拍照了,你該開心一點(diǎn),笑一笑!”
“先生,你朝太太這邊靠一靠,對,臉再側(cè)過來一些……”
耳畔,是攝影師調(diào)整姿勢的聲音。
他的頭身在幕布里,彎著身子的模樣有些滑稽。
“媽媽,他為什么要鉆進(jìn)去?里面有什么?”婉芝在一旁跑來跑去,忽閃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
“你坐好,不要亂跑!眲⒁寥送熘l(fā)髻,頭上戴著金如意,身上的旗袍很漂亮。
這是上海灘最時髦的造型。
各家的闊太太們都是這樣打扮的。
伊人平時并不這樣打扮,只是今天特意約了人到家里來拍照,這才打扮成了這樣。
“太太,你不要板著一張臉嘛,這樣拍出來的照片可不好看,會顯得人兇巴巴的!睌z影師見伊人依舊表情嚴(yán)肅,便笑著說了一句。
伊人聞言,嘆了口氣,可臉上的神情卻依舊不活泛。
云舟見了,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覆在手心里輕輕捏了捏。
“你別難過,我很快就回來的,一定回家過年,好不好?”廖云舟輕聲安慰了一句。
“你每次都這樣說,可從來沒兌現(xiàn)過!币寥说恼Z氣中有抱怨,她縮了縮鼻子,低著頭不看他。
“這次不會,我保證。”云舟對著妻子發(fā)誓。
伊人見狀,只嘆了口氣,然后紅著一雙眼抬起頭來,頗有些怨氣地看著丈夫說:“你向來都是保證的,可如今,就連婉芝也知道,爸爸的保證,是最不能作數(shù)的!”
“我當(dāng)初嫁你時,只覺得你一聲戎裝,英武帥氣,又是個有理想、有抱負(fù)的進(jìn)步青年,故而處處都覺得好。”伊人瞧著丈夫,感慨道:“可如今,我才知道,你們這樣的人,心中裝的是大愛,一生都獻(xiàn)給了這山河,不僅自己獻(xiàn)出去了,就連家里人,也都一并獻(xiàn)出去了……”
這話說得心酸,廖云舟聽了,也覺得心口有些發(fā)緊。
他知道妻子說的都是實(shí)情?墒菫榱诉@山河故土,他沒得選擇!
既然選擇了保衛(wèi)家園,就不能再貪戀小家的溫情。不論是丈夫還是父親,他的確都不合格!
他靜靜地牽著妻子的手,牽了好久好久,一直到把她的手捂熱了,才俯身抱起女兒,將她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上!
“婉芝,爸爸下午就要開拔了,你待在家里,可一定要聽母親的話,知道了嗎?等回來的時候,爸爸給你帶老大昌的蛋糕,好不好?”云舟抱著女兒,一邊哄她,一邊偷偷瞧著妻子。
“爸爸,你上回也這樣說,可是回來的時候,身上除了帶著傷,可什么也沒有帶回來!”婉芝畢竟是小孩子,最擅長的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這話一出,一旁的伊人,眉頭不由皺得更緊了!
“你瞧瞧,連你女兒都知道你的脾氣!”伊人忍不住說了他,可接下來卻又說:“也只有你上回在家養(yǎng)傷那一個半月,我心里是踏實(shí)的!你只要不在家,我就睡不好,一夜一夜的睡不好!”
“我錯了,”廖云舟聽了這話,更覺得愧疚,于是又握了握她的手,說:“這次一定完好無損的回來,好不好?”
“我能對你有什么期望?”伊人收回手,取了帕子來拭了拭眼角的淚珠,這才坐直了身子,對攝像的師傅說了聲“好了”。
照片拍得很好,很溫馨。
所有的心酸與艱難都藏在了笑容的背后,定格成了這一家三口的最后一次同框!
廖云舟答應(yīng)了妻子,要完好無損的回來,他做到了。
刀光劍影,子彈火槍不長眼睛。戰(zhàn)況焦灼,殺得昏天黑地。
殘酷的戰(zhàn)爭中,帶著部下們殺出了一條血路,終于僥幸在會戰(zhàn)中活了下來?僧(dāng)他回到金陵去實(shí)踐自己的諾言時卻發(fā)現(xiàn),這次失言的,是妻子!
他們再也不會重逢了,說好的一切,再也無法實(shí)現(xiàn)!原本幸福的家,早已蕩然無存!
那一年的金陵,雪特別大。
大雪過后,地上泛出粉紅色。
那是沁在地里的血,透過冰雪在消融。
廖云舟在金陵的萬人坑里,足足挖了七天七夜,一直挖得自己也昏死在了那萬人坑里,才算作罷!
這種痛苦,沒人能理解。他保護(hù)了千千萬萬人的家,可到頭來,自己的家人,卻一個也沒能護(hù)他們周全!
這種恨,是永生永世也無法消磨的!
臨行前妻子的那些話,成了他一生的痛!
是的,像他這樣的人,一生都獻(xiàn)給了山河,就連自己家人的命,也獻(xiàn)給了這山河……
在戰(zhàn)場上失去的東西,必須要在戰(zhàn)場上奪回來!
第二年,他帶著部下參加了臺兒莊會戰(zhàn)。這一仗,他身先士卒,奮勇殺敵,妻子女兒的仇,全金陵百姓的仇,所有的屈辱,都在吶聲聲高亢的殺敵聲中,一雪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