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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斯塔維亞公國。

  夜已經(jīng)很深了,米赫蘭大修女仍埋首在書桌前。

  篤篤篤。

  一位身著白袍的教士在她的默許下推開門走了進來,低著頭行了個禮:“光明在上!

  “什么事!泵缀仗m大修女仍致力于眼前的文件,沒有抬頭。

  在公務繁忙的時候,她看起來就嚴肅了許多,遠不是安妮塔所熟悉的親切樣子。

  “圣殿剛剛傳送來的消息,降臨者出門了,不久前才從外面回到了圣泉的居所,而那位……「天啟」……”

  白袍教士停頓了一下,謹慎地挑選著措辭,而與此同時,米赫蘭大修女也抬起了頭。

  “她已經(jīng)……離開圣殿了!

  米赫蘭大修女皺起了眉,目光凌厲地注視他:“說清楚。”

  白袍的教士連忙低下頭:“五天前,您剛離開的時候,圣殿就傳來過一次消息,我以為并不重要……所以擅自存檔了,沒有和您報告……”

  “……在那天晚上「天啟」曾嘗試自己離開圣殿。我們的人也撞見了她,但您沒有吩咐阻攔,所以那位教士避開了她……”

  教士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米赫蘭大修女的表情。

  “唔……那的確不算是什么重要的消息。你沒有錯!泵缀仗m大修女的目光已經(jīng)柔和下來,她思索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了中間發(fā)生了什么事——

  “老師還是心軟!彼詭о皣@地笑道。

  ——僅憑安妮塔一個人,要想到能從圣殿逃跑的辦法,還有執(zhí)行力去做,這并不像她。

  更可能的就是,特蕾莎嬤嬤在其中做了什么。

  肩負起執(zhí)行者責任的黑袍修女,對精神力量的運用在整片大陸都是頂尖的。即使米赫蘭大修女只是曾經(jīng)短暫地向黑袍修女學習過關于「凈化」的精神力課程,也至今都仍受益匪淺。

  那么,從執(zhí)行者位置上榮退下來的特蕾莎嬤嬤,如果想要在圣殿內(nèi)部做點什么,毫無疑問是很容易的。

  但米赫蘭大修女對此也不是沒有準備。

  因此她只略微笑了一句,就對白袍的教士道:“我知道了。繼續(xù)說。”

  “之后……降臨者就找到了她!

  米赫蘭大修女并不意外。

  ——畢竟那封「提醒」的信件,就是她送給降臨者的。

  她垂下眼深思著問道:“降臨者……沒有發(fā)怒嗎?”

  發(fā)怒……?

  教士不明所以地抬起頭,猶豫地揣摩道:“我想……應該是有的吧?他把「天啟」關起來了,不讓任何人接近那個修女的住所。”

  “不。我是問……”圓臉的大修女沉吟著,“在那之后,他召見過大主教嗎?他是否遷怒于圣殿?”

  “沒有。他很平靜。在那之后他就沒再出現(xiàn)了……”教士看著米赫蘭大修女的神色,仍然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只能猜想著分析道:“不過那也不能說明什么,畢竟您知道,如果降臨者不想讓我們看見,沒有人能窺探他……”

  眼見米赫蘭大修女對他的想法毫不理會,他越說越小聲,只能重新折回到之前的話題——

  “圣殿再一次看到他時,就是今天晚上,就在不久前!

  “他獨自從圣殿外走回到圣泉的居所。也沒有召見任何人!

  “圣殿去查看那位修女的狀況,發(fā)現(xiàn)……她的房間門被打碎了,里面沒有人。”

  “你是說,他徒步走回來的!泵缀仗m大修女忽然抬起眼,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重復了一遍。

  “對……對的!苯淌坎幻魉裕荒軓褪鲋约嚎吹降男偶骸八麖氖サ畹拇箝T外走入,一直走到圣泉的居所。我們猜測他因為「天啟」出去了,去修女的住所查看后才發(fā)現(xiàn)……”

  “上一次有人見到降臨者張開六翼,是在什么時候?”米赫蘭大修女打斷了他。

  教士摸不著頭腦,但仍然回答道:“已經(jīng)很久了……雖然沒有記錄,但是自從榮光之日過后,降臨者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就屈指可數(shù),他以六翼形態(tài)出現(xiàn)的最后一次,距離現(xiàn)在至少有一個月了……”

  米赫蘭大修女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她沉吟了一會,就下了決斷——

  “我知道了。你離開吧。”

  “是。”教士垂下頭對米赫蘭大修女行了個禮,低聲念誦了一句,“愿主的恩典賜福于黑夜!

  在恢復了寂靜的房間內(nèi),米赫蘭大修女的目光重新回到書桌上的一迭迭的文書信件。這些都是在薩斯塔維亞公國必須處理的事項。

  然而,比起公國的內(nèi)部爭斗,眼下有更加重要的事。

  她將面前的文件撥到了一邊,而后從底下抽出了嶄新的紙張,開始寫起信來。

  信件很快就被封上,蓋上米赫蘭大修女獨有的印記,接著消失在傳送陣的白光當中。

  這個夜晚對圣殿的許多人而言是一個不眠之夜。

  在圣殿的某個隱蔽的房間中,幾位主教、大修女、圣殿騎士以及諸多修女教士們圍坐在圓桌旁,開啟了深夜的秘密會議。

  圓桌上展開的信件,正是不久之前米赫蘭大修女通過傳送陣緊急傳遞過來的。

  從睡夢中驚醒,被匆忙召喚趕到的各位圣職人員正彼此小聲地交換著信息,房間內(nèi)嘈雜了好一會,才陸陸續(xù)續(xù)地安靜了下來。

  “諸位!币粋年長的主教開口了,“我們剛剛收到了米赫蘭的消息。”

  他的目光沉重地緩緩掃視過一雙雙看向他的眼睛——

  “降臨者已經(jīng)墮落了。”

  房間內(nèi)一時騷動起來。一位教士不由質(zhì)疑道:“她不是去薩斯塔維亞公國了嗎,為什么比我們還先一步得到消息?”

  有不少人與他有著一樣的困惑,三三兩兩地彼此議論了一會,才終于有人出來高聲制止——”諸位,我想我們都不必要猜測了。米赫蘭一直以來的虔誠與本領,我們?nèi)加心抗捕谩H绻呀?jīng)確認了,那么事情必定真的!

  “的確如此……”房間內(nèi)的人贊同地點了點頭。

  “我們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得太久了……只是一時不敢相信罷了!

  有人附和著打圓了場,但很快也有人提出了疑問——

  “即便他真的墮落了……我們又真的能成功嗎?”

  “僅僅兩個月不到的時間,我們真的成功研制出了……能逆轉墮落過程的藥劑嗎?”

  空氣一時靜默了下來,在場的人都能明白他的未竟之語——

  畢竟那是「墮落」,圣殿中記載的神圣懲罰的過程。

  那真的是人力可以改變的嗎?

  “我想各位并不需要懷疑這個!弊谀觊L主教邊上的一個白袍修女開口了,她是米赫蘭大修女的學生之一。

  她的視線落到一個個質(zhì)疑者身上,緩緩巡視了一圈,最后才平靜地說:“在藥劑上,我們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走得更遠!

  白袍修女的篤定的話語打消了許多反駁的想法,但仍有人猶疑著道:“即使如此……畢竟是瀆神……”

  “哈,”有人尖銳地笑了一聲,激烈地反駁道:“瀆神?我們已經(jīng)多久沒有見過神跡降臨了?”

  “距離上一次的記載,已經(jīng)有兩萬年了!如果整整兩萬年,如果祂目睹了這么多災厄、墮落、不敬、不虔,都沒有出現(xiàn)。這說明了什么呢?”

  “或許祂本就默許這些,圣典也說,光明的旨意不是凡人能夠揣測的……”

  很快猶疑的聲音又被打斷了——

  “圣典又真能完全代表光明的意志嗎?所有的神跡——包括圣典——都來自天堂,如果天堂背叛了光明,我們難道能夠分辨嗎?”

  “只有無知的愚人才會盲信!難道只有匍匐于天堂的腳下,才稱得上是對光明虔誠嗎?”

  “的確如此——”一位圣殿騎士贊同道,“看看那個可憐的修女吧。我們當初讓人送她到圣殿來的時候,可沒料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看看她遭遇了什么——高高在上的天堂生物,比愚民中的通奸犯還要可恥!

  “在地上代行神意的圣殿,仍在為眾生的光明效勞,而天堂——又真的還能代言光明的教誨嗎?”

  “諸位,諸位。我們完全沒必要為此辯論!

  另一位年長的大修女出聲緩和了,“我想諸位齊聚在這里,都是因為我們心懷眾生的光明。倘若天堂沒有背叛祂,那又何妨讓我等聆聽更多教誨呢?光明并未以傲慢之罪懲罰我等,這說明我們所求并不逾矩。”

  “無論如何……米赫蘭一開始預料的沒錯!币晃恢鹘膛c年長的大修女對視了一眼,緩緩說道,“「天啟」的到來,果然能讓我們迎來轉機。我們當初讓她到圣殿來,的確是正確的決策!

  “既然我們都同意了……那就開始吧!

  最開始的年老主教一錘定音——

  “讓我們,與尊貴的天使大人,做一個交易!

  有人模仿著商人的語氣笑著附和道:“我想他應該不會拒絕——如果圣殿可以令他的羽翼重歸潔凈,讓他再次被天堂接納——這樣的機會……可不常見!

  只不過,一切都有代價罷了。

  **

  在同一時刻,薩斯塔維亞公國的邊境,安妮塔才剛剛被惡魔放到地面上。

  在高空之中待了許久,又輾轉傳送了好幾次,安妮塔早已暈暈乎乎,又困又累。雙腳好不容易站在了地面上,她終于感覺到了舒服一點。

  此時此刻,她才有余暇回過頭,驚奇地打量著惡魔的容貌。

  惡魔身上深沉的危險感過于強烈了,以至于第一眼見到他時,總是會先注意到他身上濃烈的屬于深淵的氣息,以及他如同黑夜一般的發(fā)色,和巖漿一般的雙眼。

  只有在仔細端詳?shù)臅r候,才能注意到——他的下頷線條利落,薄唇形狀姣好,鼻梁高挺,眉骨深邃——的確每個部位都和艾利格歐斯如出一轍,幾乎分毫不差。

  ……他們果然是兄弟……

  安妮塔驚異地想。

  “你……呃!

  她下意識地想要驚嘆一句,但話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這樣子好像有點不禮貌。

  ——畢竟是惡魔帶她逃出來的,而且他們的兄弟關系……也怪怪的,好像說不上有多好。

  惡魔居高臨下地睨著安妮塔,毫不在意地任她打量——

  “怎么?我們長得很像?”

  他甚至攤開雙臂,隨意地在安妮塔面前伸展著,袒露著他的身軀,“唔……身體也很像吧?”

  這個……她怎么會知道?!

  安妮塔自欺欺人地惱怒起來——

  她從來都沒有注意過這種事情。

  但盡管如此,安妮塔還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覺得,惡魔的身體確實是漂亮極了。

  “啊,我與艾利格歐斯,是從同一顆神樹果實里爬出來的。”惡魔看著安妮塔緋紅的臉頰挑眉,無謂地咧開嘴笑道,“唔,用你們?nèi)祟惖脑拋碚f,我們是雙生子,與彼此互為半身!

  “只不過,我比他早了一千年被大天使提出去……”惡魔的聲音低了下來,他意味不明地垂下眼,神情像厭惡又像懷念。

  原來是這樣啊……

  安妮塔唏噓地點頭,權當自己在聽故事。隱約中她感覺好像有哪里不對,但還沒等她想明白,惡魔突如其來的轉折又打斷了她的思緒——

  “怎么樣?小東西,滿意了嗎?”

  ……什么滿意?

  安妮塔茫然地抬起臉,不明所以地看向問話的惡魔。

  惡魔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他的嗓音低沉下來,“你的愿望——”

  不知什么時候,他的指尖夾上了一張紙的碎片,上面依稀可以看到一點凌亂的劃痕,那是安妮塔的字跡。

  惡魔的視線落到紙片上,輕巧地復述道:“要離開這里、要逃走、再也不要被抓住!

  “——這三個愿望……我都幫你實現(xiàn)了!彼哪抗饴湎聛恚蠹t的瞳孔里涌動著意味深長的渴望。

  實現(xiàn)愿望……?那、那又怎么樣……?

  安妮塔本能地覺得不妙,濃重的危機感陡然籠罩下來,腦海里警鈴大作。

  下意識地,她雙手抱緊了自己,警惕地后退一步,隨時打算逃跑。

  在安妮塔驚恐又戒備的眼神下,惡魔好整以暇地低語道——

  “滿意的話……我們的契約,就要結束了!

  “作為報酬,你只需要支付一點點代價!

  他的嘴角勾起,瞇起的雙眼流露出純粹惡意的愉悅,與不久前看向天使的眼神如出一轍。

  有什么晦暗又陰沉的氣息仿佛從深淵涌出,一點點地侵入脆弱的意識。

  直面大惡魔滿含惡意的凝視,安妮塔恐懼得幾乎無法思考,只感覺大腦都要被凍結了。

  “什、什么……什么代價……?”

  等話說出了口,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都在打戰(zhàn),牙齒也碰撞得咯咯作響。

  深沉濃郁的惡意氣息還在毫不留情地壓下來,一點點地深入靈魂與意志。

  ——那是屬于地獄的呼吸。

  而惡魔的聲音變得更溫柔了,沙啞的低語如同在誘哄一個即將入睡的嬰兒:“別擔心,小東西!

  他說:“看在艾利格歐斯的份上,我不會讓你感到疼痛的!

  “只是非常普通的代價罷了……”

  他的雙眼愉悅地瞇著,幸災樂禍的意味止不住流出——

  “你的……靈魂!

  隨著惡魔低沉的引誘,他暗色的犄角逐漸顯露了出來,漆黑的尾巴也高高揚起,深色末端在月光下反射著鋒銳的寒光。

  安妮塔全身都動彈不得,思緒也在大腦里寸步難行,只有驚懼的淚水無助地流了下來。

  惡魔欣賞著安妮塔顫栗無助的情態(tài),甚至仍在游刃有余地安慰著她——

  “別哭啊,”他柔和的沙啞嗓音憐惜道,“我會……很輕的!

  說著,他不懷好意地伸出了修長的手指,一點點地順著淚痕向上揩去了安妮塔的眼淚,尖利的指甲還在她臉上劃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承載著人類豐沛情感的眼淚!睈耗ё⒁曋材菟䴗I盈盈的雙眼,勾著嘴角贊賞地低語,“……在地獄,可是很珍貴的東西!

  他施施然收回手,伸出了猩紅的舌頭,殘忍地緩慢舔過那根尖利的拇指。

  然而在屬于深淵的味蕾品嘗到那滴眼淚的那一刻,惡魔的眼神忽然凝住了。

  ——唔?!

  淚水當中,毫不意外地藏著痛苦、恐懼與怨恨的情緒。

  但除此之外,卻還有一絲隱約的甘甜。

  那甘甜的氣息及其細微,但混在壓抑的情緒當中中卻顯得十分鮮明,令人回憶起圣水的味道,又比那更為甘美,也并不會灼傷屬于地獄的身軀。

  是什么呢?

  惡魔在漫長的回憶中思索著。

  不是喜悅,愉快,幸福,那會是什么?

  隨著那滴眼淚在舌尖擴散,那點甘甜開始蒸騰起熱氣,迅速順著喉嚨散入肺腑。

  嗯……?

  哦呀——?!

  惡魔的眼睛越來越亮,他的胸腔震動著,恍然大悟地嗬嗬笑出了聲,“怪不得,怪不得……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駳W斯墮落的原因——”

  他緊緊盯著安妮塔,興致勃勃地感受著那點細微的熱意擴散到了背部,身后的蝠翼忍不住“唰”地一下展開了,他的笑容也越擴越大,興奮得渾身都在顫抖,就連骨骼也咯咯作響——

  “一個……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