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云,他啞聲道,別拒絕我,我
話未說完,肩窩處傳來一陣劇痛。懷里人嘴一張,狠狠咬在了哪里。
這一口咬得極狠,片刻后似乎還嫌不夠,又用力加深了下去。淡淡的血腥味在空中飄散開,祁朝眸光閃動,仿佛是怕懷里人咬得辛苦,他默默側(cè)過頭,騰出大片肩頸送到對方面前。
過了一會兒,樓云似是用光了力氣,略微喘息著松開了肩膀。淡淡的月光下,樓云唇角染著一片鮮艷的血跡,格外刺目。
祁朝目光落在那抹血跡上,下意識抬手想替他抹去,然而啪一聲輕響,懸在空中的手被打了回來。
樓云偏頭不看他,朝后縮了縮,散落的長發(fā)遮擋了大部分表情,只能見到一點抿緊的唇角。
祁朝喉結(jié)滾動,張口幾次才找回聲音:樓云。
低啞的聲線里滿是痛苦,全然不見了往日的清冷自持。
他眼底翻涌起攝人的血色,濃重的魔氣隱隱從體內(nèi)溢出,祁朝閉了閉眼強行壓下,眼底的血色也隨之褪去幾分。他想伸手碰一碰眼前這人,遲疑片刻卻又放下。
這個人明明近在咫尺,他卻仿佛什么也抓不住。話語里是拒絕,行為里是拒絕,連每一分神情都寫滿了拒絕。
心臟壓抑到無以復(fù)加,他看著樓云許久,啞聲道:你不肯認(rèn)我了嗎?
空氣凝滯一瞬,方寸間,只能聽見細(xì)微的呼吸聲。
樓云靜了幾秒,身形不穩(wěn)地起身,輕輕推了他一下。
你走。樓云喃喃道。
你不是我?guī)熥稹?br />
祁朝面色剎那變得慘白。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抬頭望著對方,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
下一秒,狹長的雙眼驟然變得赤紅,濃重的黑色魔氣自他身上涌出,翻滾著將人淹沒。魔氣以摧枯拉朽之勢撲向四周,地面承受不住地發(fā)出吱呀顫動,幾欲崩塌。
祁朝繃緊下頜,難耐地閉了閉眼,魔氣翻涌的勢頭頓時停滯了幾分,漸漸有退回的趨勢。
可還未等魔氣退回一半,祁朝閉上的眼睛突然睜開,短促地吐出一口氣,承受不住般伏在地面。周身的魔氣頓時死灰復(fù)燃,如失控的兇獸般洶涌而出,張牙舞爪地?fù)湎蛑茉庖磺小?br />
頃刻間墻傾地裂,房屋轟榻之聲不絕于耳,其中夾雜著無數(shù)慘叫聲,哭喊聲奔逃聲不絕于耳,烈焰并著黑色的魔氣沖天而起,遮天蔽日,一瞬間猶如人間煉獄。
失控的魔氣持續(xù)朝四周擴散,幾息間,半座重明城沉浸在鮮血火海中。
樓云靠在廢墟中勉強睜開眼,還未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面前震開一股滲人的威壓,陰冷帶著嗜血的殺意。他本能地伸手擋在身前,卻被這股威壓震得喉頭一甜,咳出一口血來。
樓云
他聽見有人輕輕叫他的名字,聲音里帶著深深的痛苦和渴望。
樓云勉力抬眼,看見幾步外壓抑的魔氣中間,一道銀白色的人影跪在那里,正朝他望來。
那雙狹長冷清的眼已變得赤紅,里面翻涌的濃重情緒讓人心底一顫,面上是從未見過的神情,仿佛帶著無盡的痛惜和悔意。
他看見對方朝他動了動口型,還未看清那是什么,失控的力量再次席卷而來。
樓云吃痛地發(fā)出一聲呻吟,余光中,他瞥見那道銀白色的身影朝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抱他。但魔氣迅速翻涌而上,兩人離得越近,那股威壓越重。樓云被壓得連咳數(shù)下,待他再抬頭時,對方已經(jīng)從重重魔氣中起身,連退數(shù)步。
清越冷冽的劍光劃過,一柄劍突然出現(xiàn)在祁朝手中。
他將劍轉(zhuǎn)了個方向,對準(zhǔn)了自己胸口。
樓云愣住了。
下一瞬,閃著寒光的劍身深深沒進(jìn)了胸口,毫不猶豫貫穿了身體。
銀白的衣袍被刺目的血浸透,祁朝嘴角噙著血,抬眼看向他,目光溫柔而充滿憐惜。
肆虐失控的魔氣,隨著主人的重傷而衰弱下去,漸漸開始平息。
祁朝握劍的手用力一動,悶哼一聲,從胸口抽出了劍,脫力般將劍撐在地面,朝他跪了下來。
溫?zé)岬难貉刂鴦ι砹飨,將地面浸濕一片?br />
沉沉夜色中,祁朝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他,輕聲開口道:
對不起。
樓云怔怔的站在原地。
祁朝看著他,繼續(xù)道:是我不好我不該瞞你這么久。
祁朝用力撐著劍,站起身,一步一步緩緩朝他走來。
樓云,我不是刻意瞞你的。
一開始,我并未記起你
祁朝走到樓云身前停住,深深看著他。
四周風(fēng)聲卷動,砂石疾走,之前肆虐的魔氣已幾乎消失殆盡,從很遠(yuǎn)的天邊傳來滾滾雷聲,八方烏云朝此聚集。
祁朝垂下眸子,眼底浸潤著溫柔的情緒。
千年前,我只尋到你殘缺的神魂,不得已將你送入異世溫養(yǎng)魂魄,作為代價,我自己也入了輪回。
三百年后我轉(zhuǎn)世重生,卻沒有了此前的記憶。直到重新見到你,我才慢慢想起來
本該早一點告訴你,但此前誤解已久,不知該如何開口。后來又發(fā)現(xiàn)有人隨你一起來到這里,怕他對你不利,便想著先解決掉他再告訴你。誰知
祁朝慘淡一笑:已是晚了。
天邊驚雷閃現(xiàn),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加大。巨大的雷電落在頭頂,轟鳴聲響徹大地,慘白的光芒過后,天空竟如要崩塌般搖搖欲墜。
祁朝單膝跪地,伸手拉住了樓云的手。
帶著溫度的血液沿著指縫流淌,滲進(jìn)了兩人交疊的掌中,不知滾燙的是血液還是掌心。
祁朝仰頭看向樓云,手指用力收緊,像抓住什么至為珍重的東西。
他認(rèn)真地望著他,語氣哀傷道:樓云,我花了一千年的時間重新遇見你。
你怎么能不認(rèn)我?
你不能不認(rèn)我
冰涼的唇吻上了樓云的手背。
你別不認(rèn)我
.
景華仙門,主峰正殿內(nèi)。
所有峰主聚集一處,遙望著遠(yuǎn)處的天地異動,神色皆是凝重。
突然門外一片白光閃過,一位仙風(fēng)道骨的老者破空而來,一甩衣袖徑直走進(jìn)正殿。
眾人頓時極為驚訝,忙迎上去道:
玉汀師祖!
玉汀師祖你不是早已不管此界俗事了嗎,為何又下來了?
難道此次異動非比尋常?
玉汀圣人并不答話,目光一掃,皺眉道:祁朝人呢?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道:劍尊幾個月前便閉關(guān),不知所蹤了。
玉汀圣人神色一凜,低頭掐指算了片刻,望著遠(yuǎn)處天際的異動嘆了口氣。
有人不解道:玉汀師祖,這異象難道劍尊能解?
玉汀圣人搖了搖頭,半晌才道:此方世界將傾。
眾人一愣,神色逐漸轉(zhuǎn)為不可置信。有人惶恐道:此方世界若傾,那我等豈都不復(fù)存在了?必須阻止啊!求師祖點明破解之法!
求師祖點明破解之法!
玉汀圣人擺擺手?jǐn)r住了他們,面色沉重,幽幽嘆道:我們左右不了的。等吧。
他望著天邊,喃喃道:一千年了,難道還是破不了這一劫嗎?
.
重明城內(nèi)。
祁朝的一吻落下,只覺得有冰涼的液體滴到他唇上,苦澀帶著咸味。
他神色一怔,抬眼看去,不自覺握緊了對方的手。
樓云,他怔怔道,你是在為我哭嗎?
更多的液體順著對方白皙的下頜滴落,祁朝感到眼前人突然俯身,懷里撲進(jìn)一個溫暖的軀體。對方緊緊抱上他,靠在他耳邊,微微顫動著哭得泣不成聲。
祁朝覺得似乎從懷里人身上感受到溫暖,還有股柔和的力量。冰冷殘破的胸口處變得溫?zé)崞饋,一點一點感受到某種有力的跳動,還有逐漸彌漫開的疼痛。
他遲疑著摟緊了對方,似乎不敢確信面前的事。
他聽見對方埋在他肩頭,斷斷續(xù)續(xù)哽咽道:
不是的
不是的,我沒有
祁朝下意識收緊了環(huán)住對方的手臂,下一瞬,唇上貼上一片滾燙帶著顫抖的柔軟。
樓云摟著他,吻了上來。
師尊樓云眼角通紅,眸中噙著淚水,眼底滿是赤誠又熱烈的情緒,他望著祁朝道,我沒有不認(rèn)你,我不是,我只是,我
嘴唇重新被封上,祁朝按住他后頸,側(cè)頭吻上去。
這一吻很漫長。
天邊滾滾巨雷不斷響起,白色閃電從云層中劃過,耀眼的一瞬間在地面投下兩道癡纏在一起的人影。
許久之后,兩人終于分開。
樓云微微喘著氣,低聲道:師尊,我不是不認(rèn)你,我只是怕怕你之前只是在看我笑話。
他紅著眼眶,直視著祁朝,眼里似有星光閃動。
他緩緩道:師尊,我傾慕你。
回答他的,是祁朝收緊的懷抱,和覆上的唇。
樓云,我心悅你,從一千年前就是。
第91章
風(fēng)卷云涌的天際異象, 在天明前漸漸消失殆盡。
不斷作響的雷鳴聲沉寂下去, 厚重暗沉的夜色也褪去, 金色的晨光從地平線躍出,昭示著新生般洗掉了整夜的陰寒。
這一夜結(jié)束了。
廢墟深處, 大片地面被血染成觸目驚心的紅色,在晨光下反射著碎金般的光澤。
樓云跪坐在上面血泊中,低著頭,伸手朝面前人不斷地輸送靈力。
祁朝閉眼躺在地上, 蒼白的面色襯得五官越發(fā)冷峻,呼吸淺淺的,看起來安靜而平穩(wěn),仿佛睡著了一樣。
可放在一旁的手還緊緊扣住樓云的,像是某種執(zhí)念, 未干的血液順著交疊的指縫流淌, 滲進(jìn)被血浸透的衣袍里。
胸口血色的衣袍下,被一劍貫穿的傷口已經(jīng)不再流血,仔細(xì)探去,還能感受到有力的心跳。
樓云細(xì)細(xì)地感受著那股心跳,松了口氣, 他抿了抿發(fā)白的嘴唇, 額角的冷汗隨之淌了下來。
祁朝的傷情終于穩(wěn)住了。
而他周身的靈力為了填補祁朝的傷已經(jīng)過度消耗,身體也極度虛弱。若是現(xiàn)在還不能穩(wěn)住傷情, 他真的不知該怎么辦了。
雖然自己的靈力枯竭了, 但腹里的東西還在源源不斷地散發(fā)熱度, 勉強支撐著他保持意識。那是他穿書那天,或者說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的那天,從魔道圣女那里得到的東西。
一直以來他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記得很早以前,祁朝說過那是他的東西,曾想將它要回?珊髞聿辉趺刺崃耍约阂簿蜐u漸忘了這事。
直到剛剛兩人相擁時,祁朝溫?zé)岬难捍笃高^來,體內(nèi)那樣?xùn)|西像是受到感應(yīng)般,涌動著熱意和滾滾靈力,爭先恐后地涌向?qū)Ψ健?br />
而祁朝體內(nèi)原本紊亂的魔氣,在那道力量的安撫下,竟?jié)u漸平息下來,不再狂躁地四處亂竄。
恐怕之前祁朝魔氣失控,也跟自己體內(nèi)的這個東西有關(guān)。
若他能早些把這個東西還給對方,想必魔氣就不會失控,祁朝也不必自己朝胸口刺一劍,用殺敵一千自傷一千的法子來強行壓制魔氣了。
樓云思及此,不自覺握緊祁朝的手,親呢又愧疚地將頭靠上去,輕聲道:師尊,對不起
雖然沒有受傷,可胸口也像被刺了一劍般,有股穿心的疼痛。
這個人是他師尊啊,立于世界之巔,天之驕子般的人物,真正能傷他的人少之又少,但兩次受傷被一劍穿心,都與自己脫不了關(guān)系。
自己這個徒弟,當(dāng)?shù)谜媸腔熨~。
樓云深深吐出一口氣,平復(fù)下心緒,抬頭望了望四周,經(jīng)昨夜魔氣一番肆虐的洗禮,目之所及一片狼藉,半個人影都見不到。
這里地域偏僻,靈氣稀薄,并不利于傷病恢復(fù),師尊如今的狀況還是得回去才行,回魔尊殿或者凌云峰,總比在這里待著好。
可這里離魔尊殿或是凌云峰,豈止隔了百里。樓云突然恨自己為何要跑到這里來,以如今他這副樣子,根本無法帶著師尊很快地回去。但無論如何,他都得拼盡全力將人帶回。
樓云咬了咬牙,強撐著身體,正想帶著師尊換個地方時,從祁朝袖口里掉出一樣?xùn)|西。
待看清那樣?xùn)|西是什么后,樓云神色一怔。
那是在路上早已被他扔掉的納戒。
原來被師尊撿了回去。
師尊一直跟著他的。
樓云心里一陣酸軟,撿起納戒,感到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掙扎著想出來。
他打開納戒的封口,頓時眼前一道金光閃過,一只眼熟的鳥撲騰著躍了出來,化出人身撲向了他。
啊樓云,我終于被放出來了!秋河委屈地?fù)溥M(jìn)了樓云懷里,不料樓云像是承不住他的力道般,被撲得后退半步差點站不穩(wěn)。
秋河頓時覺得不對,仔細(xì)看看樓云,皺眉道:咦,你怎么了,臉色怎么那么難看?你受傷了?
樓云還未回他,他便四下里看了一圈,面上浮起驚詫,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這是怎么秋河目光落在一身血衣的祁朝身上,怔得說不出話。
秋河。樓云按了按秋河肩膀,低聲道,聲音里帶著掩蓋不住的虛弱,仿佛說出的兩個字也要隨風(fēng)輕易飄散。
他看向秋河,眼底浮起一絲安心的情緒,像是于困境中抓住一塊可靠的繩索,從剛才就一直強撐的身體和精神因為秋河的出現(xiàn),頓時松懈下來,隨之的疲憊感成倍翻涌而上,轉(zhuǎn)瞬將人吞噬。
還有你在,真好
等等樓云,這、這發(fā)生了什么?秋河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他下意識摟住樓云逐漸倒下的身體,神色急切帶著茫然。
樓云搖了下頭,在漸漸模糊的神志中用力握緊了秋河手臂,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復(fù)道:你一定要快點將師尊帶回去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