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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村民自成六組,分別散在池邊的各處動土,挖出了六具棺材。
秦禾目測這六棺排列的位置,猛地就想起之前南斗跟她說的那番話:“我們每一任守墓人,都可以稱之為南斗,守的是浮池山的南斗六宮陣,而每一個守墓人死后,都會葬入南斗六宮陣之中!
再看村民分散所處的六個方位,正如南斗六星排列的斗杓之形,分別為天府星、天梁星、天機星、天同星、天相星、七殺星,而六具棺材,正好落在南斗六星之位。
于是秦禾立刻明白過來,趕忙出聲阻止:“不能挖!”
村民們這一鏟子挖的既是陣法,也是掘了南斗家的祖墳啊。
可這些村民卻壓根兒聽不見,仿佛雙耳失聰,自顧架起手中的農(nóng)具,就要撬開棺蓋。
秦禾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單腳踩踏在棺蓋之上,將欲掀開的棺材蓋給牢牢壓回去,然后一把奪過原橋手中的鋤頭,冷聲道:“不能開棺!”
原橋維持著彎腰曲背的姿勢僵在當場,仿佛整個人被定住了,他的眼珠子及其緩慢地往上抬。秦禾沒來得及注意,就聽遠處接連哐當兩聲,是村民撬開了另外幾處坑穴的棺材蓋。
唐起剛才在聽見秦禾那句“不能開棺”時,立刻沖到另一處阻止。然而南斗六宮陣之間,每個星宿的距離相隔甚遠,僅憑他二人根本分身乏術。
秦禾還沒想到法子怎么叫醒這些神智不清的村民,身后人一把鐵鏟突然奇襲而來,鋒利堅硬的薄鐵如利刀,狠狠戳向秦禾的后腰。
“唐起,小心!
千鈞一發(fā)之際,她看見唐起左邊一個村民也朝他舉起了鋤頭,秦禾厲聲提醒完,自己后腦勺似乎長了雙眼睛,感應到危險迫近,她腰部往后一彎,幾乎折成九十度,鐵鏟狠狠往前一戳,秦禾拄著剛剛繳獲的那把鋤頭,借力一個倒空翻,殺過來的鐵鏟當即戳了個空,秦禾落地前再一腳踢趴下那個村民。
原橋突然惡撲過來,抓住那柄鋤頭,猛力拉拽,秦禾還未站穩(wěn),被帶得趔趄,腳下一旋,踉蹌著避開另一把拍打過來的鏟子。她捏著鋤頭的長棍絲毫不松,用力朝原橋鼻子懟過去,后者被擊得往后倒仰,摔在泥坑中,鼻血橫流。
但原橋連哼都沒哼一聲,明顯毫無痛覺,他再度爬起來,和其余的三五個人一起撲向秦禾。
秦禾心頭一凜,居然連這樣挨揍他們都沒有清醒,究竟中了什么邪?
秦禾一時間理不清頭緒,匆忙中避開,幾個人撲了個空,腦袋撞腦袋的在墓坑中摔作一團。
秦禾沒打算跟這幫失去理智的村民斗毆,轉過身,那邊唐起也擺平了圍攻他的幾個人。
“究竟怎么回事?”唐起抽身而退,在挖開的松土中踩出很深的鞋印。
“不知道中的什么邪。”那邊幾個村民還在奮力的抬棺,秦禾疾步跨過去,跟唐起說,“這里是個南斗六宮陣,地下葬的應該就是南斗的祖輩。”
臨到跟前,已經(jīng)阻止不及,六副棺材現(xiàn)如今被撬開三副。
一股經(jīng)年腐爛的腥臭味在空氣中彌散開,秦禾驀地駐足,唐起則下意識掩住口鼻,仿佛吸入了會致人腸穿肚爛的尸毒,那氣味實在令人惡心反胃。
兩人的目光同時看向棺內(nèi),只見身穿道袍的尸骨臉上,扣著一張猙獰可怖的儺戲面具。
唐起腦子里瞬間閃過龍脊尸瘞中的數(shù)百名尸儺,還有密云孤樓建設時,他父親同樣挖出過一口戴著儺戲面具的棺材,以及曾在鬼葬之墟的地河之中,也有戴著儺戲面具的尸體……
怪不得南斗會特意找上秦禾,且執(zhí)意讓秦禾親自過來一趟,是因為當初在秦嶺墓地中發(fā)現(xiàn)了此事與秦禾的淵源。南斗原來一直不動聲色的旁觀,費盡心機找過來,卻又說自己無法對外透露的祖訓想必就是這個吧。
棺內(nèi)并非只有一具戴儺戲面具的尸骨,尸骨的周身還站滿了披麻戴孝的木偶小人,密密麻麻立于各個縫隙。
秦禾不禁抬步上前,俯身捏起一只木偶,木偶身上刻了個簡易的符咒,秦禾有一秒失神,喃喃低語:“木偶戴孝!
她抬頭,目光深遠,直勾勾盯住那處瀑布水:“浮池掛孝簾!
秦禾蹙眉:“這是給誰設的靈堂,又是在為誰戴孝?”
原來南斗一族,是真的在此地守靈。
活著守,死后還要填入南斗六宮的星宿陣之中,接著守。
或者更確切地說,真正守靈的不是活人,而是落葬在這六宮中的死人。
南斗六宮是以整個浮池為中心,浮池則為風水眼,秦禾猛地頓悟過來:“這是六宮坐煞!”
恍然間,原橋等人再度撿起鋤頭鏟子,齊心協(xié)力揭開了其余三副棺材,現(xiàn)如今六具棺材都被村民撬開。
緊接著,疾風突如其來,強勁如推手,差點將人掀飛出去,唐起在狂風中睜不開眼睛,抬高手臂遮擋到眼前,雙腿幾乎快要扎不穩(wěn)。
風聲嗚嗚,如哀嘯,如鶴唳。
唐起艱難中掀開一條眼縫,風刃割裂過來,又澀又疼。他強忍著,看見一池水染成了黑色,以浮池中央的神像為正心,卷起一個巨大的漩渦,它一直不停在旋轉,轉得唐起目眩神迷。唐起莫名感到驚懼,甚至眼暈,恍惚中好似看見神像也在緩緩地轉動。
黑暗中,原本模糊不明的神像輪廓突然間清晰起來,且與唐起四目相對,那雙瞳孔黑極了,像一面明亮的鏡子,光可鑒人,投射出唐起此刻驚慌失措的模樣。
這雙黑瞳居然照出了他此時的面貌,須臾間,唐起的面貌開始蛻變,青絲迅速生長,頭戴銀冠,身上的襯衫被風吹成了白袍,迎風飄渺。唐起猝不及防,在神像的眼睛里看見自己完全陌生的面容和裝束,竟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熟悉。
這是他嗎?
神像仿佛聽到了他心中的疑問,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看上去卻帶幾分詭譎。
唐起猝然想起來,這不是他,他之所以覺得似曾相識,是因為這張臉跟秦禾掛在墻壁上祭拜的那位祖師爺略有幾分神似。
只不過模樣更加驚塵絕艷,活像長了副仙骨,不在凡俗。
然后他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輕笑著說:“祖師親臨啊。”
唐起渾身一震。
“來給貞觀收尸嗎?”溫柔的笑音繞在耳畔,攪在風里,若有似無地響起,“他等了一千三百年,您來得未免遲了點。”
這一番沒頭沒尾的開場白,唐起似乎聽懂了,心頭跌宕,卻又糊涂得不知來龍去脈。
他直愣愣盯著神像眼中那個異常陌生的自己,惶惶不安:“你是誰?”
“您來看看我是誰!
這話帶著引誘,促使唐起一步一步往前邁。
“您來看看……您來看看……”
黑水漫過膝蓋,唐起還在渾然未覺地往前蹚,朝著神像的方位……
直到一條腿被弦絲縛住,他聽見背后響起秦禾的聲音:“唐起!”
唐起驀地一頓,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耳邊音色恍惚一轉,有個人央求似的喊他:“師父,師父!
喊得他心軟,唐起只覺一個頭兩個大,眼前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道重影,他覺得極度眩暈,神智亂成一團,差點搞不清自己是誰,又是誰在擾亂自己的心神。
前頭有人在喊他,后頭有人牽制他,唐起踉蹌不穩(wěn),體內(nèi)有股撕裂般的痛感,踟躕間,背后忽然有人撈住他搖晃的身軀。
一只手蓋在他的眼睛上,唐起整個人一僵,聽見秦禾附耳問他:“看見什么了?這么沒定力,輕易就能被人勾了魂?”
這話聽上去有點不對勁兒,特別像譴責花心男經(jīng)不起狐貍精引誘的臺詞,但秦禾的語氣略帶調(diào)侃。
唐起張了張口,卻沒發(fā)出聲音。因為下一刻,秦禾另一只手攔住了他的腰,身體貼住他后背,緊緊攬住人,是一種擁抱的姿勢:“別往前走!
聲音里仿佛壓抑著某種情緒,她一手蒙著唐起的眼睛,自己卻坦然地與池中那尊神像對視,望進神像眼底,也望進令人致幻的虛妄中……然后下意識摟緊唐起的腰,像要把人禁錮住,她告訴他,更像在告訴自己:“都是假象!
神像嘴角的弧度更大,仿佛在笑她自欺欺人。
秦禾面上莫不在意,依舊冷定自持地告訴唐起:“浮池是個風水眼,下面估計葬著什么死不瞑目而怨煞極重的東西,所以南斗一族才會在此落下六宮坐煞,如果簡單理解的話,就是六棺鎮(zhèn)尸煞,我估計是貞觀老祖埋的祟靈,因為那東西實在過于兇邪,才會逼得南斗一族采用這種法子去鎮(zhèn),不惜將祖祖輩輩催成兇尸來坐煞!
“不是!碧破鹈摽,“下面鎮(zhèn)的,可能是貞觀!
秦禾愣住:“你說什么?”
“我剛才,好像聽見有人問我,來給貞觀收尸嗎?”
但是傳言不是說,貞觀老祖的尸骨在鬼葬之墟嗎?
哦對,那些都是傳言,傳言怎么能信呢,這么些年,秦禾卻潛移默化地差點信以為真。
打從遇上唐起,讓她知道背上的皸裂是因為貞觀輿圖,她便不止一次想要找到貞觀老祖的墓地,想徹底擺脫,也動過許多次把貞觀輿圖連皮帶肉剝下來的念頭,反正每次皸裂也跟自殘差不多,怕就怕到時候剝了,身體還是照樣皮開肉綻。
如果真如唐起所言,這里鎮(zhèn)的是貞觀老祖……
念頭剛起,秦禾望著那尊石神像,它嘴角的笑意更加詭異,周圍是永無止境的暗黑,秦禾明明知道是幻覺,可攬著唐起的手卻還是無法抑制的發(fā)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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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黑暗中,矗立著無數(shù)道暗影,秦禾的余光瞥向陰暗處,目光所及站著重重疊疊的暗影。這些暗影披麻戴孝,胸前印著一道朱砂符,秦禾視線一轉,才發(fā)現(xiàn)四面八方都被無數(shù)個戴孝的暗影填滿了。
地面是波光粼粼的黑水,但那尊立于浮池的神像卻已不見蹤跡。
秦禾眨了眨眼睛,扛過先前那場令人窒息的幻境,秦禾繃緊的身體適才略微松弛下來,整個人都仿佛脫力一般,垂下了蓋住唐起眼睛的手。
后者睜開眼,目睹的就是憧憧披麻戴孝的人影,唐起猝不及防,又被這場面驚一大跳。
“我們現(xiàn)在被困在了南斗六宮陣之中,”秦禾告訴他,“你看到這些披麻戴孝的人影,正是棺材里那堆戴孝的木偶人!
令唐起感到驚悚的是,在此陣中,這些木偶人的個子突然間拔高,幾乎與秦禾齊頭,特別像一個個真實的人形。
而他們的前頭,是一道如同孝簾的瀑布。
不對,唐起轉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看見的每一個方位,都是同一個場景。唐起無論看向哪里,四面八方都是如同掛著孝簾的瀑布,和憧憧披麻戴孝的人影。
面對這種境況,誰都無法淡定,唐起顯然也慌,他瘆得慌,轉身喊:“秦禾。”
腳下一動,黑水蕩開層層漣漪,水聲潺潺。
南斗六宮陣是以浮池為中心,所以他們應該仍舊身在浮池,但地面上的水變得很淺,只將將沒過腳面。
四周一片昏暗,秦禾的臉色紙一樣蒼白,但她依然鎮(zhèn)定,安撫唐起:“別慌,陣法而已。”
唐起定了定心神,其實無論發(fā)生任何事,身處何種地方,面臨怎樣詭譎的境況,只要身邊有秦禾在,他心里就有底。但此刻瞧著她蒼白的臉色,唐起升起一股子擔憂:“棘手嗎?”
秦禾默然片刻,覷著前頭的孝簾瀑布:“有點兒。南斗六宮為了鎮(zhèn)煞,絕對會防止外侵,對付那些搗亂的甚至居心不良的,所以備了這一手,不可能讓人輕易就破了陣法,這里是個死局,是專門為妄圖破壞六宮坐煞的闖入者而設立的靈堂!
語畢,秦禾話鋒一轉,居然還夸了句:“南斗不錯嘛,連殺人都殺得這么講究,居然搞出這種儀式。”
唐起一愣,立刻反應過來:“你是說……這是給我們設的靈堂?”
確切的說,是誰敢跑來搞事,就是給誰設立的靈堂,管你無辜與否,但凡闖到此,有心無心的觸動陣法,哪怕一只螞蟻都休想躲過去,統(tǒng)統(tǒng)會被困在靈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