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戎撩起眼盯著被風(fēng)吹起波瀾的車簾，對我的話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我知道他還沒有徹底放下昨天晚上的事，這些不能解釋的無解之事他正一筆一筆給我記著，有一天，我會因為時間的堆積而失去他。這讓我恐懼。
我愣愣地望著他。非常、非�？謶�。
馬車外人聲喧嚷，好像都在催促著我找到解決之法。我一時間手腳無處安放，想伸手觸碰他，卻又害怕雪上加霜，想解釋卻又無從下口。驟然驚起的哄鬧仿佛化為無形的嘲諷，都覺得我無能為力。
也許是我久無反應(yīng)，他轉(zhuǎn)頭看我了一眼。
我驚慌失措地望著他。
陸昭戎怔了一下。
然后他又撇開頭去，聲音緩和了幾分，“下去。”
但也只緩和了幾分。
我忙從他身上翻下去，乖乖巧巧地坐好。
他坐起來上下看了我一遍，“把衣裳整好。”
我就低頭整理衣服。
黑色錦緞上繡有暗紋，細(xì)細(xì)碎碎的樣式，我一時分不出繡的是什么，但也無心過多觀察。
陸昭戎將拿出來的金冠放在小茶幾上，手里拿著梳子，道：“過來�！�
我安靜地在他身前坐好。
他抽開我的發(fā)帶，厚厚的頭發(fā)瞬間就鋪散下去。
木梳子劃過頭發(fā)的感覺比石梳子溫柔許多，就像他輕輕擦過我后頸的手指。溫?zé)彳浐偷挠|感一掠而過，他平和的呼吸聲緩緩流進(jìn)耳畔……
我躁動的心情倏忽之間消逝。
我從桌案上的茶水里瞧見他給我戴上金冠，手指停留在上面，仿佛在猶豫是垂下去，還是盤起來。
我安靜地等著他決定。
陸昭戎出門一定會把頭發(fā)綰起來，按照人間的規(guī)矩，戴冠時常常不能束馬尾。但他最終還是把手里的頭發(fā)放下來了。
“我十五冠發(fā)，表字是自己取好，提前給父親遞過去的。”他拿起桌上的金簪輕緩而小心地穿進(jìn)去，“我見過你戴冠的樣子，不過是祭臺上。”
我靜默著。
他順著我的頭發(fā)，好像已經(jīng)不生氣了，“六只金簪，紅色的天河帶很長�！�
我瞧他捧著一只紅木匣子跪坐在我身前，從匣子里取出一條紅色的綬帶，尾端結(jié)著他那塊刻著隼的青灰色玉佩。
“長玉。”他捧著玉佩小心地順在我身前，低頭替我結(jié)綬，“那天我把你接在懷里，是真的心疼你�！�
我眼睫顫了顫。
他系得很小心，但一直低著頭，“我發(fā)現(xiàn)我在疼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我垂眸看他，一時無話。
陸昭戎和我說過很多次喜歡，但都沒有如此鄭重的場景。我恍然間覺得，喜歡一個人是有儀式感的，帶著一種很深的悸動在里面。
他輕撫著那塊玉，語調(diào)輕緩，卻仍然沒有抬頭，“這塊玉代表著身份，你現(xiàn)在是陸家的人，我父親承認(rèn)了的。”
然后他才抬起眼睛，手指覆上我的臉，眼眸變得深邃。
我不由自主地蓋上他的手，心底有什么事物一閃而過。
“我以為我不會喜歡多久�！彼槌鍪种�，又移開目光，“但事實(shí)不是這樣。”
我笑了笑。
陸昭戎拉過茶杯靠在車壁上，也不喝，就只是拿在手里看著，指尖摩挲著杯沿，許久以后才看向我，眸色深沉，“不管今天晚上發(fā)生什么，往后發(fā)生什么，你都記著，玉佩不能丟�！�
我靜靜地望著他。
我明白。
這個時間非常巧妙，出發(fā)前夜。可能南術(shù)一行會是我和他最后能夠單純相處的時光。他們可能會利用我的身份，會發(fā)生很多我不喜歡的事情。而他們不會像昭戎一樣捂住我的眼睛，不會在意我會不會無法忍受，也不會問我，想不想。
“我會保護(hù)你�！标懻讶趾臀覍σ�，眸光溫柔而哀傷，“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待在我身邊，一定記得，親手把玉佩還給我�！�
我指尖劃過玉上的隼，凝視著那塊玉出神。
后來我們都沒再說話。
他帶著我看了舞獅子，跟著獅隊過了錦橋，燦黃色的獅頭令我想起初顯光芒的太陽，蜿蜒的紅色獅身像曲折的山路，聲音很吵，人也很多。但他牽著我。
橋下的水岸披著殘雪，橋面上有許多蔣瓊一般大的姑娘聚在一起說笑，昭戎身上披著黑色的裘衣，臉上帶著淺淡的笑容。
橋?qū)γ嬗腥瞬雀哕E，我總擔(dān)心他們會摔下來。昭戎說舞獅隊伍里那些姑娘在劃旱船，橋上的那些姑娘結(jié)伴而過是在走百病，是在驅(qū)邪祈福。
我見有許多牽手走過的人里大都是牽著一個姑娘，便仔細(xì)觀察了許久，問他：“你們這里男子只許和女子一起嗎？”
他在一片熱鬧里笑著回頭，湊過來眨了眨眼才說：“我牽著你，旁人看不見�！�
我想了想，也是。他非要我也披著裘衣，人這么多，我就是攬他一下也沒人看得見。不過也算不上奇怪，只是天虞山上沒這個規(guī)矩，一切遵從山神即可。
我其實(shí)一直想知道，人間不聽山神的，規(guī)則又是誰定出來的呢。
但這個問題我覺著沒有多大意義，畢竟他們都活的很好，所以也沒有問過。
舞獅結(jié)束的時候，我們正在茶樓上歇著，沒有要雅間。茶樓對面是酒樓，我們之前買房時來過附近。
他看起來挺有興致，就和周圍過節(jié)的人一樣，還從樓上往下看著，時不時同我聊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