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三千想了想,這姑娘肯定無法和他們同行,分開很正常,他在指定位置停下,恰好是車馬鋪門口——
她輕巧跳下,高高的馬尾在光下微蕩,突如其來的聲音自背后響起:
“度九思,君子有九思!
靈不微驀然回頭,馬尾高擺,劃出一個利落的圓弧。
度九思看見了她眼中細(xì)碎且明亮的光。
度九思?
靈不微在心底默念了一下這個名字,然后對著挑開車簾的度九思,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靈不微。”
“取意修真從不式微,”她解釋了一下,面頰微微發(fā)熱。她一直覺得這名字的寓意很奇怪,但沒辦法,師父喜歡,這么多年,她也習(xí)慣了。
至于真名姓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問題,她從不擔(dān)心。
修□□,都以封號示人,知道她真名的寥寥可數(shù)。
度九思輕輕頷首。
靈不微揮了揮手:“后會……無期啦!
說完她便麻溜轉(zhuǎn)身,毫無留戀。
后會無期?
度九思睫毛顫動,蒼白若紙的臉色瞧不出什么心情。
他拉下簾子:“三千,去城主府!
“是!
第6章 遮云(2)
云州,城主府。
馬車還未接近,就聽哭聲震天。
度九思回到了輪椅上,由著三千推進(jìn)城主府。
門衛(wèi)見到他回來,眼睛一亮,當(dāng)著面就直奔進(jìn)府,喊道:“仙長回來了!”
“仙長回來了?”
擁擠嘈雜的腳步聲一連疊起,不多時,好些個人奔到了他的面前,甚至有人直接撲上來,但被無形的屏障擋住了。
“我家主人身體不好,你們當(dāng)心些!比樕行┎缓。
那人收了勢,然后一把跪在地上:“仙長,是老婦錯了,還望您體恤體恤我們這些普通人的擔(dān)心!您……您有孩子們的下落了嗎?”
奔上前來的,穿著或普通,或考究,但無一不年入中年,面露絕望的疲態(tài)。
度九思看了看,明顯能看出,只有四對父母。
“找到了,”度九思示意三千。
三千猶豫,要在這地方將那些人皮拿出來嗎?
“去側(cè)廳吧!陛p柔的男聲在這般嘈雜混亂之下,分外清晰。
出現(xiàn)的是一張頗為俊俏的皮相,桃花粉面,眉眼秀麗。是個男人,也是個漂亮秀美的男人。
他似乎已經(jīng)了然,度九思找到的都不是活人。
度九思微頷首:“城主!
城主道:“仙長,辛苦了,這邊請!
一行人行至側(cè)廳,中年人都緊張不安地盯著度九思,可度九思卻遲遲沒動靜,這叫人不由得心浮氣躁。
怎么還不說人在哪里?
“三千!倍染潘甲齑轿。
盡管是他,也不忍心看這些人的反應(yīng)。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孩子還是以這樣的狀態(tài)出現(xiàn)……
三千咬咬牙,手一揮,人皮齊齊整整地出現(xiàn)。
“這就是你們的孩子了……你們,可自行辨認(rèn)。”
壓抑至極的沉默無限蔓延。
良久,才有人抖動著嘴唇:“道、仙長,這不是……這不就是一些紙……嗎?怎么能說……”
說是我們的孩子呢?
外面暖風(fēng)和煦。側(cè)廳溫度冷得像冰,叫人心中無限發(fā)寒。
有人干嘔了一聲。
“不!”
這一聲打破了死寂,側(cè)廳爆發(fā)出慘烈的哭嚎。度九思別開眼。三千見他臉色極差,將他推了出去。
兩人都沒說話,心上像是壓了塊巨石。
“仙長,您是在哪里……找到他們的?是妖邪作祟嗎?”
城主的聲音低沉,他站在度九思的身后,然后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震得地面微響。
度九思轉(zhuǎn)過頭,見城主竟是對他徑直跪下。
“仙長,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抓住那個妖邪,”城主急急忙忙地道,“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我是循著惡鬼找到他們的,”度九思抹去了山里的具體細(xì)節(jié),“我原以為那惡鬼就是城里人失蹤的原委,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
城主連忙問:“這是為何?”
度九思伸手虛扶了一下,城主也站了起來,恭敬道:“還請仙長明示!
“我?guī)煹苁且辉虑跋У,然后城中一個月出現(xiàn)三例失蹤案,算上先前出事的我?guī)煹苊妹,就是五個年輕人失蹤了,”度九思輕輕咳嗽一聲,再放慢語速,“但那里人皮足有十多張,且我?guī)煹苋耘f下落不明!
“惡鬼吃人,不會這么細(xì)致地留下皮,且以那惡鬼的實力,我?guī)煹懿粦?yīng)該出事!
城主恍然:“那……那接下來咱們怎么做?”
他面色發(fā)白:“這豈不是說,那惡毒狠辣的妖邪仍舊在城里?”
“城主,城里有幾家風(fēng)月場所?”度九思忽然發(fā)問。
城主一怔,下意識回道:“只有一家。”
云州地方小,但人不少。
人人比鄰而居,這家人發(fā)生的事情,很快就街頭巷尾都傳遍。
不得不提的是,城里既無乞丐,也無牢房。作奸犯科之輩未曾聽過,孤兒寡母則是城主府出錢撫養(yǎng)。
度九思進(jìn)入云州城之時,便初步了解過這城中風(fēng)氣。
所以十幾具人命,卻只有四個有人認(rèn)領(lǐng),便說明其他人是無父無母,且身份低微的人。
青樓是最可能出現(xiàn)這等人的地方。
而讓他選中青樓的還有一個原因,十幾具人命中,少女占多數(shù)。
側(cè)廳的各家父母沒能認(rèn)出自己的孩子,驚駭悲傷之下,昏迷了好幾位。料理一番后,度九思便和三千去了當(dāng)?shù)厍鄻牵L(fēng)月居。
城主說要派人一同前往,被他否決了。
他有種預(yù)感,風(fēng)月居里面會有意外的驚喜。
但他沒想到,一進(jìn)門,熟悉的聲音嘹亮清晰,直沖腦門——
“小黃鸝,賞!”
震耳欲聾,斬釘截鐵。
宛若被迷得七葷八素的好色之徒。
確實是驚喜。
三千意外極了,也傻愣愣地盯著前方的景象。
正中身影熟悉,正是分別不久的靈不微。
靈不微左手美人喂酒,右手美人遞肉,眼前雙美,一人舞,一人唱。
好不快活。
風(fēng)月居的老鴇眼睛都笑沒了,他們這風(fēng)月居,雖是云州城唯一一家青樓,但因著街坊鄰居太過親近,來花錢的人不算多。
她沒想到,不知打哪里來了個俊俏小娘子,一出手就是大額銀票,然后點了四個頭牌,在大堂中間喝起了花酒。
這等客人她恨不得再來一打!
哦,還有另一個尊貴的客人,雖然坐著輪椅,但周身清貴,出手大方,一來就說要最貴的包廂,姑娘錢另算。
結(jié)果……
老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新客人,朝著中間的俊俏小娘子靠了過去。
靈不微抹了一把嘴邊的油。
別的不說,這風(fēng)月居的烤雞,是真真好吃。
一口下去,外皮酥脆,焦香撲鼻,雞肉鮮嫩,汁水爆濺,有幾分燙嘴,卻美味至極。
“這日子,真是神仙難求呀,”靈不微灌了一口酒,笑瞇瞇地道,“你們說,修仙有什么好的?整天風(fēng)里來,雨里去,就是為了自己的修為能漲上那么一點點,辟谷之后還失去了口腹之欲,豈非慘兮兮啊慘兮兮?”
“這就是你不愿修仙的理由嗎?”
靈不微剛探頭,用嘴撕下一口肉——這么吃分外得勁兒,還沒來得及嚼兩口,便因著這熟悉的聲音僵住。
她回眸,瞧見那張精致的美人臉,以及水靈靈的小少年,腦中浮現(xiàn)了他們先前分別之時,她留下的那句話。
后會無期——
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