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在一個小院里,她坐在房間等候,然后謝長寂走進來,握住她的手,領著她走出房間。
長廊很短,他們來到大堂,兩個人在昆虛子高興的唱和聲中拜了天地,而后謝長寂便握著她的手,一起回到新房。
他握著她那一路,是她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光。
因為那一刻,她打從心里覺得,謝長寂喜歡她。
如果沒有他掀開蓋頭后,說那一句:“我既與你有了夫妻之實,便當對你負責!
大概這種錯覺所帶來的幸福感,她能持續(xù)很久。
想到這一點,花向晚內(nèi)心一凜,趕緊打住自己胡思亂想。
那個人的事兒這輩子想起來都覺得糟心,反正他也要馬上離開這個小世界,以后都不會再見,還是別想了。
這時兩人停在新房門口,對方推開房門,替她提起繁重的裙角,拉著她進了屋子。
他將她引到床邊坐下,而后她聽見他從旁邊取了什么。
那東西輕輕探到蓋頭邊緣,花向晚這才看清,這是一個玉如意。
察覺周邊沒有旁人,她忍不住輕笑出聲:“沈道君,我還以為天劍宗當真一切從簡,連玉如意都省了。”
對方動作一頓,掀喜帕的動作停住,花向晚有些奇怪:“沈道君?”
對方?jīng)]有說話,片刻后,玉如意將喜帕緩緩掀開。
花向晚眼前開始落入其他顏色。
入目是一種接近與白的淺藍,衣衫襤褸破舊,她不由得一愣,而后茫然抬頭,一路順著人身往上而去。
如玉琢冰雕、骨節(jié)分明的執(zhí)劍手;被腰帶包裹、纖細有力的腰;雙肩寬闊,脖頸纖長,帶了青色胡茬輪廓鮮明的下顎,薄唇,英挺的鼻梁,一雙如筆繪一般黑白分明的眼平靜中帶了幾分克制,低頭靜望著她。
“我不是沈修文!
他開口,花向晚整個人都僵住,滿臉震驚看著面前人。
誰?
這是誰?!
謝長寂?!
花向晚看著這張熟悉又遙遠的面容,整個人都懵了。
兩百年過去,他比及當年,看上去更加沉穩(wěn)冰冷。
若說兩百年前他像一把鋒芒畢露、但清光婉轉(zhuǎn)的君子劍,如今他更像一把早已劍下尸骨成山,帶了幾分疲憊的殺人劍。
滄桑難言銳利,寒氣自溢。
兩人都沒說話。
謝長寂不知當說什么,花向晚則是純粹嚇到失聲。
他不是渡劫了嗎?
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謝無霜把昨夜的事都告訴他了?
謝長寂看著她震驚的模樣,微垂眼眸,放下手上玉如意,輕聲詢問:“是直接喝合巹酒,還是先喝點粥?”
“你……”
聽到他的聲音,花向晚慢慢回神,謝長寂沒主動開口,她是不可能承認自己身份的,她遲疑著,故作陌生:“你是誰?”
謝長寂動作一頓,他沉默片刻,似是并不意外她的詢問,輕聲開口:“謝長寂!
他沒說自己道號,徑直說了自己名字,花向晚一時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如果他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平靜,還回答她的問題?
如果他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為什么報上的是自己名字而不是道號,還……還問她要不要喝粥?
她驚疑不定,謝長寂見她不回應,便走到一旁,倒了兩杯酒,拿著酒回到花向晚面前。
他微微彎腰,將酒遞給花向晚:“先喝合巹酒吧。”
聽到這話,花向晚瞬間清醒,她驟然起身退開,驚呼出聲:“清衡上君?!”
謝長寂不說話,他握著酒杯,靜靜看她。
花向晚仿佛是一個第一次見他的晚輩,急急躬身行禮:“未知上君駕到,晚輩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修真界以修為高低區(qū)分輩分,他們雖然年紀相同,但謝長寂修為太高,花向晚在他面前也只能自稱晚輩。
看著花向晚刻意疏離的動作,謝長寂動作一頓,過了好久,他聲音帶了幾分澀意:“你不必如此!
“禮不可廢!
“你我之間還需禮節(jié)嗎?”
“上君說笑。”
花向晚神色冷淡,顯出了一種異常的恭敬:“我與上君非親非故,初次見面,自需以禮相待!
謝長寂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沉默許久,只道:“先喝合巹酒吧!
“上君,”聽到這話,花向晚抬頭,帶了幾分提醒:“今日與我成親的,當是沈修文沈道君,此事眾人皆知,還望上君為天劍宗的聲譽,多加考慮!
“今日未曾宴請外人,”謝長寂答話,“天劍宗內(nèi),我自會處理!
“沈道君畢竟乃上君師侄,強行搶親,于禮不合。”
“此事我會同修文親自解釋,你不必擔心!
“天劍宗與我定下親事的乃沈修文沈道君,”花向晚見謝長寂油鹽不進,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謝長寂,目光中全是審問,“此刻臨時換人,是將我合歡宮置于何地?婚姻大事,又非兒戲,豈能說改就改?!”
這話說得重了,謝長寂沒有出聲。
花向晚見他沒有反駁,正打算再罵,就看謝長寂抬起手,張手向前。
他手心浮起一道微光,片刻后,一卷寫著“婚契”二字、外表已經(jīng)做舊泛黃的卷軸出現(xiàn)在他手中。
花向晚一愣,她呆呆看著用紅繩系著的卷軸,一時有些說不出話。
“你說得對,”謝長寂開口,他看著她,眼睛似如汪洋,平靜的海面,下方似有波濤洶涌,他開口,聲音帶了幾分啞,“婚姻大事,又非兒戲,豈能說改就改?”
說著,卷軸上紅繩驟斷,卷軸攤開,浮在半空,露出上面久遠的字跡。
民間成親,那叫婚書。
而修士之間成親,則為婚契。
意味這一段婚姻,不僅是只是一段姻緣,還是因果相承的契約。
這婚契上面寫滿了祝福之詞,末尾之處,清晰留著兩個人的名字。
結契人:
謝長寂
晚晚
兩人名字下方,還被人玩笑著畫了一個同心符。
看著這份婚契,花向晚說不出話。
謝長寂注視著她:“既已相許,生死不負,你又怎可另許他人?”
花向晚沒敢應聲,她咽了咽口水,扭過頭去。
謝長寂等了一會兒,見花向晚沒半點回應,遲疑著開口:“晚晚……”
“我……”花向晚突然出聲,謝長寂看向她,花向晚緊張笑了笑,隨后放軟了聲,“我餓了。”
謝長寂沉默,他轉(zhuǎn)過頭,去拿桌上蓮子粥。
花向晚見他動作,立刻開口:“我想吃你煮的面!
謝長寂動作頓住。
當年她最喜歡的,就是他煮的蔥花面。
他緩慢抬頭,看向?qū)Ψ,花向晚見他看來,心里越發(fā)緊張,面上卻自然下來,看著他面上胡茬、身上衣衫,似是有些疑惑:“而且你這一身……怎么破破爛爛的?”
聽到這話,謝長寂僵了僵。
片刻后,他微微低頭,輕聲道:“那我去換一套,給你煮面!
“嗯!
花向晚低頭,沒有多說,謝長寂收起婚契,轉(zhuǎn)身往外。
走了幾步,他似是想起什么,小聲開口:“日后……萬事有我。”
“嗯!
“你等我回來!
“好。”
謝長寂聽到這話,回過頭,就看花向晚坐在床邊,面上笑容異常溫和,眼里帶了幾分掩飾不住的興奮:“我等你回來!
謝長寂不言,他平靜看著她。
過了片刻,他又走回房間,花向晚一驚,就看他取了兩個杯子,倒上酒,端到她面前:“成親是要喝合巹酒的!
說著,他把酒杯遞給花向晚,花向晚愣了愣,隨后點頭反應:“哦,好。”
她應聲,便拿了酒杯,主動伸手,干脆利索和謝長寂手挽手,仰頭將酒一飲而盡,隨后催促他:“趕緊去吧,我餓了!
謝長寂喝完酒,他低頭看著酒杯,片刻后,他點點頭,收手將酒杯放在桌面,聲音很輕:“我走了。”
他這次沒有遲疑,幾步走出屋外。
開門那一瞬間,花向晚透過門縫,才看見庭院里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但花向晚只來得及匆匆掃上一眼,就看門復又合上。
謝長寂關好門,平靜轉(zhuǎn)身,看著庭院里的長輩和合歡宮的人,面上不帶半點情緒。
夜風吹來,兩方靜靜對峙。
片刻后,謝長寂終于開口:“她餓了,我去給她煮碗面,余下的事,我們之后談!
在門關上那片刻,花向晚再也感覺不到外面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