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小草的手已經(jīng)扼在神像喉嚨處,只要再略一用力,這灰土澆灌的頭顱就會掉在地上,和那堆碎片作伴。
但是,她卻驀然如同被蟄了一般收回手。
可謂陰差陽錯。
積恨癲狂的情緒累積在心底,又因這一朝爆發(fā),谷小草境界竟在此時突破了分神境,恰好達到元寶派背負的“詛咒”門檻,那一瞬間無數(shù)的靈氣從她體內(nèi)散出。
幾乎是同時,神廟外四大仙門的人追蹤而至。
谷小學(xué)拿離驅(qū)符弄出的白霧,哄弄得了村民,卻不能迷惑修士。
關(guān)于谷小草行蹤的消息來得匆忙,卓卓還遠在玄天宗,此時趕過來的是附近一些執(zhí)法堂的人。
他們圍在廟宇外面向內(nèi)喊話。
“廟內(nèi)可是谷小草?谷小草!谷小草!你這元寶派余孽,這廟外已被我等包圍,還不趕快束手就擒。”
谷小草跪在神像前的身軀戰(zhàn)栗,她神思恍惚,轉(zhuǎn)身踏出廟門,血淚淋漓的面上,此時居然露出一派猙獰扭曲的笑意。
“為什么他死了,你們還能活著?”
無名劍早已不知遺矢在何處,谷小草緊緊攥著神臺上的紅燭,在火光的掩映下滾燙的蠟滴在手心,她渾然無知疼痛。
領(lǐng)頭者一見谷小草的樣子就變了臉色:“不好,她是走火入魔了!
谷小草揮舞紅燭,劍意鋒銳,一時間并不遜色無名劍少許。
在巨大的靈氣力道下,紅燭直接插入離她最近的修士胸口。
滾燙的血潑了她一身。
谷小草如同浴血的地獄修羅一般,向著圍攻人群跌撞而去。
丹田處瘋狂運轉(zhuǎn)的,不再是不斷逸散的靈氣,而是恐怖陰冷的邪魔之氣。
她無情收割著修士的生命,這些人死前涌現(xiàn)出的悲哀絕望的怨氣,代替原先靈氣涌入谷小草體內(nèi),此消彼長之下,竟讓她實力大增。
墮落總是要比堅持更加簡單。
元寶派的修為“詛咒”,針對的也僅是靈氣,當(dāng)谷小草不再依靠于此,困擾元寶派修士多年來的詛咒便對她再無桎梏。
領(lǐng)頭人被谷小草外逸的劍氣沖地連連后退,冷笑道:“果然元寶派蛇鼠一窩不干凈,你已成了不折不扣的邪修。”
谷小草舉著不斷滴血的蠟燭,仿佛醉酒一樣步伐凌亂,向準(zhǔn)備圍殺自己的人群走去,仿佛被包圍的不是她,而是對面數(shù)十人被她一個人包圍。
領(lǐng)頭人被這囂張氣焰激怒,揮手招呼手下。
“她一個人,帶的武器不過就是一個蠟燭,如何能打得過我們這一群人?給我上,拿下她!
因詛咒的緣故,谷小草毛孔中仍在外溢靈氣,又因她走火入魔,這些靈氣黑中透紅,伴隨身上濃厚的血腥味,引得在場不少修士心驚膽戰(zhàn)。
但正如領(lǐng)頭人所說,她不過一個人而已,又是走火入魔,哪怕是車輪戰(zhàn)耗也要被耗死在這,執(zhí)法堂的修士們對視一眼,抽出鎖鏈齊齊攻上去。
谷小草無懼無畏般沖入人群,她身法鬼魅,穿梭于密密麻麻的鎖鏈之中,手中紅燭如劍,遞送之間,無情的收割著一個又一個生命。
鮮血淋漓灑在她身上,染紅了她的衣裳,仿佛穿了一件灼烈艷美的紅色嫁衣。
紅柱插入某修士的喉嚨,應(yīng)是刺穿了大動脈,一股血柱噴在谷小草臉上。
她抽出紅燭,隨手擦拭了眼角的血流,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紅色痕跡。
谷小草抓著紅燭,瞇眼望向前方,執(zhí)法堂的人雖多,卻被她這一眼嚇得畏縮不前。他們被谷小草殺的嚇破膽子,哪怕領(lǐng)頭人再是厲聲催促也不情愿當(dāng)“出頭鳥”。
“一群廢物!
那頭領(lǐng)氣得啐了一口,從懷中掏出一個繡蛟龍的小幡。
這幡一落在地上,便隨風(fēng)而動,形成一個場域,將大殺四方的谷小草困在其中。
谷小草瞬間感覺周身如陷泥潭,阻力深重、行動遲緩。
頭領(lǐng)得意笑了一聲,甩出追魂鎖直接穿透了谷小草的肩膀,猩紅的血液頓時順著傷口流出,和方才的混雜在一起,舊紅又添新紅。
他慢悠悠地走近谷小草,拿著追魂鎖羞辱一般打在她臉側(cè)。
“你也不過如此,早點下去陪你那些師兄弟不好嗎?tmd還要折了我這許多人手!
剩余執(zhí)法堂仙官想要上前幫忙,被那頭領(lǐng)抬手擋了回去,諷道:“你們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玩意兒,現(xiàn)在又敢上了?老子用得著嘛?下去!”
隨著頭領(lǐng)心念一轉(zhuǎn),烏黑的追魂鎖瞬間散開,如同張開的章魚足爪一樣,眼看就要從不同角度刺入谷小草體內(nèi),而他一旦得手,谷小草必將殞命于此!
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
六道鎖鏈從不同方向穿透了谷小草的血肉之軀,而一雙手也抓入頭領(lǐng)前胸。
“你,你……”
那頭領(lǐng)雙眼圓整,死死盯著眼前人,想要抬手抓住什么,終究無力的從虛空中摔落。他臨死之前還在想,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人已被六道鎖鏈穿透,怎么還能有力氣反抗。
谷小草修長的手指穿透血肉骨骼向外一扯,從頭領(lǐng)胸口處抓出一顆猶在跳動的心臟,她的血和對手的血順著肌膚流淌,蜿蜒在地上,混雜無分彼此。
谷小草松手,那心臟咕嚕嚕滾出好遠。
那頭領(lǐng)已經(jīng)結(jié)嬰,元嬰從靈識處闖出,似要向外逃竄,卻被谷小草伸手干脆利落的捏碎,凄厲慘叫在周遭回蕩不絕。
方才的蛟龍幡失去主人,落在地上化成一灘黑水。
谷小草周身陰煞之氣暴漲,六道穿入她體內(nèi)的鎖鏈紛紛被震碎,而她自己也氣血翻涌,甚至連毛孔中都在向外滲血。
即便如此,她卻還沒有倒下,而是跌跌撞撞向前,用迷亂的眼神環(huán)顧四周。
周圍的執(zhí)法堂仙官無不被她嚇得膽寒腿軟。
“她已經(jīng)瘋了,不是人!
他們轉(zhuǎn)身便要逃,可惜一切為時已晚,血紅的喜燭如同最鋒利的刀刃,一次又一次割開這群人皮肉和喉嚨,這是一個人針對一群人的圍剿,沒有誰能逃脫。
天空的雪紛紛揚揚落下,紅燭斷裂成兩半,周圍只剩下一地死狀可怖的尸體。
谷小草站在尸體之間茫然四顧,好像在找尋著什么,卻失去焦點無處可尋,無數(shù)人混雜在一起的鮮血染透了她的衣衫。
一滴滴血珠滑落在潔白的大地上,仿若連綿無盡的眼淚。
……
這一戰(zhàn)傳遍了整個修仙界,此后四大仙門自然也不肯甘心,發(fā)起數(shù)度圍剿,但是都鎩羽而歸,反而谷小草的實力在無數(shù)人命累積下愈發(fā)深不可測。
甚至,卓卓最后坐不住,親自帶隊圍剿谷小草,不料那一戰(zhàn)數(shù)千執(zhí)法仙官全軍覆沒,她自己也被打傷,勉力才逃出去。
自此后東海神廟那里成了一處不可提的禁地,四大仙門不再上門,谷小草這人也瘋瘋癲癲的把自己關(guān)在廟里不出去,成了個整個修仙界能止小兒夜啼的著名邪修。
風(fēng)頭過后,捻塵緣和山雨娘娘他們自然陸續(xù)暗中都找上門去過,可惜神廟的門關(guān)的死死的,谷小草似是打定主意不肯再見任何人。
……
這一日。
瘴霧彌漫的枯木林中傳來稀疏聲響,這聲音頗為突兀,因為此地已是許久沒有來人了,就連鳥雀都不敢在此駐留。
那來人踩著樹葉前行,走了半柱香時刻,終于看到灰敗世界唯一的紅色,那是一棟小小的朱漆神廟,雖然青苔侵染,卻不改姝麗。
他沒有貿(mào)然上前,只是屏息虔誠的望著這驚心動魄的紅色廟宇,半晌才緩緩呼出一口氣。
“故人花解語求見谷道友,不知可否與卿卿一唔?”
第八十二章 [v]
紅廟內(nèi)一片死寂,好像這處“神棄之地”原本便無人光顧,唯有花解憂一人來此自言自語而已,那問話沒有激起屋內(nèi)人任何反應(yīng),只有周圍呼嘯的風(fēng)聲猶肯應(yīng)和。
花解憂似是預(yù)料到這番場面,他頓了頓又道。
“小草,元寶派只剩你一人,你卻要任由同門枉死,不給他們報仇嗎?”
廟內(nèi)仍是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其實這番誅心之言,無論是卓卓還是捻塵緣,出于各自或好或壞的目的,早已問過谷小草,花解憂再來說一遍也是無濟于事。
花解憂卻仍似難死心,不依不饒地開了口:“所謂的登仙道是怎么回事,你不想查清楚嗎?你要任由他們,把這所謂‘截取修仙界氣運’的污水,往你們元寶派身上潑嗎?谷小草?”
花解憂踩著一地枯枝敗葉走到廟門口,面前矗著兩扇厚重發(fā)烏的舊木門,上面拋光的清漆有些凋落斑駁,木板之間也有些稀疏縫隙,似是一推就能推開,但是他沒有貿(mào)然動作。
“再或者說。你師父巫嬈的死,就白白死了嗎?”
花解憂坐在門檻上,背靠木門,垂眸低語。
“我知道你為何灰心喪氣,不肯理睬我。他為擋劫雷而死,連仇人都沒有,你郁恨難填、相思難描,你越是后悔,越是喜歡他,就越是心力交瘁吧?”
廟內(nèi)終于傳來一些細簌動靜,但是門還是死死關(guān)著,沒有一絲打開的跡象。
花解憂像是解嘲一樣輕笑:“巫嬈若是能知道現(xiàn)在的情形,一定要罵你。他舍命換來的師門傳承,你卻視如草芥。”
好像方才的那點動靜不過是幻覺,廟宇內(nèi)再無聲息傳來。
花解憂等了很長一段時間,從袖中掏出一個玉瓶,他神情莫辯的看著玉瓶,終是嘆了口氣,倒出一顆丹藥含在嘴里。
只見花解憂漸漸改換了面容,身量拔高,眉目間病弱哀愁之態(tài)被掩去,全成了壓霜賽雪的清貴冷淡。
花解憂幻化成了巫嬈模樣,就連聲線也與其無二。
他只是低低喊了一聲:“谷小草!
廟門一下子便被從內(nèi)拉開了,谷小草一頭凌亂長發(fā)長期未打理,像雜草一樣從頭披散到腳踝處,不見天光太久,她的臉龐青白的像是薄胎素瓷,陽光一照就能透出血管。
她骨瘦如柴,如同行走的骷髏惡鬼,渾身上下裹滿了如同鋒刃一樣的陰寒煞氣,仿佛只要靠近就會被割傷。
谷小草死盯著門外人:“巫嬈。”
花解憂看著眼前人被僅僅似是而非的熟悉聲線喚出,神情似悲欲喜,前所未有的復(fù)雜。
谷小草像一只警惕的小動物,遲疑走近兩步,又停在原地。
花解憂緩緩張開雙臂,上前一步抱住了她,那一瞬間谷小草聞到了熟悉的沉香味,輕飄飄地包裹著她,讓她不由自主放軟了身子,任由自己耽溺于這個“熟悉”的懷抱當(dāng)中。
其實,她并非識破不了如此淺顯的謊言。但是掙扎到?jīng)]有一絲力氣的溺水者,哪怕僅是抓住一根頃刻覆滅的浮木,求生本能也會催動他們暫時?俊
花解憂合攏雙臂,虛虛的攏著她,沒有說話。
片刻,他感覺前襟濕了一小片,可惜這淚卻是為了一個死人而流——花解憂低垂眼睫看著懷中的人,心中澀痛。
谷小草并沒有沉浸太久,一把推開花解憂,嗓音還帶著哭后的沉悶。
“我知道你不是他,花解憂。你找我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