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來醒得早,細算來,是頭一回躺在長玉身邊細看他睡時的模樣。從前是沒有機會,趕路時他沒有那般大膽,前些日子忙忙碌碌……他悄然伸出手去,指尖輕觸在于長玉的眉心上。
順著眉骨寸寸輕滑,唇角的弧度輕輕勾起——淺淺淡淡的情意便開始在帳間流動,沿著枕邊發(fā)上的山色霧色,緩緩蔓延。
驚動了熟睡的小神仙。
陸昭戎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安靜地等著長玉醒過來。
于長玉眼睫顫了顫,繼而眉宇間涌上一分疲色,然后掙扎著睜開眼,眸中幾不可察地劃過一絲煩躁。
陸昭戎不由自主地提了一口氣。
于長玉的目光靜悄悄停留在他臉上,視線相對,那抹躁意很快被平息下去。
“今天……不忙了嗎?”他猶豫著開口。
陸昭戎又悄然放松下來,手摸著搭在他腰上,“不忙。”
近距離下他瞧得清晰,于長玉眸中細微地動了一下,語氣依舊平淡如常,“明天呢?”
陸昭戎輕笑了笑,“那也得過了今天才知道!
于長玉眸底的波動瞬息之間沉寂下去。
陸昭戎指尖蜷了蜷,心底翻出一陣驚詫的了然。然后找補的話脫口而出:“往后不會特別忙!
于長玉淡笑了笑,神情上沒有絲毫波動,“那便好。”
陸昭戎啞然地張了張口,又沉默著合上。
聽起來像是為他考慮,陸昭戎安靜地看著他。此前他從未想過,于長玉會從心底里希望他陪著他。
所以原來,他也會不安嗎?
“我聽見昨夜里沈公子回來了!庇陂L玉拿掉他放在腰上的手,慢慢從被褥下鉆出來往床頭靠,“今天有何安排?”
陸昭戎撐著胳膊仰頭看他,“晚上把淳于尚的事解了。我總覺著哪里不對。”
于長玉低頭同他對視,微有皺眉,“比如?”
“說不上來。我一直奇怪,記得接手糧鋪時最后逃走的那份賬冊嗎?”他跟著皺了皺眉,“哪怕是同西陵家有謀合,給兵馬喂了糧草,只要藏得住,倒也不必叫人急匆匆報信,反而露了破綻!
陸昭戎又想了想,笑著搖了搖頭,“許是我多慮。只是此行過于順利,時至今日也等不來更多的刁難……不過淳于府上半分奢靡也無,叫人驚訝。我以為淳于晏至少——”
于長玉正聽著,忽然伸手替他掖了掖被沿。
他愣了一下,繼而抓住緩慢彈開的被子,笑了兩聲,“長玉!
于長玉手上動作頓了一下,“何事?”
陸昭戎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記起赤金色眼瞳里關著的人,笑盈盈地看著他,“我喜歡你!
——于長玉迅速錯開視線,似被他的眼神蟄了一下,半晌才應道:“嗯。我知道!
陸昭戎便低低笑起來。
于長玉瞥他一眼,然后慢騰騰掀開被子,提醒道:“起吧。”
南術的春季很溫柔,近幾日已經(jīng)在一月末,本在幾天前尚還算干枯的枝杈上都浮著一層綠色,仿佛幾夜之間抽芽生葉。伴隨著細密雨絲過后的撩人濕氣,顯得尤其纏綿。
天空是灰藍色的,屋內(nèi)一層濕漉漉的味道,一清早便有店家挨戶送上了熏香。
初晨的光纖很淡,淺淺一層融在于長玉身上,好像天虞山上的白煙,帶著平淡而悠長的旋律。
于長玉在前面往樓下走,腳尖如踩在水汽上,平穩(wěn)卻虛幻。
“嘖嘖!倍䴓亲呃乳g閑聊的聲音在寂靜濕潤的清晨里細小清晰,“瞧那個,那個那個——”
陸昭戎視線飄忽著落在于長玉身上,耳朵隨著微側的腦袋動了動。
闌干上趴著兩名錦衣公子,視線從他們前后掠過,“有些人呢,他就合該生在南方!
南術城蒙著一層薄紗,輕輕癢癢地掃過人心尖上。
陸昭戎回頭朝那兩人笑了笑,腳步輕快地跟上去。
其實他不知道于長玉下來做什么,只是用過早膳,他自然而然地就跟了出來。
南術人喜歡喝早茶,滿大街飄著茶點鋪子的布幡,揣著手靠在門邊嘮嗑的人,隔著山門對喊,滴水的檐下坐著下棋,于長玉慢悠悠上前湊在不遠不近的地方。
陸昭戎同樣站在他不遠不近的地方,靜靜地凝視著他的背影。
滾落塵土的水滴悄然碎裂,映出于長玉的悄然回眸。他便上前去同他并肩,細瞧了一陣,又安靜無聲地走了幾條街。
于長玉一路上沒有說話,只是有意無意地等著他。但凡有一樣略新奇的東西他大都會慢騰騰地湊上去,卻不遠也不近。
路過一家胭脂鋪子,他掠了一眼鋪子里剛進去的明身倩影,注意到于長玉一瞥而過的眼神,便更覺有些憂心,低聲問:“長玉?”
小神仙側了側眸。
陸昭戎抿了下唇,遲疑了一下,“你怎么了?”
“無事!庇陂L玉沉默了一下,似細微地嘆了口氣,“想跟你一起走走!
陸昭戎沉默下去。
剛到南術時他便說,帶他到處轉(zhuǎn)轉(zhuǎn)。時至今,他們閑暇的獨處時間反而沒有多少。
“累了嗎?”于長玉回眸,“我們回去!
他靜默著搖了搖頭,笑了一下,“你還想去哪兒?”
小神仙垂眸靜思了片刻,淡然地搖了搖頭,“隨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