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樟木林密不透影,從東面望到西,一路都是層層迭迭,好似連陽光都在這里犯了難。
起初我并不知危機四伏究竟是何感受,直到被那樹藤圈住腳踝倒吊而起,這才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些許不安,視野倒轉,頭朝下,腳朝上,把我晃得幾欲作嘔。
那樹藤一開始只是在和我玩鬧,漸漸地動作逐漸不耐,像是有什么在背后催促著它,忽地猛一發(fā)力,我就被狠狠摜到地上,摔了一頭一臉的泥。
呸呸呸地從嘴巴里吐出一堆亂七八糟的草枝枯葉和石子,我憤憤不已,仰著頭喊道:“玩歸玩,干嘛突然翻臉。
陰翳處似乎傳來些許聲響,乍一聽,好似是在嘲笑我。
我一個囫圇爬起,也顧不上拍干凈身上塵土,又是一陣氣急敗壞:“跟你說話呢,為什么這么沒禮貌?”
雖說我自己也不是個遵紀懂禮的人,卻最是看不慣別的家伙如此,將一手雙標玩得明明白白。
風中的絮語又戛然而止,正當我以為那存了頑劣心思的家伙早已離開之時,一陣烈風驟然刮起,將我卷在旋渦之中,一路拖曳,折騰下來,我身上衣服幾乎沒一塊干凈的布料。
下山之前,那個嘮叨的家伙千叮嚀萬囑咐,叫我不要在外惹是生非,免得遇上不好惹的壞脾氣主兒,可未曾想,這才第一站,就讓我吃了個啞巴虧。
意識到彼此之間戰(zhàn)力差距甚遠,再不懂氣氛如我,也識時務地閉上了嘴。
我抱緊了膝蓋,團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縮著脖子,試圖偽裝自己是個死人。
低沉的聲音自四處傳來:“不認識本座,還敢往里闖?”
我嘟嘟囔囔地反駁:“大家交朋友本來一開始就不認識啊……”
“誰要和你做朋友?”
“你不想嗎?”
那聲音又不回答了,沉默片刻,又驅使樹藤纏繞我腰間數(shù)圈,急速拖上半空,且一刻不停地還在上升,嚇得我口不擇言,更是蠻橫地指責:“不想就不想,何苦這樣磋磨我!你這個不講道理的家伙,比那個假正經的還討人厭!我不要跟你做朋友了,你放我下——”
我的呵罵還沒結束,就被迫直挺挺站到了一根極為粗的樹枝上,還不等我站穩(wěn),它就迫不及待地松開,一時沒穩(wěn)住,不由得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磕得膝蓋生疼,兩腿都麻了。
我痛得齜牙咧嘴,又惱又懼,甫一抬頭,一道頎長的火紅身影不知何時立在我身前。
還沒等我打個招呼,玄金色長劍的劍鋒不由分說地橫在項前,再深稍有分毫,估計我就小命不保。我驚慌地望著他,視線逐漸上移,先是執(zhí)劍的手,再是寬大的袖、微亂的衣襟、以及妖冶幽冷的一張臉。
長眉入鬢,眉尾一顆流星似的小痣,鼻直唇薄,唇色殷紅如血。
“你可以說三句!
“什么?”
“還剩兩句!
“等等、你到底是誰?”
“都已經找到北極天樞了,還問本座是誰?你家主子派你來的時候沒告訴你?一句。”
“這都什么跟什么,莫名其妙的,我才不想跟你打啞謎,你害我受傷了,我需要養(yǎng)傷!”
男子眉頭一跳,面具下的綺麗容貌顯然有些發(fā)僵,他冷聲反問:“誰會給一個必死之人療傷?”
這話堪稱無情到了極致,饒是厚臉皮如我,也不可避免地愣了愣,隨即一陣悲憤撞入心口,我邊瞪著他,邊咬牙:“你不可以殺我!”
“為何不可?”男子用靜默的殘忍語氣表達了困惑,“你身上沒有一絲法力,這樣闖入我的地盤,除卻死路一條,還能如何?”
不過也多虧了這身干凈到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法力,這才能越過他設下的禁制,胡亂踏進北極天樞,直到接近了才被他發(fā)現(xiàn)。人族天然對這座山有恐懼之感,妖族和修道者只要靠近就會被他感知到,或許只有這個小家伙……果然最為特殊。
他不帶感情地審視我,仿佛我不過是個正在被評估價值的物件。
我對這樣的目光既熟悉又反感,忍不住瞪了回去。
不料,男子卻抿著唇飛快地笑了下,隨后平靜道:“你的眼睛…本座不喜歡,不然剜去,如何?”
我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連忙一個勁搖頭,這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些許實打實的懼怕和惶恐。
他好像已經失去了和我交鋒的耐心,五指頃刻間冒出鋒利長爪,彎曲如鉤,仿佛下一秒就要沖著我的眼睛而來。極具恐怖之下,我甚至動彈不得,連躲一躲的勇氣都生不出來,正當我以為自己要一命嗚呼之時,衣領內的琉璃瓔珞忽地釋出淡紫色仙氣,彈開了欲下殺手的男子。
他看起來甚至沒我驚訝,了然地笑了笑,翻動了幾下被震開后酸麻的手腕。
“果然,有備而來!
先天法寶,居然就這么大咧咧地交給一個根本不通法術的小鬼,且看樣子,就連所有者本人自己都不清楚這個底牌。
我只感覺到脖子一陣發(fā)熱,燙得難受,就像皮膚都要被融化了似的,沒幾下功夫就熱得渾身冒汗,顧不及其他,只想先散散熱。
那圈琉璃瓔珞平日里沒甚么存在感,為何偏偏這會兒弄得我心神不寧。
男子被我一把推開來,眸色不改,始終像是觀戲般地冷峻瞧著我。
“那老狐貍給我戴的是甚么物件,燙死我了……”我急匆匆撥開外衫的衣襟,手心往那處按去,果不其然觸及一陣滾熱,灼得我都開始胡言亂語,忙不迭又往外扒了兩層。
那人站在我身側,起初是居高臨下的模樣,驀地變了臉,赤眸中變幻數(shù)回,看不清真實意欲。
他直勾勾朝我投來一眼,聲音仿佛藏的是揉不碎的沙礫,“……你是女子?”
“我們妖怪不分男女。”
我倉促回道,隨后又被心口處的異樣吸引了注意,沒料到他竟然緩緩接近我,手掌舉起在半空,凝出一道暗赤色的光團。待我一抬頭,卻正正好撞上,還沒來得及問,就被那光團撲了滿臉,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發(fā)覺自己身處一個簡陋古樸卻整潔的洞室里,身下是天然的石臺,旁邊還有個蒲團,燭架搖搖欲墜,沒上點蠟,屋里卻十分亮堂。
我爬起身,揉揉酸痛的后腰,忽然想起自己脖子上那圈瓔珞,忙隔著衣服摸了摸,這會兒卻又沒什么異樣了,一切如初。
方才那自顧自說著怪話的男子邁進洞室,長袍灑拓,衣袂猩紅,烏發(fā)懶散挽起垂在一邊,僅用一根絲絳束起。一邊耳朵和常人無異,另一邊卻完全不像是耳朵的樣子,數(shù)層翎羽覆蓋其上,尾端發(fā)烏,罩了個嚴嚴實實,乍一看反倒像是古怪地多了個羽翼。
“醒了?”
我謹慎地點點頭,張口欲言,又憋了回去。
他慢步靠進石臺邊,先是輕柔抬起我的臉,嘴里說的卻是令人汗毛倒豎之語:“你身上有昆侖山的法寶護你,本座一時半會兒還真取不了你的命!
他好像十分可惜,掐著我的臉左右查看,眼簾半闔,“你究竟是誰?”
我咬咬牙,在他猶如吞骨般的目光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伸出手,停懸在那模樣怪異的耳畔,生性多疑的妖物即可擒住我手腕,力道可怖,疼得我立馬流了兩道眼淚,哭哭啼啼地哽咽著說:
“你、你受傷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