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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說,小藥童確實要比他更為熟悉藥方,讓小藥童來熬藥也正常。

  不過

  樓云看著小藥童平靜的臉, 心中略微疑惑。白日的時候,明明還在為要救治魔尊而哭泣, 現(xiàn)在怎么感覺沒事一樣地,愿意為魔尊熬藥了?這小孩心理狀態(tài)也太好了。

  小藥童將藥盅遞給他, 道:那這個藥還是讓你交給魔尊吧, 記得趁熱喝,藥效好。

  樓云伸手接過, 目光落在小藥童面上,不動聲色看了一會兒。

  等等,樓云見小藥童轉(zhuǎn)身要走,突然叫住他, 白天的時候你說的可是真的?

  小藥童面上沒什么表情,仔細看去,總覺得哪里有些怪異, 又說不出來。

  他回頭看向樓云, 面上茫然一瞬, 木然地答道:當然是真的。

  樓云按下心頭詭異的感覺,又問:那你怎么愿意來給魔尊熬藥?

  小藥童面上僵硬地笑了下,答道:魔尊都拿性命威脅了,我家主人當然只能聽從了。

  說完便快步走了,像是不想再和樓云有多的牽扯。

  樓云盯著小藥童遠去的背影,原地站了兩秒,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覺久久不能散去。

  他手指摩挲了下藥盅溫熱的盅壁,鬼使神差地悄悄跟了上去。

  小藥童走得極快,彎彎繞繞走了一段路,轉(zhuǎn)入了一條僻靜幽暗的小道。樓云遠遠跟在后面,心中疑惑漸大。

  雖然他對魔尊殿的地理并不十分了解,不過,這邊明顯不是出去的路。

  小藥童到這里來干什么?

  正疑惑著,小藥童突然停下了。

  樓云猛地閃身躲到旁邊的一根柱子后,偏過頭朝前看去。

  朦朧的月光下,小藥童站在地上,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般,晃動兩下,無聲無息地軟塌下去,掉到地上變?yōu)橐粡埌咨募埲恕?br />
  樓云心下一驚,下頜線條繃緊,目光死死地盯著地上那片白色的紙人。

  這個紙人他見過,在秘境里這個紙人布陣把他們一行人引進去,他在里面差點沒命,也是在那時候,他捅的魔尊一劍。

  樓云思及此,眼神一暗,望向紙人恨不得拔劍將其捅個幾百下。

  但終究他還是沒動。

  現(xiàn)下根本不知對面人在哪操控,貿(mào)然出去將自己暴露,不是個好決定。

  樓云忍了忍,想原路回去告訴魔尊,剛退一步,身后突然撞上一個人。

  一瞬間汗毛倒豎,樓云脖頸上爬起一陣涼氣,他轉(zhuǎn)頭看去,身后直挺挺站著一個跟他差不多高的人,分明是方才那個已變成紙人的小藥童。

  身量拔高的小藥童半張臉籠在陰影里,靜靜看著他,面上沒什么表情。

  樓云退了一步,臉色變了:你

  小藥童突然伸手搭在他手腕上,幫他扶住了手中搖搖欲墜的藥盅。

  你別怕,我不是壞人。

  面前的小藥童低聲道,聲音像是個成年男子,與面前這張稚嫩的臉格格不入,越發(fā)顯得詭異。

  樓云條件反射打開對方覆上來的手,咬了咬牙,又退開兩步冷聲道:你是誰?

  對方摸了摸被樓云打回來的手,緩和道:你別怕,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他頓了頓,又道:我跟你是同一類人。

  樓云盯了他一會兒,見他似乎確實只是說話,沒什么其他動作,稍稍放松一點,反問道:什么同一類人?誰跟你是同一類人?

  對方嘴角一勾,稚嫩的臉做出一個充滿違和的笑容。

  才過了這么段時間你就忘了嗎,樓云,對方盯著他的眼睛,意味深長道,你還記得你是從哪里來的嗎?

  樓云心下巨震,瞳孔緊縮一瞬,死死盯著對方,不答。

  從哪里來?

  在這里生活了這么久,幾乎快忘掉的事情,此刻突然被人提起,樓云仿佛從一個漫長而迷幻的夢中驚醒,震驚到無以言說。

  小藥童歪了歪頭,輕聲道:我跟你一樣,都是不屬于這里的人。你我都知道,這個世界是假的,在離這里很遠的地方,還有我們的家人,那里才是屬于我們的世界,真正屬于我們的地方。

  小藥童逼近一步,循循善誘:樓云,你難道不想回去嗎?

  樓云看著對方,一時沒有反應(yīng)。

  半晌,他喉頭滾動,艱難道:你怎么知道我跟你一樣?

  小藥童笑了下:我們是同一類人,當然是我感知到你了。樓云,我在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辦法回去。

  小藥童嘆口氣,眼神中帶了幾分無可奈何的可憐,似是忍受著某種巨大的苦楚:

  我想了很多辦法,找了無數(shù)材料,才找到唯一可能回去的方法。你能理解我吧,你也想回去吧,你會幫我的吧?樓云。

  面前的人逼近幾分,對方目光灼灼,帶著令人不舒服的壓迫力。樓云不適地偏過頭,直覺話題有哪里不對。

  等等,樓云強行鎮(zhèn)定下來,伸手擋住對方繼續(xù)靠前,你說你在找方法回去可是之前在秘境里,你是想殺了我們吧?!

  小藥童點頭道:是的,但不全是。我想殺的只有魔尊而已,把你牽扯進去,還置你于險境是我思慮不周,對不起。不過你相信我,我沒有想害你的!我是想帶你一起回去的!

  這話說得誠摯又無辜,好像確實是樓云冤枉了他。

  樓云抿緊唇,盯著他,目光似乎并未因他這番話多出幾分信任:為什么要殺魔尊?

  話音落,小藥童臉上浮現(xiàn)出疑惑的神情,他奇怪地看了看樓云,反問道:你跟魔尊接觸這么久,都沒感覺到嗎?

  感覺到什么?

  小藥童道:天道或者說這本書的氣運,都在魔尊身上!

  什么意思?

  這本書的氣運,在魔尊身上?

  不、不對,按理來說,這個世界的氣運應(yīng)該在主角身上啊,主角不是祁朝嗎,為什么會是在魔尊身上?

  小藥童似是知道他內(nèi)心所想,又道:我知道你對此有所懷疑,我一開始知道的時候也是不信的。但奈何觀察許久,確實如此。也許是因為我們兩這種不合常理的存在,擾亂了書里的設(shè)定吧。

  小藥童見樓云神色似有動容,大約是信了自己的說法,便更進一步道:所以,只要這本書的命脈沒了,我們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等等,不對,你一定是哪里弄錯了。樓云喃喃道,腦子里無數(shù)記憶交纏在一起,混亂中,他忽然想起之前被困入陣中時,反復看見的那個場景。

  暗色衣袍的人一手拿劍,如噩夢輪回般一次次刺入了他的心臟。

  而他當時看到的,銀質(zhì)面具下的面容,分明是那張熟悉而深刻的臉。

  樓云胸膛起伏,喘了口氣,腦子里實在混亂一片,他潛意識不愿意去深想。

  他竭力平復下呼吸,咬了咬牙,斬釘截鐵道:是你哪里弄錯了!

  小藥童稚嫩的臉上閃過一絲好似憐憫的情緒,隨即消失不見。他看著樓云的反應(yīng),心里冷笑一聲,見好就收,退一步狀若迷茫道:是嗎?也許是哪里弄錯了吧,那我再查查。

  樓云并未看他,自然也沒察覺對方神色的不對勁。樓云目光游移一會兒,不經(jīng)意落到自己手中的藥盅上。

  此刻的藥盅仿佛是什么駭人的毒藥,樓云像是被燙到般手指一縮,急切而慌亂地將藥盅往小藥童手中一送:

  這個還是還給你,你往后不要做這種事,你你不能殺魔尊。

  不等對方回答,樓云退后兩步,道:我重新去熬藥,我再想想,我

  樓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只是心底閃過一種莫名害怕的感覺,時間太短,也來不及分辨清楚。

  他看了看四周,對小藥童道:我先走了,你也別留在這兒了,要回去我們之后再想辦法。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仿佛怕多停留一會兒,對方會說出什么東西來。

  為什么堅持認定對方說的是錯的,樓云說不出理由,他只是下意識否定了。

  一路心神不寧,樓云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jīng)站在了藥爐前,怎么回的這里,怎么熬的藥都完全沒印象。

  他頭腦放空地將熬好的藥倒入藥盅,愣愣地盯著藥盅發(fā)了好一陣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才像想起什么般,將藥盅端出房間,朝書房走去。

  魔尊應(yīng)該還在西花院沐浴,書房里沒人。樓云將藥盅放在長案上,余光突然瞄到一樣東西。

  平日里魔尊處理的信件折子都是關(guān)著的,今日許是早上有什么事,屋內(nèi)明晃晃的光線下,桌上展開放了一本折子,好像還沒處理完。

  樓云無心去看那些信件折子上寫的東西,本也不該他看的。但方才掃一眼,整個人仿佛被定住般,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背脊直沖頭頂。

  他看到魔尊回的幾個字。

  【已知曉!

  他目光落在那個知字上,像是突然不認識那個字般,盯了很久。

  魔尊的字他是見過的。

  還在東琴城的時候,魔尊曾手把手教過他寫字。

  但眼下折子上的字跡,與當初魔尊教他的字跡并不一樣。

  不一樣也沒什么,魔尊就算會十八種字跡也與他無關(guān)。

  但那個知字,他在別處見過。

  樓云深吸了口氣,指尖不自覺顫了下,輕輕地在那個知字上撫過,一瞬間頭腦放空,什么也不敢想。

  片刻,他收回手,用力抿到泛白的嘴唇抖了下,眼底浮起一絲掙扎。

  沒事的,樓云,沒事的。

  他心道。

  魔尊修為深厚,會的東西很多,之前的變換術(shù)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所以就算是模仿別人的字跡,也是一樣的。

  他睫毛微顫,閉了閉眼,腳下一個踉蹌,身形不穩(wěn)就要向后倒去。

  情急之中,樓云慌忙抓住身后的椅子,堪堪穩(wěn)住身形,卻聽得身后咔噠一聲清響,像是什么機關(guān)啟動,某種東西開了。

  樓云轉(zhuǎn)頭看去,椅子背后巨大的書架上,胸口位置的高度,一個小巧的暗格彈了出來。

  空氣靜了半晌,他屏住呼吸盯著那個暗格,緩緩走近兩步。

  兩個巴掌大的精致暗格里,靜靜地躺著一樣東西。

  是一縷很古舊,略微殘缺,卻像是被人精心修整過的,銀色劍穗。

  第84章

  樓云盯著那縷劍穗,呼吸急促地顫了一下, 隨即強行克制住了。

  他怔怔看了半晌, 神思恍惚,最后關(guān)上暗格時, 手指冰涼而麻木, 連推了好幾下, 才成功將暗格推回原位。

  走到書房門口時,夜間瑟瑟冷風掠過身側(cè),發(fā)尾的銀色發(fā)帶沒系穩(wěn), 隨風被卷入空中,打了半個旋垂落到地面。

  墨色長發(fā)散亂下來, 樓云恍若未覺。

  他朝前走了幾步停住, 清冷的月光下, 面色蒼白到幾乎透明, 纖長的睫羽仿佛受不住冷風般顫了顫。

  樓云有些無措地回頭,沉沉夜色中, 書房搖曳的燭光如往常般照亮了周圍一片,是黑夜里一抹明艷而溫暖的中心。

  他站在幾步外,只覺得如此陌生而寒冷。

  腦海中無數(shù)片段洶涌而來, 分不清是夢里的還是發(fā)生過的, 還來不及理清, 腦中承受不住地開始隱隱作痛。

  樓云伸手地按住頭, 閉了閉眼, 顫抖著吐出一口氣, 緩緩蹲下身。

  疼痛逐漸加重,像打開了某種禁制般在腦海中愈發(fā)肆無忌憚。

  按住頭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樓云額角滲出冷汗,臉上疼得不見絲毫血色,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支撐不住,視野一黑,閉上了眼。

  .

  從沉沉昏迷中醒來時,整個人都被包裹在柔軟溫暖的錦被里。

  樓云眼睛還沒睜開,本能地抓緊被子,朝里面縮了縮,半個下巴掩在了被子下面。

  一只手觸上他的額頭,指尖溫溫涼涼的,很舒服。

  樓云迷迷糊糊睜眼,思維尚未完全清醒過來,只看見深深的黑暗中,榻邊坐著一個人影,輪廓有幾分眼熟。

  他只瞄了一眼,下意識低聲叫道:師尊

  嗓音里帶著自己也沒意識到的低啞和親呢,好像在撒嬌一般。

  榻邊的人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頓,收回覆在樓云額上的手。

  樓云眨了眨眼,又清醒了幾分,終于看清黑暗中泛著細微銀光的面具輪廓,和周遭陌生的景象。

  這里應(yīng)該是魔尊的寢殿了。

  他呆呆看了一會,重新閉上眼,悶悶的聲音從被子里傳來:尊上。

  對方淡淡應(yīng)了一聲,頓了頓道:

  還在發(fā)燒。怎么突然病了?

  樓云半垂著眼,像是要把耳朵堵住般,又朝被子里用力縮了縮,含糊道:我生病了嗎?

  魔尊目光落在他動作上,道:是的。

  樓云把頭埋了下去,哦。

  兩秒后,蓋住半個頭的被子突然被拉下,露出干凈白皙的下巴。樓云只覺對方微涼的指尖蹭過下頜皮膚,不禁眼睫一顫。

  這么睡呼吸不暢。魔尊平靜地注視著他,替他將被角掖好后收回手。

  怎么了?魔尊低聲道。

  樓云沉默不語,眼簾低垂,像是睡著,又像沒睡。

  怎么了?

  怎么了

  樓云抿緊唇,眸色一陣暗淡。

  他只是下意識不想再聽見這個聲音。

  每聽一次,都像在無形中加重了心中某個猜測。

  真的太像了。

  時至此刻,他才恍然察覺,兩個人的聲音竟如此相像。只是面前的這道聲音,要略微低沉些。

  可笑嗎?

  明明近在身側(cè),明明聽過無數(shù)遍,偏偏連這最明顯的事情到現(xiàn)在才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