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離行亦別有深意看了謝留塵一眼,笑盈盈道:助紂為虐,執(zhí)迷不悟,還留著作甚?
謝留塵狠狠瞪他一眼,卻是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開口反駁,當下只堵著一口氣,胸口似被一只獸爪撓了下,惱人得緊。
眾人在營寨前聊了幾句,氣氛一派溫馨和睦,突聞寨門外傳來一陣高聲大笑。卻是曲空青從外面游玩回來。他大步流星走過來,只幾步便掠到眾人身邊,興沖沖道:邊界雖無人煙,但壯闊山海、高林叢木倒也是風光無限啊。
商離行看向他,訝異道:原來曲少閣主還沒走嗎?
紀清低聲嘟囔一句:他,他不肯走。
曲空青哈了一聲:商門主回來了。目光一轉,看到商離行身后的謝留塵,又是眼前一亮,圍著他走了一圈,上上下下一陣打量,驚喜道:你是妖族的!
謝留塵急忙擺手搖頭:不,我不是
曲空青一瞪眼睛:怎么可能不是?人族有長成你這樣的?
何所悟硬聲硬氣道:那妖族都失蹤三百多年了,這小孩兒才十來歲,哪兒生出來的?
曲空青也不理他,只徑自圍著謝留塵轉圈,一邊走一邊搖頭贊道:美太美了
謝留塵被他看得心頭惱火,便想動手。商離行適時低咳幾聲,道是自己頗感不適,眾人急忙回神,將他迎進營寨中,謝留塵不喜生人探視目光,緊跟在他身后,眼神不經意一掃,掃視到紀清復又紅通通的眼眶。心中怪道:這紀道友怎么比女孩子還愛哭?
在主營里坐下后,眾人繼續(xù)商議應對魔族之事,只道千重影壁之下的魔族入口已遭炸毀,魔族定將走其他暗道渡海而來,未來又該產生何等變數(shù)、當下又要如何應對云云。
戚如意聽聞商離行回轉,拋下手頭事務,急匆匆走進來,以尖細嗓音匯報異常:門主,前幾日對面海面一陣喧囂翻滾,北陸魔族竟有數(shù)百人嘶吼悲鳴,直至聲嘶力竭,聲音遙遙傳來,數(shù)夜未消。不知到底是何緣故?
商離行與那日前往千重影壁的數(shù)十位散修對視一眼,眼中笑意爍然道:那日進入千重影壁,在地穴中截殺千名越海而來的魔兵,魔兵尸身順著海水飄往北陸,料是魔族目睹同胞之死,有所戚戚然吧。
戚如意聞言大喜道:好哇!這真是出了一口惡氣!怪不得近日里這么靜悄悄的。他小小喝彩一把之后,又揀著些重要之事匯報一番。
商離行神色淡淡聽著,等他說完,問道:祁歡呢?還沒回來嗎?
戚如意頓了一下,道:沒有。
商離行面容染上憂色,戚如意立即道:門主放心,我們會持續(xù)打探祁歡動向,一有消息會立即傳訊給門主。
商離行頷首道:也只能這樣了。說到這里,他突感心口一痛,識海一陣晃蕩,下意識脫口道:不好!
眾人見他臉色陡然變得蒼白,紛紛問及發(fā)生何事,這時一名貌不驚人的散修走進來,發(fā)抖的手,遞上一塊繡著幾葉紅楓的絲帕,低聲道:門主,有幾名散修在凡間巡視,遭一伙不明來歷之人殺害了。
商離行氣息不穩(wěn),連手也跟著微微抖著,接過那方絲帕,又驚又疑道:是是妖族
身前眾修士紛紛失聲道:妖族?妖族不是失蹤了三百五十年了嗎?怎么突然出現(xiàn)了?妖王為何要對秋水門散修下手?
商離行定定看著絲帕上的楓葉,面色沉重道:沒錯,是妖族現(xiàn)世了。
第四十章
千重影壁駐守散修慣常交替,祁歡無故失蹤,賦陽生另有他用,被商離行點名帶走,邊界只留戚如意與手下一百來名散修。商離行帶著謝留塵、紀清、何所悟與賦陽生,與五十名散修,馬不停蹄趕回秋水門。曲空青纏著紀清,不愿離去,眾人也只好隨他去了。
半日之后,眾人終于回轉秋水門,甫一進入議事廳,便有等待在此的數(shù)十位散修急切迎上來,見到商離行一張臉白得滲人,又把溜到嘴邊的一腔話同口水吞了回去,只悻悻道:門主,你的臉色
商離行徑自坐下,擺手制止道:無妨,先說說現(xiàn)在的情形。
一名文質彬彬的散修迎上來道:十天前門中六名修士到小里村巡視,遭三名不明來歷的男子所害。聞訊之后,我們當即派遣部分散修趕去調查,在事發(fā)當場見到各人斷肢殘骸,死得十分慘烈。當時清查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整個村落已成廢墟,荒無人煙,我們只在現(xiàn)場撿到那一張繡著楓葉的絲帕,和一個瘋瘋癲癲的凡人。此人在秋水門中處理各種繁浩訊息,做事向來井井有條,三言兩語便將來龍去脈交代得一清二楚。
十天前,那正好是我們進入千重影壁的第六天,商離行聽得一邊頷首一邊附和,又問道:各大宗門那邊怎么說?
一位身形粗獷的修士呸了一聲:那群老不死的介日里躲在深山修仙煉丹,怕是連今夕何夕都不知曉了,問他們頂個鬼用!說到這里已是怒火中燒,兀自罵罵咧咧個沒停。
商離行命他安靜,蹙著眉道:那妖族那邊又是什么情形?
又有一名散修上前道:啟稟門主,據(jù)駐守凡間的門人回報,只說大約是半月前,西涯山突然開了。
突然開了?商離行眉頭未展:什么意思?說清楚些。
那散修道:那夜西涯山突現(xiàn)紅光漫天,西岸搖晃了整整半夜,一片碩大陸地緩緩浮現(xiàn)在原有山體上,有部分住得近的門人在岸邊將一切看得清楚,確實是那失蹤了三百年的妖族突然離奇現(xiàn)世,次日凌晨,消息便已傳遍整片南嶺大陸,說到這里,望向商離行,又添了一句,那時候,門主你們已經不在秋水門了。
商離行面上愁色遍布,沉吟片刻,又道:他們是如何殺人的,那個凡人又交代了什么,將當時的情形說得清楚些。
卻見方才那文雅修士又走上幾步,有條不紊道:我們當時在村落里找了半晌,始終見不到一個人,第二日才在一處灌木林中發(fā)現(xiàn)一個瘋瘋癲癲的凡人,手里攥著一顆發(fā)亮的珠子,口中只喃喃道殺人了!殺人了!我們將他神智喚醒,才從他顛三倒四的口中聽聞一些真相。原來他是一名在小里村買賣糕點的小販,那日趕去集市賣糕點,有三名陌生男子到來,買了他的一屜包子。其中一名高大男子將在場另幾名修士攔住那便是秋水門門人了。那男子問了門人幾句莫名其妙的話之后,突然口中發(fā)出幾句怪異語調,門人當即被撕裂成無數(shù)碎片,血流一地。經他復述當時的情形,我們揣測,那名高大男子該是隨從一類的人物。
紀清與其他散修越聽越是心驚,謝留塵卻是聽得迷迷糊糊,大為不解。
商離行憂色不改:那,那名小販現(xiàn)下何在,他如今還好嗎?
那文雅散修道:門主有心了。受了這等無妄之災,我們幾人看了也是唏噓不已。我們按照白萱姑娘的教導,將他這段惡魔般的記憶自腦海中剮去。只是此人后半生,怕是再難安享美夢了。
商離行點頭道:既能恢復,那便好。將那幾名門人好生安葬了罷。
那文雅散修道了一聲是,又道:是該如此。門主想必已經看到那方錦帕了吧。
商離行自懷中掏出那片帕子,置于手心上,眾人齊齊圍上來,帶著或驚疑或恐懼的眼神打量著這方絲帕,議論紛紛。
商離行怔怔看著那方絲帕,喃喃道:妖族中自先任妖王逝世后,竟還有人擅使這等妖術
紀清站立左側,也目不轉睛看著它,喃喃道:這方絲帕,還繡著幾片楓葉,是不是妖王用的?
一名散修恍然道:先前聽門人打聽說那新任妖王名叫競楓,或許正是此人。
紀清疑惑道:可我卻清楚記得,三百五十年前,魔族入侵西涯山,妖王與妖后先后戰(zhàn)死時,那時他們只留下一個女兒,怎么又會變成男的呢?
女兒?男子?商離行卻驀地想起一件多年前的舊事:難道是當年那個男嬰?猛地轉頭,看著始終靜靜站在一旁的謝留塵。
謝留塵遭他看得心里一慌:怎,怎么了?
沒什么商離行又瞥開眼神,自言自語道:怎么可能那時候妖族通道已經關閉了。
謝留塵深覺商離行方才那個眼神極不尋常,似乎是想對他說些什么,身邊眾修士也覺得他這動作實在怪異,于是紛紛看往商離行。
商離行斂眉垂眸,想了半晌,一抬頭,卻見到周圍人目光俱都停留在他身上,眼神是十分的耐人尋味。好笑道:怎么了,為何都這么看著我?
眾散修目帶關切,欲言又止道:門主你沒事吧?
商離行搖頭道:無事。
何所悟將圍在商離行身邊的幾位散修推開,冷著聲道:大哥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了。
現(xiàn)在局勢尚未明朗,商離行輕嗽一聲,談回正事:妖族隱遁三百余年,其中種種情狀,我們不在其中,未得可知,多作猜測無用。我們現(xiàn)下所要擔憂的,是他們會如何與人族相處,又該對未來局勢產生何等影響。
眾散修若有所思,此時卻聽曲空青悠悠道:若他真是有意為難人族,想必不多時便會主動來訪,而不是拿幾個無關輕重的散修出氣。
商離行十分首肯:曲少閣主說得對,他們對人族修士出手,明為挑釁,實為試探,暫時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動作,我們靜觀其變便是。
眾人也道:門主此言有理。眾人商議一番后續(xù)應對之策,只道要如何在西岸部署兵力,監(jiān)測妖族一舉一動,如何探知妖族未來打算,妖族勢力趨向哪方,人族這邊又要如何聯(lián)合起來,未來是戰(zhàn)是和等等說得煞是詞嚴義正。過了片刻功夫,見商離行神色愈加憔悴,眾人也不好多作停留,紛紛告退,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紀清也被靜不下來的曲空青拉著出去,為他做了秋水門的向導。先前擁擠熱鬧的議事廳瞬間一片冷清。商離行將帕子一收,站起瞬間,突感識海一陣暈眩,差點跌倒,何所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商離行借了他這扶力,穩(wěn)穩(wěn)站起,對他搖頭示意道:無妨。你先去做自己的事吧。
何所悟應了一聲:大哥多保重。
又冷冰冰瞥了身旁站得木然的謝留塵,一言未發(fā),徑自走了出去。
商離行站立原地,調理氣息一陣后,對謝留塵道:你隨我來。說罷,也款款出了議事廳。
謝留塵可有可無跟在他身后,隨他慢慢走到后院。見他步履蹣跚,身形蕭索,幾度欲言又止,終是忍不住出聲:你真的沒事?
沉靜行走的商離行倏然頓住,轉身望他。謝留塵看得分明,他轉身之際,眼中笑意一閃而過,也不知究竟是在高興些什么勁。于是又挑起唇角道:養(yǎng)了幾天也不見好轉,怕是年紀大了吧。
商離行輕笑一聲:收起你這幅幸災樂禍的樣子,我還沒老到那種程度,見他唇線微挑,顯是極為得意。心中深覺可愛,又忍不住靠近幾步,借機將整個人倚靠到他身上,發(fā)出一聲愜意嘆息:要是每天都能這么忙里偷閑就好了。
謝留塵當即板起臉,輕輕將他推開:又沒人逼著你去當甚么門主。說著先跨出幾步,反倒將商離行落在身后了。
商離行見他急急走遠、一臉不勝其煩的樣子,在后面無奈道:有些事,總該是要有人去做的。
謝留塵走得急切,并未聽見。商離行終是了然苦笑,低嘆道:唉,你又何曾懂我呢?旋即踱著步跟了上去。
他領著謝留塵到自己院中,指著那之前謝留塵住過的廂房,道:你暫時先住我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