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了默,“先生!
我——不能叫前輩的。
他朝不遠處里立著的婢女抬了抬手,婢女低著頭上前去,輕手輕腳地端了灸開的茶餅。
瓷器碰撞的摩擦聲輕細微小,煨熱的水靜靜落入杯底,滾燙的沏茶聲忽然碰撞而起。
我一直這么叫他,他此前也從來沒有在意過。
“酌分五碗,壺配四只!彼煨鋵⒉栾?zāi)┲,仿佛在順著煮茶澆滅身上的鋒芒利刃,語調(diào)溫暾,“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聽聞,上神不喜歡喝茶?”
這般,便像極了陸昭戎。
我望著他的側(cè)影走了半刻思緒,輕輕應(yīng)了一聲:“談不上不喜!
他抬眸瞥了我一眼,“那就是談不上喜歡!
我怔了一下,不知他究竟想同我說些什么。
他沉默地摩挲著杯身,忽將碾好的茶餅揚手潑出去,連同碾缽一道拋向遠處,劇烈的咳嗽之下氣息沉沉浮浮,說道:“古女,有柏舟之節(jié)……之死矢靡它。矢人唯恐不傷人。你既有心,便勿負了他一番苦功夫!
言罷昭戎父親揮袖擺了一下手,又掩唇咳了一聲,道:
“回去吧!
——
錦城一夕之間傳遍了陸欲取周而代之的流言,有理有據(jù)。
諸如大權(quán)在握不與旁人分而治之、諸神眷顧卻不肯請神出屋,群起而攻之。
滿城風雨之下,周鄂忽然遣了周小公子周蕘去陸府做客——帶著周薏和周萱。
我聞訊發(fā)怔,不知該如何自處。
陸昭戎瞅著我欲言又止,遲遲不肯出門去。
陸景湛極不安定地在一旁等著,輕聲催促:“公子,主公請您回府去!
陸昭戎倦怠地抬了抬手,眉目間稍稍顯出些不耐煩,抬眸輕輕瞥了他一眼,“你先出去!
陸景湛沉默半晌,低頭往外走。
我知道,這是陸先生在給他施壓了。
昭戎父親的確是個很強勢的人,他認為我和昭戎不適合相處。
我看見陸昭戎站得遠遠地,神情里透著些倉皇失措般的局促,不敢近前。
我沉默幾許,想他日日匆忙,實在不必如此沉重,便調(diào)笑道:“周家的幾位公子我見過,她們無論如何不能在相貌上把你比下去,莫怕,一打照面便贏了!
他愣了愣,隨后短促地笑了一聲,“不是!
他身上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還有重新翻上來的肅殺的紅。
我忽然了悟了他這段時間不著痕跡的距離感,抬眼瞧著他,忍不住深重地嘆了口氣,朝他伸手,“過來!
他略顯不安地低了低頭,手指蜷了蜷,抬頭時略帶閃躲,“不,你——你就那么說吧。”
我輕皺了下眉,有些惶惑不解。
他為什么……還是那么怕我?
“陸昭戎?”
我耐下性子朝他走了一步,盡量放輕了聲音。
“……嗯!
他短促地應(yīng)了一聲,然后很自然地避開視線。
我心底刺了一下,有些茫然。
可能,是我什么時候想岔了什么;蛘邿o意做了錯事傷到了他,以致這么長時間里他還是怕我,我大概……沒有疼愛一個人的經(jīng)驗?
“你——你不想我去的話,我——”他低著頭在說。
我有些發(fā)怔。
我確實不想他去。
誰會愿意自己喜歡的人去跟別的女人相看?
我試探著伸手碰了碰他的頭發(fā),忽然忍不住把他緊抱進懷里——有一剎那間的空白,我特別想把他留下來,我想問問他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但是——
“去。”我壓住他僵硬到想要掙脫的身體,沉重地閉上眼。
他每天那么辛苦,從知其生之為何起便開始努力,做了那么多,現(xiàn)如今若要消匿在流言蜚語里暫避鋒芒,他……他會苦會悶的。
陸先生也是這個意思。
我妥協(xié)道:“若周家要嫁女,便娶周蕘!
“……你說什么?”
“那孩子瞧著乖巧,你同她說好,應(yīng)當,應(yīng)當沒什么問題。”
——他忽然安靜了。
“……于長玉。”
我沒應(yīng)聲。
我不想他的苦功夫被耽誤,也不想他被陸先生苛責,和他比起來,我的情緒并不那么重要。
但我說不出第二遍。
盡管周蕘如果真的嫁過來,那也不會和他有什么結(jié)果。但我,其實一點也不想表明這個態(tài)度。
而且,逾期不候。第一遍沒有答應(yīng)的話,我不會再說第二遍。
許久。
他忽然低笑了一聲,仿佛在壓制某些情緒,嗓音里透著一股說不清的暗啞,手上順著我的腰往上摸,撩起火來卻又恰如其分地止住,仿佛向我示意什么,道:“舍得?”
我愣怔了片刻,稍稍有些出神。
——我承認他這個樣子很吸引我,何況,我好久未曾這般親近他了。
他輕輕推開我出門去,沒有再回頭。
我愣愣地望著陸昭戎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陸昭戎像極了他父親。
那般干脆。那么分明。
如今……我摻進了他們的爭奪,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們之間便不只有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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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行行重行行,相去日已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