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黑暗深處，傳來細(xì)微的響動。
聲音越來越近，陰影邊緣，終于露出一抹暗色的衣角。
他想起來了。
這不是他第二次見到這個場景。更遠(yuǎn)一點，還在凌云峰時，他夢見過一模一樣的場景。
碎片般的記憶霎時涌起，隱隱有什么脈絡(luò)從腦海潛伏掠過，快得根本抓不住。
黑暗深處的身影即將走出，下一秒，一道清冷凌厲的劍光破空而至，裹挾著凜冽入骨的寒意，仿若萬年寒淵下經(jīng)年不化的霜雪。
整個空間停滯一剎，隨即劍芒大盛，空間一分為二，方才靠近的身影轉(zhuǎn)瞬消散為一道黑霧，狼狽褪去。
第二道劍光緊跟而來，擊在來不及逃走的黑霧上，一聲慘叫響起，整個幻境分崩離析。
你你不是沒進來嗎！雌雄莫辨的嗓音驚叫出聲，滿是驚懼。
一聲低低的輕笑傳來，一字一句寒徹骨髓。
在我眼皮底下放肆。
找死。
空間裂縫處，一片銀白衣角晃進視線。樓云怔怔看著那片熟悉的銀白，心跳漸快，背脊爬起一陣細(xì)密的顫栗。
那是
他手指死死扣進掌心，望著前方，張口，竭力嘗試找回自己的聲音。
師
師尊。
第51章
樓云呼吸顫抖, 深深望著那個銀白的身影, 用力將它刻進自己腦海中。
他目光不移，不放過一分一毫, 唯恐那人像這幻象般, 下一秒就消失不見。
那是無數(shù)次在夢里出現(xiàn)的，腦海中浮現(xiàn)的，舌尖纏繞百轉(zhuǎn)千回卻始終沒敢念出口的，師尊。
即便告訴自己無數(shù)次, 他該成長了，不可能待在師尊身邊一輩子, 始終要獨行面對外界。但當(dāng)這個人出現(xiàn)在視野中時，什么決心, 什么考慮, 通通顧不上了。
冰冷堅硬的鎖鏈化為一縷煙塵，四肢重獲自由。指尖收緊, 手心仿佛要被掐出血印。樓云忍不住朝前邁出一步，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被困被鎖，尚能平靜，即便殺意臨頭, 也不過微微心驚。偏偏在被救后，克制不住地情緒波動。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竭力平靜下來。
四周是幻境崩塌的殘響, 視野盡頭銀白色衣袍翻飛, 劍芒凜冽如冬霜。罪魁禍?zhǔn)装l(fā)抖的叫聲逐漸消失, 至始至終，那人留給他的，只有一個筆直冷峻的背影。
回過神時，視線隔著水霧變得模糊，胸口發(fā)燙，連帶眼角細(xì)嫩的皮膚，似乎也變得滾燙起來。
朦朧中，那個身影稍稍側(cè)過身，青絲微動，神色淡淡而清冷。樓云眨眨眼，努力想看清些，卻無濟于事。
他立在原地，腳下僵硬不動，想上前，卻突然不敢上前。
四周動靜漸漸平息，祁朝手腕一動，收回手中劍。隨即朝他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緩緩走來。
一抹熟悉清冷的氣息隱隱傳來，樓云心底顫動，方才平靜下來的心境又有躁動的趨勢。但現(xiàn)在顧不上這些了，眼前人影離他一尺，他抬頭，與對方四目相對。
師尊，樓云輕聲道，你怎么會在這兒？
一只手撫上發(fā)頂，掌心熟悉的溫度。
你不希望看到為師嗎？
怎么會！樓云慌忙回道。頭頂?shù)氖猪樦L發(fā)劃下，落在肩上，自然地理了理發(fā)尾，終于收回去。
祁朝垂眸看他一會兒，眼神又柔了幾分。
我只是一抹靈識，在你進秘境之前附在給你的玉佩上，祁朝緩緩道，本來沒打算告訴你，只是以防萬一，誰知真遇上了。
樓云聞言心下一緊，不由湊近幾分：師尊，你你要走了嗎？
事情解決了，自然要走的，祁朝看過來的目光似笑非笑，當(dāng)初問你，要不要為師陪，你說不要。
啊樓云一愣，想起當(dāng)時的場景，抿緊唇，半晌沒開口。
我頭微微低下，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耳根燒起一片薄紅，是的，徒兒確實是想獨立試煉的。
那現(xiàn)在，可是后悔了？
沒、沒有。樓云竭力抑制住心底的渴望，咬牙否認(rèn)，嘗試讓理智占據(jù)上風(fēng)。
對方好一會兒沒說話，就在樓云覺得奇怪，想抬頭看時，耳邊輕輕飄進一句話。
真的嗎。
這句話語氣頗為微妙。分明該是疑問句，卻沒半分問的意思，反倒像是無可奈何的嘆息。
樓云條件反射想回答，真的二字尚在口中還未說出，手背突然被另一只手覆蓋，指尖微涼，掌心溫?zé)帷?br />
那你將為師抓這么緊，又是為何。
樓云微怔，低頭一看，頓時熱氣直沖頭頂，整個人都快被燒熟了。
自己右手不知何時緊緊抓住師尊衣角，那架勢仿佛怕人下一瞬便不見了似的。方才還信誓旦旦說不要師尊陪，這下臉都打腫了。
他觸電般想收回手，然而對方手扣住他的，一下沒能掙脫。
耳根的薄紅迅速蔓延到臉上，樓云簡直無地自容，頭也沒敢抬，輕聲求饒道：師尊
對方手指在他手腕處磨蹭兩下，樓云臉上燒得更厲害了，仿佛被撫摸的不是手腕，而是什么別的地方。相觸的皮膚燙得要命，片刻后，對方終是沒再逗他，松開了手腕。手一得自由，就慌忙背到身后，像是急急忙忙想把什么罪證藏起來一樣。
時辰差不多，為師要走了。低低的聲線傳入耳中，樓云心臟停了一瞬，一股酸澀的情緒從心底升騰而起，漲的人胸口一堵，呼吸困難。
好。他愣愣回道。
微涼的手指觸上細(xì)嫩的皮膚，下頜被捏緊，輕輕抬起。四目相對，對方狹長的眸子俯視而來，眸底暗沉深不可測。
別露出這副表情，對方眉頭微皺，像是有些困擾，你這樣，讓為師怎么走？
什么？樓云一愣，隨即面前的人垂下頭，兩道灼熱的氣息交纏，額頭相抵。那雙眼在面前放大，距離近得要命。心跳愈發(fā)加快，簡直要跳出胸口，腦內(nèi)只剩一片空白。
我一直看著你的，溫?zé)岬耐孪湓诒窍㈤g，帶著幾分纏綿的意味，別這么傷心。
下一秒，整個人被抱進一個懷里，窄瘦腰身環(huán)上一只手，扣得很緊。
師尊樓云喃喃道，過于美好的感覺讓人有些失神。他情不自禁抬起雙手，猶豫一瞬，隨即攀上了對方的背。
久違的懷抱，下一次不知會是什么時候了。樓云貪婪地感受著這份溫度，私心想讓這個懷抱更長一點，很久不肯放手。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回神時，手上已經(jīng)空了，只有幾分殘留的溫度。
他環(huán)視四周虛無的黑暗，心里無端一陣失落。
樓云，樓云。
一道聲音將人從夢境中拉出。樓云迷迷糊糊睜眼，茫然幾秒，終于聚集神志回到現(xiàn)實。
山洞外已天光大亮，這后半覺睡得還挺久。身側(cè)是阿七關(guān)切的目光，對方略帶疑惑地問道：
終于醒了嗎？我見你方才又笑又傷心的，可是睡得不好？
樓云清醒一會兒，坐起半身，一邊整理衣著一邊答道：沒事，我我睡得挺好的。
能見到師尊，就算再讓他被幻境關(guān)一陣，也是愿意的。
隨即像是想起什么，從身上摸出一塊帶著體溫的玉佩。
玉佩通體透亮瑩潤，面上雕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鳥，跟第一次拿到時沒什么分別。但此刻，樓云看向它的目光微微閃動，有了些不一樣的期待。
在幻境里時，師尊說，他的一縷神識附在這個玉佩上，所以一直以來，師尊都陪在自己身邊的。
師尊，你還在里面嗎？
樓云眼神一軟，輕輕撫過玉佩雕刻精致的表面，一時出了神。
一步之外，阿七沉默不語望過來，目光沉沉，看他拿起玉佩，看他撫過玉佩，看他眸色溫柔端詳玉佩。狹長的眸子微微瞇起，若有所思。
片刻后，樓云收起玉佩，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山洞里已經(jīng)沒人了，自己應(yīng)該是最遲一個醒來的。
其他人呢？他略感奇怪，朝阿七問道。
阿七道：都出去了，我們得趕快離開，這里待不了了。
怎么，發(fā)生什么了嗎？樓云眉頭一皺，緊張道。
百魂獸要追過來了。
樓云愕然：什么時候惹上了百魂獸？
百魂獸是一種珍稀千年妖獸，據(jù)原書內(nèi)容，這種妖獸攻擊性很強，很多年前有一小宗派，作死想抓它當(dāng)鎮(zhèn)門妖獸，反倒被發(fā)狂的百魂獸反殺，差點滅門，從此也沒人敢打它的主意。但按理說若是沒主動進犯它，它是不會攻擊人的。況且哪怕是在秘境里，這種妖獸也難得一見，他們又是怎么招惹上的？
阿七拉過他手臂，將人帶著往外走，邊走邊道：天快亮?xí)r，紀(jì)清文突然發(fā)起燒來，命懸一線，需要百魂丹才能強行凝聚魂魄救回來。
樓云一愣，阿七繼續(xù)道：百魂丹便是百魂獸的內(nèi)丹，白鈞出去找，還真讓他找到了。他取了一只小百魂獸的內(nèi)丹，被外出歸來的成年百魂獸發(fā)現(xiàn)了，索性他身法快，逃脫回來。
但百魂丹有種特殊的氣味，哪怕紀(jì)清文已經(jīng)服下，短時間內(nèi)百魂獸仍能感應(yīng)到。所以它找上來只是時間問題。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洞口，白鈞橫抱著昏迷不醒的紀(jì)清文，正在向秋河詢問什么。
秋河回頭見是他們，神色嚴(yán)肅道：只能朝高峰方向走了，那邊水流多一些，能阻隔一點氣息是一點。
樓云點頭，幾人便朝那個方向前行。剛走沒一會兒，身后很遠(yuǎn)的地方隱隱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吼聲，頓時四周隱藏在林間的鳥類驚鳴而起，驚慌失措，紛紛不要命般四下逃竄。
白鈞臉色一變，抱著人的手緊了緊，道：得快點，找過來了。
蕭亦然急道：我來，我學(xué)過御劍，帶著紀(jì)師兄會快一點！
不可，一直沒說話的阿七突然開口道，御劍會催動靈力，更引它注意。一旦暴露詳細(xì)位置，百魂獸只會追得更快。
氣氛一時僵持，白鈞腳下步子加快，臉色緊繃，恨不得一步千里。
幾人一路疾行不語，然而沒多久，身后的吼聲逐漸逼近，不稍片刻便會追上來了。
樓云瞥過紀(jì)清文蒼白的臉，突然停住腳步，道：等等，我過去！
身側(cè)阿七也停下來，偏頭望來，像是意識到他要說什么，眸色一沉緊緊盯著他，臉色異�？膳隆�
我過去引開它，樓云微微喘息，語氣堅定道，它目標(biāo)是百魂丹，應(yīng)該不會對我怎樣，你們抓緊時間走！
第52章
話音落，空氣頓時凝固一瞬。
所有人目光落到樓云身上, 秋河眉頭一皺, 正要開口阻止, 一道冷冷的聲音在他之前響起：
胡鬧！
循聲望去, 阿七目光沉沉, 神色冷冽, 分明是個新入門弟子, 氣勢卻瞬間有幾分不可忽視的壓抑感。這口氣也頗為微妙, 不像平輩之間的語氣，倒是像長者訓(xùn)斥的用詞。
不過此刻, 倒是沒人注意道這種微小的地方。
樓云似乎料到有人反對，徑直解釋道：沒有胡鬧, 這樣下去一定會被追上的。只要再撐一段時間, 百魂丹氣味消失，就能擺脫百魂獸。得有人去拖延一下
那我去, 秋河面色緊繃，盯著他打斷道，我去就行了，你和他們一起走。
語畢不待樓云回神, 將人一推，折身躍起, 朝相反方向迅速消失。
秋河等等樓云跌到一個懷里, 轉(zhuǎn)頭朝人消失的方向喊, 可惜已經(jīng)不見人影了。
背后的人環(huán)住他腰身, 在他耳邊道：沒事的，千年妖獸對千年鳥禽，怎么也差不到哪兒去。
樓云不放心，還想說什么，白鈞催促道：抓緊時間，走了！
樓云抿了抿唇，略一猶豫，隨即回頭道：走！
身后不遠(yuǎn)處持續(xù)傳來震耳欲聾的吼聲，些微震動從地面?zhèn)鱽恚瑪_得人心神不寧。一行人提著一口氣，疾速掠過層層疊疊的樹林，終于拉開一段距離。地動山搖的聲音逐漸遠(yuǎn)去，快要聽不見了，行進速度才稍稍慢下來。
樓云一路神色都不輕松，此時將妖獸甩脫一段距離，動靜漸遠(yuǎn)，他頻頻悄悄回頭，沒見到想見的，臉色更差一分。
又行了一段距離，離百魂獸應(yīng)該很遠(yuǎn)了，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是安全的。
樓云臉色愈來愈差，他偏頭對阿七道：秋河還沒跟上來，他找得到我們嗎？
阿七面無表情看他，沒說話，只用手扣緊他手腕。
沒得到回答，樓云心下一懸，再次回頭看向來路，頓時面色發(fā)白，怔住了
遠(yuǎn)處一道細(xì)直火光沖天而起，金焰耀眼翻涌，沒兩下便盡數(shù)熄滅，頹然散為無數(shù)星火，漸漸消失。
秋河樓云瞳孔放大一瞬，腦海中有某些片段，與此刻的影像重疊。好像曾經(jīng)什么時候，他見過這股火焰消失的場景。心臟細(xì)密的抽痛翻涌而起，堵在胸口讓人呼吸不暢。
秋河好像出事了，我得去救他他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那方，喃喃道。隨即強硬掙開被扣住的手，手腕翻轉(zhuǎn)，一柄流光長劍出現(xiàn)在手中，劍柄處隱隱刻著無茫二字，一旁垂下縷月白色穗子。
阿七欲伸手拉住他，眨眼間銀光閃動，無茫橫在眼前，將兩人隔開。倒影映在冰冷的劍身，照出一張陰沉的不悅的臉。他沉聲道：樓云。
被叫的人不為所動，只看他一眼，便頭也不回轉(zhuǎn)身離去。
人影沒兩下便消失在視線，阿七站在原地一言不發(fā)。白鈞看了看他，猶豫道：他這樣去沒問題嗎，蕭亦然，你接住清文，我去看看
不用。阿七冷冷打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