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湛愣了愣,按下出鞘兩寸的劍柄,點(diǎn)了點(diǎn)頭,問:“……好,但是——您去哪里?”
我心里一陣說不上來的難過,避開他的視線,說:“不去哪里……我只是自己一個人待一待。你,不要在昭戎面前提起我!
陸景湛默了一下,竟絲毫不出預(yù)料地看了我一眼,回說:“好,屬下記得了。”
我正欲轉(zhuǎn)身的動作停滯了一瞬,眼眶一瞬濕熱,于是匆匆背過身去,倉促離開了昭戎待的地方附近。
大片大片干黃的落葉在空中飛卷,留下越發(fā)荒蕪的樹枝樹干,不知所謂地獨(dú)自擺動。
我抬袖遮了遮眼,站在無人的地方緩和克制了許久,堪堪壓下眼底洶涌的淚意,盤腿坐在樹下梳理力量的暴動。
一片清寒的鄉(xiāng)間小徑上,層層綻開了不應(yīng)時節(jié)的花草。
我恍惚失神了一瞬,隱約追憶起曾追著我奔跑,摔了一身狼狽的陸昭戎。
——“你不要再被騙了!毙◆~說。
我猛地閉上了眼,緊緊抓著鋪在膝蓋處的衣裾,眼睫顫動。
……
他不會騙我的。
如果不是魏清明留下的禍端,原本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昭戎也不會跟我吵架。
我松開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回想,道,我和他講過的,他不會想著欺騙我。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被我這樣不精細(xì)的人忽略掉了。
我抬手捂住自己半張臉,遮住眼睛,試圖這樣能從被攔擋的視線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分開逐漸混作一團(tuán)的記憶——只要我能找到,我可以成為他更喜歡的樣子。
停歇的氣息轉(zhuǎn)瞬之間再次狂躁,神魂撕扯的疼痛叫我倉促止住回想,片刻間大汗淋漓,幾乎無法保持清醒。
我無助地閉了閉眼,脫了力靠在樹干上喘息,空蕩蕩地看著天空。
……
蒼灰色的。
我愣了一陣。
……天空。
我忽然間覺得無地可容,倉促舉起胳膊擋住我的眼睛和半張臉,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慢慢隱藏起氣息,一動也不敢動。
——
天地間悄然無聲地刮過一陣?yán)滹L(fēng),手背上落下一片冰冰涼涼的東西,轉(zhuǎn)瞬融化。
眼睛頓時一陣酸脹疼痛,我抓起地上的土胡亂往上扔出去,一陣惱怒。
……別看我。
可惡的天道。
雪花陸陸續(xù)續(xù)往我身上飄,我強(qiáng)壓住酸脹的眼睛,把胳膊收回去,抬手拽了一把又要被吹凋零的花,立刻傳音道:“于鈴!
“……在!彼沁厒鱽硇┓彪s的聲音,似乎很混亂。
我撐著地面往上靠坐了一段,匆忙擦掉臉上已經(jīng)變冷的汗?jié)n,收了收情緒,與她說:“……我不過去了。”
于鈴那邊卡頓了一陣,有些斷音。
“什……么?”她嗓音抬高了些,“什么?你不過來我怎么搞?”
我抓了抓身下的土,花瓣與土塵糅合在一起,手指臟污黏膩,但我完全不是很想顧及,胡亂說道:“怎么都行——你不用顧及我!
于鈴的聲音忽然飄忽,追問道:“什么意思?”
我偏過頭看了看扛著寒風(fēng),伸過來安慰我的花枝,情緒一時難忍,憎恨道:“……殺了他們,于鈴,在島上降災(zāi)——沉了天官府。”
“……你瘋了?”她呼吸顫亂了一瞬,“島上還有人!”
我伸出手接住探過來的花枝,撫了撫,心底一瞬陰翳,再也不想容忍,說道:“上不欺星辰,下不欺鬼神。多年前一場天怒,沒能讓他們記住教訓(xùn)……如此看來,便都是命數(shù)!
她突兀地停頓了一下,繼而似乎躲到一個更安靜的地方,不接話茬,反而放低了聲音詢問我,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嗎?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停頓了一下,不受控制地記起陸昭戎從身后攬住我,言語帶笑,溫柔細(xì)心地詢問是誰惹我不高興的情景。
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心情悄無聲息地又翻上來些,一時難忍,使我有一些極其防備的,被人窺探的脆弱與抵觸,于是沒和她回話。
于鈴似乎從嘈雜的地方越走越遠(yuǎn),直走到半點(diǎn)聲音也沒有的地方,沉默了一陣,順著我的話問:“地災(zāi)……會不會波及太廣了,畢竟島下面一般都連著一片,萬一海水倒灌——”
我推開手邊的花,壓下心底一瞬之間涌上來的憎惡,回絕道:“不必多慮,這是天道該考慮的問題。找到魏清明相關(guān)的一切,盡數(shù)銷毀掉!
“……你真是瘋了?”于鈴語氣里透著些不確定,“上面那個沒劈死你你也是不長記性,禍不及后世啊,我的神,你不要沖動!
我笑了一聲,跟著念了一句,反問道:“禍不及后世——我沒有這個權(quán)力嗎?”
于鈴驀然安靜。
“……有!彼f。
我便順著巫祝與我的牽連,頃刻間向她的神魂施壓,淡聲道:“那么我賜予你降下地災(zāi)的旨意——吾之祝師,以神之名,斬殺欺神者,沉沒蒙蔽世人之地,救萬萬人于愚昧,告萬萬人于不可侵,汝遵否?”
于鈴一陣寂靜,許久,仿佛低罵了一聲,回復(fù)說:“謹(jǐn)遵吾神。”
“……嗯。”我垂眸半靠在樹干上,安靜地看著飄向我的雪片。
一陣?yán)滹L(fēng),雪花亂舞。
我抬了抬頭,看見來時的路上已經(jīng)覆上了一層白雪,原本撲騰熱鬧的雪陡然冷清,有一絲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