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他站起身,擦了擦眼淚,望著金項圈拋擲的方向,道:罷了,就當(dāng)做報答你當(dāng)年救了我吧,我會找個機會將這東西還給獸族,以后你我陰陽兩隔,兩不相欠!
循著那個方向走過去,掃開層層積泥,卻發(fā)現(xiàn)金項圈陷入得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深。
再揮起劍氣,往下挖去,挖了一尺有余,才終于見到那熟悉的金光。
他將金項圈拎起,卻發(fā)現(xiàn)了一件奇怪的事。
本該是淤泥重重的地方,生長著一株奇形怪狀的植物。
北陸素來荒蕪,這樣蓬勃的植物可不多見,何況還是綠色的。謝留塵深覺奇怪,繞著植株周遭往下深挖,等挖了七八尺左右,再將劍身一捅,一陣刺目光亮忽而襲來。謝留塵咦了一聲,撥開泥土,徑自跳將下去。
等跳到淤泥下方,方覺別有洞天,底下生長著無數(shù)海底植株,欣欣然隨湖水流動招展身肢。他驚訝道:北陸也不全是荒蕪之地!這些植株適宜北陸土地,若是能為人所用,北陸想變成南嶺那般富饒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連聲贊嘆,走過幾步,耳聽得隱有水流之聲,細(xì)眼一看,腳邊蚌殼有一個小小的泉眼,正不斷往這邊輸灌泉水。那水流帶著海水特有的酸咸味,似乎是由另一處海域流來。
原來此處竟還貫通著另一處水脈!謝留塵得知此事,心道:太好了!我可以順著這條路離開了!
想到現(xiàn)在便可回到南嶺,他心中真是說不出的開懷。他破涕為笑,抽劍欲破開蚌殼,卻在握住修明劍的那一刻,動作復(fù)又遲疑下來。
本來以他完整修為,破開這個蚌殼,應(yīng)是易如反掌之事,但一念及若上面的人找不到自己,那獨眼老仆必定會遷罪于無辜之人,首當(dāng)其沖的,必是那名天衍宗的瘋子。
他踟躕幾步,心思不定,一會兒想道:這段時日以來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回去南嶺嗎?現(xiàn)下是最好的機會,何苦為了一個萍水相逢之人,勞費自己的力氣救他?
一會兒又想道:當(dāng)年兩族大戰(zhàn),天衍宗門人歸降魔族也是一時鬼迷心竅罷了,這人在北陸受苦受難三百年,何其無辜!我怎么還能對他落井下石呢?這人若能早日恢復(fù)神智,說不定天衍宗光復(fù)有望!商師兄肯定很開心!
他呆呆看著那個泉眼,心中愁腸百結(jié),良久,無奈嘆了一聲,收回修明劍,足下一頓,重新跳上去。
克制自己心頭的胡思亂想,他沖出蚌殼,如魚兒入水一般,迅疾往湖面游去。
直至嘩然水聲響起,他破水而出,濕淋淋地落在堅實地面上,發(fā)現(xiàn)此時也不過剛過子夜。
四下之景比之他跳湖前更加灰暗,幾步躍至湖邊亂石中,卻見那處一片空蕩蕩,那名瘋子也不在了。
謝留塵深覺古怪,后院一陣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不過一夜間,仿佛整座浮夢樓的人都消失了一般。
他行至假山叢中,突覺后頸一痛,來不及回頭,撲騰一下趴倒在地。
倒地同時,似乎聽到一道清幽的聲音在耳后道:可算找到你了
他來不及分辨那是誰的聲音,眼前一黑,就此意識昏迷過去。
第八十五章
那日商離行與祁歡一番對談,當(dāng)夜便有所感般夢見了謝留塵跌入大海之中,他駭然驚醒,騰地坐直于幽室之中,伸手一擦額發(fā),汗津津的盡是黏濕的汗水。坐了半夜,仍是驚魂未定,思來想去,總覺此事不妙,將其視為不祥之兆。翌日一整日皆是心神不寧,直至恍惚間接到崔明若密信,才勉力打起精神來應(yīng)對俗務(wù)。
將崔明若寄來的信箋打開,才知道魔族已然備下完備魔兵,打算趁道攻上南嶺、迎回魔尊。他與門中眾散修商議半日,定下種種應(yīng)對方針,同時派出此事告知南嶺上各大宗門,以讓各大宗門提前備下御敵之策。又未雨綢繆,派遣祁歡與賦陽生前往邊界,率領(lǐng)邊界散修嚴(yán)密布守邊界。賦陽生聽得事態(tài)不妙,干脆利落地應(yīng)了,祁歡立于眾散修之中,卻低著頭,始終沉默著。
回過頭一看,祁歡仍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樣子,商離行暗嘆一聲,又念及何所悟紀(jì)清二人仍在南岸處理妖族善后之事,尚未回來;賀七至少仍需半月時間才能回蒼元世界,云山劍宗這邊一時急之不得,便沉吟說道:左右無事,還是我與賦陽生一起去吧。
眾散修自是無有無不有地應(yīng)了,紛紛退下去忙自己的事了。商離行打點好門中一切事務(wù),將要出發(fā),卻在臨出發(fā)前又被其他事情絆住了腳,只得命賦陽生先行一步,自己將事情處理完了再出發(fā)去邊界。賦陽生遵從門主之命,輕車熟路地去了邊界。
待將諸般瑣事盡處理完了,商離行才踏上前來邊界的路上。
南嶺邊界,近日風(fēng)浪不平,因海中頻起海獸傷人事件,戚如意帶領(lǐng)數(shù)十名散修加固邊界結(jié)界,又在海岸沿線一路布下法陣,以防修士外出渡海,遭到海獸襲擊。
岸邊狂風(fēng)大作,眾散修衣袍獵獵,忙得如火如荼。戚如意有條不紊,指揮手下排兵布陣,正這時,一名散修來報:戚隊長,北岸那邊乘風(fēng)飄來一艘小船,快要靠岸了。
戚如意道:那船頭上是不是插著一朵紅花?
那散修奇道:戚隊長,你怎么知道?船頭確實插著一朵小紅花兒,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了。
戚如意擺手道:沒事,又是被送回來的修士。按照慣例,等他醒來,問他想去哪,他想留下,便讓他留下;不想留下,便任由他走。
那散修撓撓頭,道:戚隊長,你怎么這么熟練的樣子
戚如意沒有回答,倒是他身后的散修道:你新來的吧?北岸邊界每隔兩三個月就有修士被送回來,都不知持續(xù)多少年了。門主也交代過,只要那小船簪著一朵紅花,我們就要救下船上之人。
那散修更加不懂了:為什么呀?
戚如意不耐煩道:問這么多干什么?門主的事是你能過問的?又沖身后的散修道:少廢話!快點去干活,等門主來了,看你們還敢偷懶不!
他身后那名散修道:嘿嘿,說起偷懶,戚隊長干的活可不比我們多。另一名散修也不滿道:就是,你又不干活,就會驅(qū)策我們!
戚如意道:廢話,我是隊長,能一樣嗎?呼喝著將眾人趕去干活了,回頭見那散修還呆呆站著,又揚揚手,將他打發(fā)走了。
那散修回到北岸,果然小舟已然靠岸,舟里正如戚如意所言,躺著一名修士。駐守此地的十來名散修輕輕將那人抬下船,挪到營帳中,又圍成一圈,細(xì)細(xì)打量這名不明來者。
喲,原來是個小白臉。
怎么處理他呀?
一名散修見他回來了,問道:戚隊長怎么說?
那散修便道:戚隊長說了,等那人醒來,問他想去哪,他想留下,便讓他留下;不想留下,便任由他走。
眾人對此也無話可說,靜靜坐在那人身邊,一名散修湊近一看,支頤說道:我怎么越看,越感覺在哪里見過這個人?
眾人交頭接耳了一陣,有的說眼熟,有的說面生,說法全然沒個一致。
便有好心者為那人把了把脈,點頭道:身上有些傷,但多已痊愈,無大礙。
眾人又是交頭接耳了一會兒,所談?wù)邿o非這人何等來歷,為何意外自海上乘舟而來罷了。
談了一陣,突然見那人啊了一聲,睜眼跳起。
圍觀的散修也被他嚇了一跳,異口同聲問道:這位道友你從哪里來呀?
那人呆呆望向眾散修,怔了好久,片刻才回答:我,我從海上而來。
眾散修道:你也是外出時墜海的?
那人點了點頭,面露迷茫之色:是,我乘舟渡海,遇到大海漩渦與海獸,不慎掉入海中。
邊界常年有修士墜海之事發(fā)生,眾人聞言也不多加生疑,又問:請問這位小道友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我叫謝留塵。
謝留塵自己也是如墜五里霧中。那日他為了回去救那天衍宗的瘋子,重新回到浮夢樓,卻不知被何人背后偷襲,等清醒過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竟莫名回到了南嶺,也不知究竟是誰將他送了回來。他茫茫然看著眾散修:我怎么會回到南嶺
邊界消息向來不靈通,眾散修并不知道謝留塵之前被秋水門追殺的事情,聽聞這個名字也沒往心里去,道:方才你乘著一艘小舟迎風(fēng)而來,我們按戚隊長的吩咐救下你,將你帶至這里。
謝留塵摸了摸仍有些余痛的后頸,道:戚隊長,是那個叫戚如意的嗎?
方才那名去請示戚如意的散修道:對,就是他,他說是門主的指示。
門主?你們門主知道我在這里?謝留塵無意聽聞商離行的名字,嚇得倉惶跳起。周圍散修也被他嚇了第二次:你這年輕人,怎么老一驚一乍?又不是救了你一人!
謝留塵眼珠轉(zhuǎn)了一圈,不確定問道:你們門主不在這里?
眾散修一齊搖搖頭:沒有!
謝留塵尋思道:商離行倘知道我在此處,恐怕一早過來對我興師問罪了。如今他不在此處,那自然是還不知道我回來了,那這些散修又為何說是他吩咐將我救下?他們又說救的不止我一人,難道說是那個秋水門的臥底將我?guī)Я嘶貋?想到這里,忽地想起昏迷前聽到的那道聲音,心道:看來真是那個秋水門的臥底在暗中將我?guī)ё吡,這個人到底會是誰呢?
想了良久,越覺云里霧里,仍是頭疼,干脆止了神思,不再去想。
眼見他露出惝恍迷離之態(tài),眾散修好心問道:小道友,你沒事吧?
謝留塵見他們關(guān)切之態(tài),稍稍放下了戒備之心,思忖一陣,又忽而想起一樁舊事來:那個妖王呢?
眾人面面相覷:什么妖王?
謝留塵疑道:他不是派兩萬妖族精兵攻打南嶺了嗎?
眾散修這才反應(yīng)過來,異口同聲道:不知道,興許跑回西涯山了吧。
謝留塵又接連問了幾句妖王興兵南嶺之事,眾人仍是一問三不知地?fù)u搖頭,他見眾散修似乎毫不關(guān)心外界之事,也只好放棄從他們這邊探聽消息的意圖了。
談過一陣,眾散修又按照戚如意的意思問道:你是打算離開,還是留在此地呢?
之前謝留塵急切想回到南嶺,自然是為了見到商離行,但如今身在南嶺,他反倒近鄉(xiāng)情怯起來了。想了一會兒,念及自己也一時無事可做,小聲道:那我暫時留下吧。
之后,他便暫時在北岸住了下來,每日間早出晚歸,跟隨此地的十來名散修加固結(jié)界,也漸漸地與眾散修熟稔起來。眾散修見他年紀(jì)小,模樣又俊俏,常常逗弄與他,什么好哥哥好弟弟之類的叫著,謝留塵知曉眾人并無惡意,也沒真正往心里去。幾次想告知眾人魔族將要入侵之事,但見邊界固守森嚴(yán),眾散修看似嬉嬉鬧鬧,實則未有一刻松懈布防,魔族來此,不一定就能得了幾分好處去。便將此種念頭放下了。
邊界自古經(jīng)受海風(fēng)侵蝕,時中種種艱辛自不必說。一日他登高臨頂,與眾人在山坡上架設(shè)瞭望臺。休憩之余,聽聞海邊浪滾之聲,一時受浪聲吸引,停下手上動作,怔怔地眺望起雪白浪花來。身邊一名年紀(jì)較大的散修也在引頸觀潮,喟然嘆道:自古人才鵲起,便如這江潮滾浪,以新推陳,唉,老了老了
這名散修年歲較大,為人穩(wěn)重,眾散修對他頗有敬畏,謝留塵聽他出聲喟嘆,客客氣氣道:前輩,你說自古新人換舊人,有如江潮浪滾,后浪推前浪。那如今天下,有誰算得上新一代的人才呢?
那散修搖頭晃腦道:依我所見,當(dāng)世能稱得上一句大人物者,不作第二人想,便是我們門主了。他建立秋水門,將天下散修的力量結(jié)合起來,駐守邊界,對抗異族入侵,本就是一件不得了的大功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