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話音一落，茶幾上的725業(yè)余無線電臺開始對外輻射電磁信號，它把圖片轉(zhuǎn)換成聲音，又把聲音藏進人類耳朵捕捉不到的無線電波里，這是人類無法捕捉和理解的呢喃細語，但神奇的是它其實是一幅圖像——把圖像轉(zhuǎn)化為聲音，對普通人而言或許難以想象，但對掌握了信息編碼技術(shù)的人們來說，信息是信息，載體是載體，只要洞察信息的本質(zhì)，把它和載體剝離開來并非什么難事——從數(shù)十萬年前人類把壁畫用鑿子刻在巖洞里開始，圖像作為視覺信息的載體，它從巖壁上發(fā)展到泥板上，畫布上，草紙上，感光底片上，歷經(jīng)萬年滄桑光陰，二者的關(guān)系似乎亙古不變，直到工業(yè)革命的大火燃起，信息論帶來世界的革新，人們終于可以把圖像信息從二維的平面里抓起，塞進聲音里，塞進電流里，塞進光波里，從此任何信息都可以被掰開揉碎，塞進任何載體中。
洞察信息的本質(zh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上帝的權(quán)能。
掌握信息，人類則向神明的方向又踏出去了一步。
白震守在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前，照片正在一點一點從上到下掃出來，這個感覺像是什么呢？像是開獎，刮刮樂，一條一條地刮下來，露出背后的圖片。
一開始信號接收不好，刮出來的只有綠色的雪花噪點，白震稍微調(diào)整天線的方向，這才能接收到更清晰的照片。
“情況怎么樣？”王寧問。
“還行�！卑渍鸹卮�，“只是速度有點慢�！�
一張烏干達黑猩……呸，狒狒的半身照片是15kb大小，而此刻客廳里進行模擬實驗的725和705之間的傳輸速度大概只有1000bps，也就是每秒0.1kb，理想情況下，把這樣一張照片完整地傳輸成功，需要150秒，也就是兩分半鐘。
不過事實哪有那么理想呢？
無線電畢竟是無線電，不是電纜光纖，利用無線電波傳輸信號方便是方便，簡單是簡單，但你不能再指望它很高效。
方便、簡單和效率這三個里面你只能同時擁有兩個。
所以業(yè)余無線電傳輸圖像是不穩(wěn)定的，放到網(wǎng)絡(luò)工程上來，那就是丟包嚴(yán)重，天線一個沒對好，刮出來的就是一條綠色雪花斑點帶子，想一次成功地接收一張完整清晰的圖片是辦不到的。
為了確保信號能完整傳輸，王寧這端會發(fā)射多重冗余信號，他那臺725將以一百五十秒為一個周期，連續(xù)循環(huán)發(fā)送圖片，直到白震能把一張圖片接收完整為止，于是在白震的眼里，他面前的聯(lián)想電腦正在反復(fù)刮刮樂，能刮出自己的完整照片算是中大獎。
“等等……有干擾，哪來的干擾？”白震撓撓腦袋，左右張望一圈，“是開關(guān)嗎？老王你等等，我去把閘拉了試試�！�
他立即跑去把電閘關(guān)了，拉閘斷電，屋子里頓時一片漆黑。
“停電了嗎？”老媽舉著手機打著手電筒，從臥室里出來，“怎么突然黑了？”
“老白拉閘了�！蓖鯇幾谏嘲l(fā)上，一張胖臉被crt顯示器幽綠的光照亮，“我們在做圖像傳輸實驗�！�
“你們做實驗就做實驗，拉什么閘？”老媽問。
“有干擾�！蓖鯇幓卮稹�
現(xiàn)代社會惱人的電磁干擾無處不在，比如說隔壁的工地塔吊，小區(qū)門口的保安對講機，樓底下的電動車，以及日常生活中許多不起眼的小電器，例如屋內(nèi)的電源開關(guān)，它到處都是，全方位立體聲干擾，根本無法避開，白震只能關(guān)自己家的電閘，沒法關(guān)隔壁鄰居家的，更不能關(guān)梅花山莊小區(qū)的，城市里的電磁環(huán)境就是這么變差的。
某些老ham喜歡野戰(zhàn)……啊不，野架，沖的就是這干干凈凈一望無垠的環(huán)境，良好的信噪比能讓他們聽到電波那頭蒼蠅搓手手的聲音。
斷電之后，白震再次實驗接收信號。
“有沒有好點？”王寧問。
“沒有！”白震說，“一個屌樣�！�
“你去找找小區(qū)的總閘�！蓖鯇幷f，“把小區(qū)的電全部斷掉，這樣干擾就好了�！�
“那我不得被物業(yè)生吞活剝了？”
“哎，特殊原因特殊時期嘛，就跟他們說緊急征用電力，初號機在紫金山上用陽電子炮對付第五使徒，再不給電綾波麗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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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楊披著衛(wèi)衣坐在黑暗里，電臺接著電瓶，開著臺燈，暖色的燈光撐開黑夜攏成一個小小的圓，把書桌、筆筒、電臺和少年的臉都囊括進來，他一手握著手咪，一手握著筆，聚精會神，奮筆疾書。
“嗯？沒事，燈黑了而已，我老爹他們把閘給拉了�！卑讞畎醋tt說話，“他們在做圖像傳輸實驗，大小姐，我們接著說……你知道牛頓么？牛頓萬有引力定律，over.”
“牛頓？”那頭很疑惑，“牛頓是什么？”
“是個人，英國人，大物理學(xué)家�！卑讞罱忉�，“你老師寫在草稿上的f=g·（m?m?/r2）就是萬有引力定律公式，這里的f是引力，g是萬有引力常數(shù)，兩個m是天體的質(zhì)量，r是距離，它的意思是兩個天體之間的引力大小，和它們的質(zhì)量乘積成正比，和它們距離的平方成反比，over.”
“哦……”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和尚念經(jīng)她敲鐘，聽不懂也不要緊，反正點頭就是了。
“我推斷你的老師當(dāng)時在研究黑月與地球之間的關(guān)系，所以才會在草稿紙上寫這些數(shù)字和公式�！卑讞钫f，“只是當(dāng)時的你看不懂，over.”
“現(xiàn)在的我也看不懂�！�
“你看不懂不要緊，我能看懂！”白楊很有自信。
白楊的自信和底氣是有原因的，他是一個即將面臨高考的高三學(xué)生。
他此刻正處于一生當(dāng)中學(xué)識最廣博、思考能力最強、天文地理無所不通，歷史政治無所不曉的階段。
“讓我們來整理一下這些數(shù)據(jù)，大小姐，你信不信，只靠1200公里這一個數(shù)據(jù)，我能推斷出黑月的全貌？”白楊說，“over.”
女孩愣了一下，“真的嗎？”
“真的�！卑讞铧c點頭，“大小姐，我們先看1200公里，老師寫在《西游記》草稿上的這個數(shù)字，我們認(rèn)為它是黑月的直徑，對吧？”
半夏點點頭。
這一頁的《西游記》草稿紙上一共有兩個數(shù)字兩個圓，數(shù)字分別是1200和3476，兩個數(shù)字標(biāo)注在兩個圓的旁邊，半夏和白楊在判讀這張草稿時達成共識，認(rèn)為這兩個圓是白月和黑月，3476是白月的直徑，1200就該是黑月的直徑。
“在你眼里黑月和白月一般大��？”白楊接著問，“大小姐，是這樣么？over.”
“是，它們看上去一樣大。”半夏點頭。
“那我就能知道黑月距離你有多遠……”
白楊打開計算器，在紙上飛快地打草稿。
他這輩子也沒如此勤奮過，停電熄燈了還在做數(shù)學(xué)和物理，老媽說他要是平時學(xué)習(xí)有這個勁頭，想進南大也不用從紫金山到玄武湖一路磕頭。
“月球半徑1737公里�！�
“地月距離380000公里。”
“正切就該是0.0045718……”
半分鐘后，白楊得到了答案。
“大小姐，黑月距離你大概是131239公里，over.”
半夏吃了一驚。
“你是怎么知道的？”
“弧度，大小姐，很簡單的計算，白月和黑月在你眼中一樣大，那么你目視它們時弧度角是一樣大的�！卑讞罱忉�，“白月距離你三十八萬公里，直徑3476公里，那么黑月直徑1200公里，用三角函數(shù)計算，它應(yīng)該距離你十三萬公里，over.”
“好厲害。”
半夏雖然聽不懂，但是她覺得好厲害。
“我們接下來繼續(xù)計算，既然得知了黑月與地表的距離，我們就可以算出黑月的運行周期，它圍繞地球運轉(zhuǎn)的周期。”白楊頗有些得意，被美少女夸贊厲害可比禿頭物理老師的表揚讓人受用得多，他在草稿紙上列下公式，一鼓作氣地往下算，“加上地球半徑，r應(yīng)該是137610公里，g是萬有引力常數(shù)，我們?nèi)?.67x10^（-11）nm2/kg……公式t=√（4π2r3/gm），那么t就應(yīng)該是……”
白楊握著手咪，一邊算一邊念念有詞，深夜的房間寂靜無聲，唯有二十年后的女孩側(cè)耳傾聽。
數(shù)字和公式從少年的筆尖下流淌下來，在白色的紙面上淌成小河。
白楊活了十八年，學(xué)了五年物理，那些上可九天攬月下可五洋捉鱉的屠龍之術(shù)第一次派上了實際用場。
真用起來，白楊才驚覺自己已經(jīng)掌握了如此強大的工具，這是宇宙運轉(zhuǎn)的規(guī)律，是宇宙online的底層代碼，每一個高中生都曾在腦中構(gòu)建起經(jīng)典物理的宏偉大廈，只是少有人真正運用它，任由它在時光中風(fēng)化坍塌。
“16天！”
“大小姐，黑月的運轉(zhuǎn)周期是16天，它每十六天繞地球轉(zhuǎn)一圈，over.”
“不可思議！太神奇了，bg4mxh，這是怎么辦到的？”
半夏難以置信，她覺得bg4mxh在變魔法。
他從未見過黑月，為什么能知道黑月多長時間轉(zhuǎn)一圈呢？
“這不是我自己辦到的，我背后站著牛頓、開普勒和人類歷史上所有的物理學(xué)家�！卑讞钫f，“還有我的物理老師，他把歷史上所有最天才頭腦中所蘊含的最頂尖智慧都教給了我�！�
“那你物理老師好厲害！”
“我代我們物理老師謝謝你，大小姐，這些東西你老師當(dāng)時也肯定都算出來了�！卑讞钫f，“我們繼續(xù)往下推，現(xiàn)在咱們已經(jīng)知道了黑月距離我們十三萬公里，但是我不能理解，它為什么要在距離地球十三萬公里的軌道上運轉(zhuǎn)呢？”
半夏怔怔，她不知道這個問題是什么意思。
為什么要在距離地球十三萬公里的軌道上運轉(zhuǎn)？
黑月愿意待在那個地方，那是它的自由吧？
她怎么可能知道為什么？
“大小姐，大眼珠是從黑月上來的對吧？那么黑月為什么不湊近一點，方便大眼珠降臨？”白楊提出了一個半夏從未想過的問題，“十三萬公里誒，這距離可不近，飛都要飛好久，它為什么不挨近一點呢？over.”
“嗯……可能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女孩想了想。
“任何現(xiàn)象背后都有原因�！卑讞钫f，“大小姐，我們不妨這么設(shè)想，它之所以不能再靠近，是因為它無法再靠近，它之所以要待在十三萬公里外的軌道上，是因為它最近也只能待在十三萬公里的軌道上，over�！�
“為什么？”半夏問，“為什么它只能待在那里？”
“因為有力量在限制它�！卑讞罨卮穑坝幸环N任何人都不可抗拒的力量在限制它，over.”
“什么力量？”
“引力，大小姐，是萬有引力�！卑讞钫f，“這個宇宙間唯一不可統(tǒng)一不可掌控的力量，它在限制黑月，如果黑月靠得太近，它就會被地球的龐大引力撕扯得支離破碎，十三萬公里是它的安全范圍，它不能越過這條紅線，越過雷池者必將粉身碎骨……這條紅線的名字叫洛希極限，over.”
“假設(shè)十三萬公里是地球和黑月的洛希極限，那么我們就能倒推出黑月的密度……讓我找找洛希極限的公式！有流體洛希極限和剛體洛希極限……”白楊打開手機手忙腳亂地百度，翻出一張空白草稿紙，“我找到了！我找到了！讓我算算，公式是d=2.423r（p?/p?）^（1/3），地球的平均密度是5507.85kg/m3……那么流體洛希極限下黑月的平均密度是7.83kg/m3，剛體洛希極限下的平均密度是1.09kg/m3�！�
“大小姐，黑月的平均密度介于1.09kg/m3到7.83kg/m3之間�！�
半夏有點發(fā)愣，不明白這是數(shù)字意味著什么。
這個密度是什么概念呢？
我們?nèi)粘Ｉ钪泻粑目諝饷芏仁?.3kg/m3。氮氣的密度是1.26kg/m3，氧氣的密度是1.46kg/m3，而密度最大的氣體氡氣是9.73kg/m3，也就是說黑月的最大密度還沒有氡氣大。
“這意味著什么？”半夏問。
“這說明要么黑月是一顆氣態(tài)衛(wèi)星，它實際上是一團氣體�！卑讞铑D了頓，“要么它內(nèi)部有巨大的空腔，它是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