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
和去周府和神舍不同,我去陸府的時候既沒有遞消息,也不像之前那樣悄悄地瞞著人。
陸府的規(guī)矩依舊很嚴,來往的仆從或者婢女井然有序,我坐在樹杈上觀察了一陣,覺得陸府的氛圍比起從前要更喜慶一點。
我想,大概是因為陸昭華醒了的緣故,就連府里打雜的人臉上都多了些笑意。
與爾苑院墻外干枯的藤條一掃而空,看著亮堂了不少。
往右看是唯爾苑那條路拐角的老銀杏樹,還有一排過了時節(jié)光禿禿的梅樹。
銀杏樹的葉子蔥綠繁茂,葉叢最多的那一枝伸到唯爾苑的院墻里面,隱約透出一截金色衣裳下擺的滾邊。
侍從婢女從院門內(nèi)魚貫而出。兩道門,衣擺隨著腿腳的抬放升落,內(nèi)侍紛紛讓步,恭敬且肅穆。
我遠遠注視著早已恢復神采的陸昭華,微微有些出神。
他和昭戎當真是不一樣的。
油綠的樹梢穩(wěn)穩(wěn)地搖動著,灼人的盛陽光線從葉間縫隙鉆進來,陸昭華眉目深重地抬起眼朝四下看了一遍,動作自然而又大氣地理了理袖口。
我靜了靜,只道,陸昭華美如刀斧。
他正氣很足。
與昭戎的瀲滟鋒利不同,我怔怔地想,陸昭華可能是個經(jīng)歷過意氣風發(fā),又逐漸蛻變?yōu)槌墒旆(wěn)重模樣的人。
陸昭華信步出了唯爾苑,順著并不復雜的路先去了悅君苑拜見父母。
我看著他大步走出門,背脊挺直似正盛的烈陽,心底忽如其來一陣抽痛。
陸昭戎身上,沒有他身上有的東西。
好比如星辰璀璨般的自信闊氣,和幾乎能灼燒一切陰霾的光芒。
我的昭戎,他身上只有從容的鎮(zhèn)定和滿腹的心機。
樹枝忽然禁不住“咔嚓”一聲,斷了半截。
我回了回神,手里正抓著一把殘葉,染了滿手的綠汁。
安靜地清理了一遍手掌,我悄無聲息地從樹上落下來,有些默然無言地嘆了口氣。
我閉了閉眼,有些怔然地站在空蕩院落里。
“……長玉?”
低沉悅耳,卻又帶著詫異情緒的聲音從身后傳過來。
我下意識轉(zhuǎn)身,看到陸昭華愣怔的模樣頓了一下,脫口而出:“你這么快回來?”
陸昭華愣了一下,帶著疑惑和愕然,問:“你來很久了?”
我沉默下來。
氣氛瞬息凝固住。
陸昭華爽朗地笑起來,帶著重逢的喜悅,熱絡(luò)道:“你來怎么不提前知會一聲,我好叫人——”
“你很像盛夏時的正午!
“什么?”
我愣了一下,閉上了嘴。
“啊,那個!彼倏攘藘陕曆谶^尷尬,“謝謝!
似乎早知我不善與人交際,他轉(zhuǎn)頭朝身后跟著的小廝吩咐道:“去沏茶!
“進去坐坐?”他笑著回望我,仿佛沒有乍見的突兀,熱情地招呼我,“我們很久沒見了,說說話?”
我沉默半晌,“嗯”了一聲。
于是他招待我坐進昭戎的院中,吩咐這個又吩咐那個,讓他們?nèi)ネ瓿烧写腿说牧鞒,和今日對昭戎院落的打掃?br />
分明從前是我住在這里,他卻好像更熟悉許多。
“你近來如何?”他回過頭笑著問我,“跟著小戎兒到處跑,可還適應(yīng)?”
我搖頭,然后點頭,最后回復說:“不太好。還適應(yīng)!
他便朗聲大笑,說:“你還是這樣,情緒平平淡淡,溫溫柔柔地。小戎兒那個性子可要多受你照顧了。”
我搖頭,回應(yīng)說:“他很好。通常是他照顧我!
“是嗎?”陸昭華有些驚奇,“小戎兒脾性可不太好,你可別為了護他瞎說!
我皺了下眉,加重了語氣說:“他很好。”
陸昭華怔了一下,有略微的不自在從眼中劃過去,笑道:“那便好。他沒跟你一起回來?”
我搖了搖頭。
氣氛轉(zhuǎn)眼間冷落下來。
小廝恭恭敬敬地上了茶和解暑的水果。
陸昭華挽袖拿了一盤桑葚遞給我,道:“嘗嘗?冰鎮(zhèn)好的,你們在渝州可吃不到這么好的桑葚,回頭送過去些!
我沉默地接過。
味道發(fā)酸。
陸昭華笑道:“如何?早些年小戎兒總喜歡跟我搶,好像搶來的總比自己手里的好吃!
我頓了頓,道:“還好!
他笑著點點頭,問:“小戎兒還好嗎?有沒有生父親的氣?”
我判斷了一陣,搖了搖頭,“沒什么好氣的!
陸昭華詫異地望著我。
我回避視線,改換了話題,問:“你見過于鈴了嗎?”
他怔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笑著點了點頭,“見了,還要多謝長玉你援手,于姑娘是個妙人!
我搖頭拒絕了他的謝意。
“于姑娘……”他目光探究地看過來,“她是你的……?”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回說:“天虞山都姓于。”
“這樣啊……”
他面上添了幾分局促,像是忽然有些不知如何面對我,手足無措,尷尬道:“我多余一問,畢竟不了解你的情況!
“于姑娘已經(jīng)和我說過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自然是幫著小戎兒的。只是父親不同意,總擔心橫生枝節(jié),再傷了小戎兒。我……我勸了幾回,他不睬我。今天就是這樣,到了院門口就被攆回來了,這才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