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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是我們對大家有所隱瞞。其實,我們這次不光是為了歷練而來,而是另有目的!
經(jīng)過聶昭一番耐心的開導(dǎo)和詢問,兄妹倆終于卸下心防,向他們坦白了自己真正的來意。
楊熠解釋道:“你們在幻境中看見的洛湘,確實是碧虛湖內(nèi)門弟子,數(shù)月前被逐出門派,下落不明。她的師父蘇無涯,正是本門執(zhí)劍長老,人稱‘無涯劍仙’、‘天下第一劍’。實際上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楊眉搶過話頭:“我們跑這一趟,就是為了尋找洛湘師姐,還有蘇長老的大弟子葉挽風(fēng)師兄!
“葉挽風(fēng)?”
黎幽長年與各大仙門抬杠,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那可是個狠角色。雖然年紀輕了些,天賦卻在他師父之上,頭腦也聰明得多,讓我們吃了不少苦頭。怎么,他也來了離洲?”
聶昭隱約覺出此事非同小可,不禁蹙眉道:“怎么回事?兩位道友,你們慢慢說!
“好!
楊熠定了定神,身上那一股人間富貴花的輕浮之氣沉淀下來,看上去平白長了好幾歲。
“數(shù)月前,門中突然傳出洛師姐心生妄念、悖逆人倫,擾亂蘇長老清修的消息。長老們震怒之下,用重刑廢去了她的修為,還將她流放離洲,不準任何人同行保護!
“洛師姐性情溫厚,待人極好,這刑罰實在太過殘酷嚴苛,大家都頗有微詞,懷疑此事另有隱情,卻不敢在長老面前提起。”
“過了些時日,葉師兄除妖歸來,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提劍直上主峰,與長老們爭論一番后,便自請出師,一人一劍離山而去!
“當日我們前往送行,葉師兄告訴我們,他要去離洲尋洛師姐,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讓我們不用擔心,還說很快就會傳信……”
然后,便沒有然后了。
“葉師兄”——葉挽風(fēng)這一去,便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沒有回音。
楊熠和楊眉左等右等,始終杳無音訊,最后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他們眼中無所不能的葉師兄,恐怕在離洲出了意外。
而他們曾經(jīng)寄予期望的宗門,對洛湘痛下狠手在先,對葉挽風(fēng)不聞不問在后,不僅令人寒心,更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可怖和可疑。
楊眉二話不說就開始收拾行李,楊熠有心阻攔,到頭來也沒能開口,反而跟著妹妹一起踏上了這段前路未卜的旅途。
作為日漸沒落的世家旁支,他們從來就不是什么出頭鳥,還有幾分藏巧于拙、明哲保身的生存智慧。
但他們知道洛湘罪不至此,也知道葉挽風(fēng)是為了給她出頭。
他們還知道,葉挽風(fēng)雖然寡言,卻是碧虛湖一等一的清廉正直之人。
外門弟子修為低微,又買不起昂貴的護身法器,每次遠赴離洲尋寶,難免會出現(xiàn)死傷。
如今眾弟子手中的“碧玉神木牌”,就是葉挽風(fēng)為了減少傷亡,自掏腰包向天工長老求來的。
——因為他們什么都知道,所以無法視而不見。
“外門弟子都很關(guān)心葉師兄,只是人微言輕,身上又背負著全家人的期待,實在幫不上忙。”
楊熠語帶酸澀,目光卻很堅決,“所以我想,我一定要來離洲看看。對自己,對同門,都算是有個交代!
楊眉環(huán)抱雙臂哼了一聲:“算你還有點血性。就算哥哥不來,我也是一定要來的!
“原來如此!
聽到這里,聶昭也算是理清了來龍去脈,向他們贊許地點點頭,“我明白了。兩位道友,你們做得很好!
蕊珠最喜歡悲劇故事,這會兒也聽得津津有味,翹起戴著銀護甲的小指,將一綹長發(fā)挑到耳后:“你說的白毛道士我沒見過,不過……這個‘洛湘’的魂魄,的確有些奇怪。我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就只剩下一縷破碎的殘魂了!
楊熠思忖著道:“聽說內(nèi)門搜魂之法極為酷烈,受刑者若是頑抗,或許會因此神魂分離……”
蕊珠雙手一拍:“對,就是這樣!洛湘殘魂的分量,差不多只剩下一成。倘若不是魂飛魄散,說不定大部分魂魄還在她體內(nèi),她還活著!”
蜃妖本沒有害人之念,蕊珠講話爽快,出手也很大方:“喏,你們有沒有帶聚魂的法器?反正我也玩夠了,這片殘魂你們拿著,只要找到洛湘,就能讓她恢復(fù)了。”
楊眉驚喜道:“真的?那太好了!多謝你!”
這倒是個意外之喜,聶昭同情洛湘遭遇,又看楊家兄妹合眼緣,也不介意順路替他們留心。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得處理自己的正事。
“蕊珠妹妹,你沒見過一身白的修士,那你有沒有見過一個通體漆黑的妖魔?”
聶昭向蕊珠簡要描述了“怪物”的外表,她立刻反應(yīng)過來,得意洋洋地一挑下巴:
“哦,這不就是‘黑骨林’的魔獸嘛!別人可能不知道,我可是聽鬼魂說過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洛湘這一縷殘魂,最后也是出現(xiàn)在黑骨林。”
聶昭不料消息來得如此容易,通身一個激靈,一躍跳到蕊珠面前:“什么?黑骨林是什么地方?”
蕊珠不習(xí)慣與人親密接觸,被她如此大膽的舉動駭了一跳,連忙向后挪了挪,躲開她不斷逼近的面孔:“這個嘛,說來話長……”
聶昭緊追不放:“沒關(guān)系,我等得起,你慢慢說!”
蕊珠拼命后仰:“你你你靠太近了!我不喜歡破壞我幻境的人,你走開啦!”
——然而。
聶昭沒來得及追問,蕊珠也沒來得及將她推開,異變就毫無征兆地發(fā)生了。
“……魔氣?”
她們同時察覺到某種來自遠方的不祥氣息,不約而同地屏息噤聲,迅速鋪開神識查探周圍。
與此同時,感覺到同樣氣息的暮雪塵面色一凝,想也沒想就一巴掌拍在狗臀上:
“起來。有魔氣。”
“嗷?!”
雪橇三傻不擅長應(yīng)付幻境,在蜃妖的法陣中陷了個徹底,又被暮雪塵毫不客氣的三巴掌拍回現(xiàn)實。
阿拉斯加似乎睡昏了頭,忘了自己在修閉口禪,一張嘴就爆發(fā)出優(yōu)美的中國話:
“我——*——!哪里來的***,他**的,竟敢暗算老子。
“……?!”
蕊珠花容失色,又向后退了半尺,“這條狗,這條狗會說粗話!太粗魯了!太野蠻了!我們蜃妖從來不說粗話的!”
“不錯!
黎幽氣定神閑,絲毫沒把其他人的緊張放在心上,見縫插針地拉踩道,“犬妖就是這般粗蠻兇暴,野性難馴。阿昭,你為何不重新考慮一下自己的靈寵呢?”
聶昭:“不是,我說,狐貍也是犬科……”
黎幽:“什么?阿昭,方才的話我可以當作沒聽見,你好好思考,再說一遍。”
暮雪塵:“……*。都閉嘴。”
“……”
“……”
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漫長到近乎永恒的一秒鐘之后,聶昭方才咽了口唾沫,就像片刻前的蜃妖一樣,小心翼翼地舉手發(fā)言:
“雪……師兄,剛才是你說話嗎?”
“……”
暮雪塵照舊板著一張臉,頭也不回地道,“是。我說,都安靜。我們遇上‘陰兵借道’了。”
……你騙人!你剛才明明不是這么說的!
媽媽的好大兒學(xué)壞了!。
聶昭一肚子槽點直堆到嗓子眼,但空氣中的魔氣太過濃郁,“陰兵借道”這個詞又著實刺耳,她再想吐槽也知道,眼下不是分心拌嘴的時候。
哈士奇歪著屁股一瘸一拐地上前,吐著舌頭解釋道:
“昭昭,你聽阮仙君說過吧?所謂‘陰兵’,指的就是死去的人、妖、仙、魔。他們的靈力和尸首,只要沒有消散殆盡,都能被魔族中的‘尸魔’強行征用,作為自己的武器!
“尸魔驅(qū)尸過境的時候,會吞噬周圍一切活物和靈氣,將大地變成寸草不生的焦土。因此,又被稱為‘陰兵借道’。”
“近年來,尸魔活動頻繁,這種情況在離洲時有發(fā)生,每次都有不少修士和小妖遇害。若是沒有我們,這些小弟子遇上陰兵,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聶昭沒應(yīng)聲,捏了個法訣騰空而起,從半空中俯瞰整座山巒。
果然,一大片浩浩蕩蕩的尸海正自西向東推進,所經(jīng)之處一片荒蕪,前鋒已經(jīng)抵達山麓,開始蠶食蜃妖居住的山林。
那尸海無愧于“陰兵”之名,其中既有通身腐爛、拖著支離破碎的皮肉和殘肢,暴露出森森白骨的人與妖獸,也有辨認不出原形,看上去好像《克蘇魯神話生物圖鑒》一樣的古怪魔物。
尋常人怕是只看一眼,就會忍不住噦出來。
但聶昭不是尋常人,她在如此強烈而直觀的視覺沖擊之下,依然情緒穩(wěn)定,冷靜觀察,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陰兵隊伍中的異樣。
【這其中有些人……雖然爛得差不多了,但尸骨上殘留的靈力,好像和楊熠、楊眉有些相似。莫非,他們都是碧虛湖的弟子嗎?】
【也就是說,這些弟子是在離洲遇難,遺體落入尸魔手中,變成了任人操縱的陰兵……】
【不對,恐怕沒這么簡單。同樣是來離洲探險,只有碧虛湖弟子死亡率這么高,未免太不尋常了。】
聶昭正在隊聊頻道發(fā)表看法,忽然聽見地面上傳來一聲尖叫,依稀像是楊眉的聲音:
“包師兄,你做什么?快住手!”
……包九金?
聶昭心頭一凜,沉聲喝道:“怎么回事?”
蕊珠拔高嗓門:“這家伙被尸魔的法術(shù)吸引,突然發(fā)瘋了!你們快走開!”
她原本無意傷人,方才見勢不妙,便一揮手解開了所有人身上的幻術(shù),讓他們能夠自行逃生。
幻術(shù)解除后,大多數(shù)碧虛湖弟子都悠悠醒轉(zhuǎn),一邊念叨著夢話,一邊揉著腦袋坐起身來。
唯獨包九金雙眼一翻,竟然不見眼珠,只剩下一對死魚般的渾濁眼白!
“啊……啊……”
“包九金”搖搖晃晃地直起身子,原地愣怔了幾秒,突然間好像被按下開關(guān)一樣,猛地拽過一個小弟子胳膊,惡狠狠地咬了下去!
“哇——!救命啊,我要死了。
那小弟子面色慘變,淚如井噴,捂著胳膊滿地打滾,扯開喉嚨發(fā)出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哀號。
“小心!”
暮雪塵立刻上前搶救,卻發(fā)現(xiàn)他只是被包九金的大板牙蹭破了一層油皮,連血都沒流兩滴。
暮雪塵:“……*!
聶昭:“雪塵,別自暴自棄。⌒『⒆硬豢梢灾v這種話!雖然你不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