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夏普向上揮動的手卡頓一瞬，又若無其事地放下。
“妹妹就是妹妹嘛……雖然我從來沒見過你，但我們也算是……”他撓撓臉頰，不太自然輕咳一聲，“等到了地方我再跟你解釋�！�
經(jīng)過坎蒂絲的打岔，后半程終于安靜不少。
不知拐了幾個彎，又上下走了好幾次樓梯，畢夏普終于將她帶到一個單獨的房間。
這里的墻壁都是石頭砌成的，除了座椅和鐵門，連床都是冷硬的石床。
還好上面有足夠的皮毛和被褥……看來對方并沒有折磨自己的意思。
室內(nèi)依舊沒有窗，門口站著兩名守衛(wèi)。
畢夏普將她帶進來后就順手關(guān)上了鐵門，將手中的繩子扔到一邊，根本不在意坎蒂絲會不會去解開。
“我想，我的身份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那位菲先生發(fā)覺了，妹妹你沒道理不知道�！�
青年拉過一把木椅坐下，攤開手：“如你所見，我確實是混血兒，但我并沒有生理意義上的父母�！�
“之所以會有兩個種族的血脈，是因為‘有人’想要進行這樣的實驗而已�！彼焖偬痃R框又放下，“晨星教團始終沒有找到有資格成為‘晨星’的人類。尤其是在他們的教主死后，剩下的人在長久的尋找中變得更加瘋狂�！�
“后來，他們中有人提出一個想法�！�
他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上方。
“既然找不到，不如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合適的容器。”
他的手指指向自己，又指向坎蒂絲：“一個從未被證實過的猜想需要大量試驗品……這就是我們出現(xiàn)的契機�！�
第342章 實驗體 走出牢籠的坎蒂絲2
坎蒂絲沉默一瞬, 看向自己被綁縛的雙手。
晨星教團有多瘋狂，她當然知道。
詩人安奈牙，奧克托船長, 衛(wèi)伽王子, 剛剛收入書中的維歐和艾德卡……甚至連身為自己人的晨星研究員潘特都沒有放過。
十二張?zhí)厥忭摾锍藗�別幾頁，幾乎都有他們的影子。
“你說，‘大量’……”雙手交握，她著重咬住那個詞，“除了我們，還有其他的……實驗品？”
“當然有不少, 只是活下來的沒幾個�！�
畢夏普瞥了眼坐在石床上的少女, 看到她恍惚的眼神又無奈嘆息一聲, 雙臂枕到腦后：“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啊——怪不得你跟瑪格麗特待在同一個地方那么久都沒認出她……”
聽到這個名字, 坎蒂絲的眼神終于有了點聚焦。
“……瑪格麗特？”她抬頭看向青年, “是我知道的那個瑪格麗特女士嗎？阿特約姆院長的助理？”
“是啊。”
畢夏普一臉羨慕地支起下巴：“她也真是的……我也是才知道，你們一起在胡慕斯呆了那么久居然都沒有什么交流，太離譜了吧！”
眼前浮現(xiàn)出瑪格麗特女士那張長年沒有表情的臉，坎蒂絲也回想起雙方在丹薩森林里爭奪封印石的場景。
她不敵黑袍人，即將被斬殺時被維芙達拖進【畫框】，后來又使用了埃克西的【天平】，將她和瑪格麗特的位置調(diào)換, 這才成功打破封印石。
那時候她并沒有多想，為什么當時在場的人有好幾個, 埃克西卻只說了一個“可以”。
現(xiàn)在回憶起來, 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瑪格麗特是最先被父親救出來的，大概是二十年前吧�！碑呄钠沼弥讣讚钙鹦淇谏系难b飾扣，“那個據(jù)點里的人在撤退時試圖將整個據(jù)點炸了。父親也只來得及救下唯一一個發(fā)育完全, 可以出培養(yǎng)罐的試驗體，也就是瑪格麗特。其余實驗體全都隨著爆炸一起銷毀了……”
他學著坎蒂絲的習慣動作，用手撩起額前的亂發(fā)：“但看到你的臉我就知道了，你應(yīng)該也是跟瑪格麗特一批制造出來的�；蛘哂腥私柚ㄍ底吡水敃r的資料，又另找了一個地方制造出了你�！�
坎蒂絲被他的用詞搞得有點不舒服：“……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是你那位父親……奧布里亞告訴你的？”
她的語氣有些陰沉，畢夏普能明顯感覺到她的敵意和懷疑，急忙擺手否認。
“當然不是。我在被救出來前就知道這些事了�！�
他快速將額前的碎發(fā)撇到一邊，有些手忙腳亂地解釋道，“我當時已經(jīng)從培養(yǎng)罐里出來……我跟那些人生活過一段時間，知道的事也多一些�！�
坎蒂絲確實沒料到這個答案。
陰郁的情緒被打斷，有些驚訝地看向青年。
“因為兩個據(jù)點很近嘛。制造出我的那個據(jù)點聽說那邊出了事，就提前把我從培養(yǎng)罐里取出來……哦對，你應(yīng)該也不記得培養(yǎng)罐是什么樣。”
“大概這么大，用玻璃制成的巨大罐子，里面裝滿液體�！�
他張開手臂，比劃出一個大致的圓柱形：“我不知道真正的人類待在母親肚子里是什么感覺，但我記得那里并不溫暖�！�
“很冷，所以我一直蜷縮著，漂浮在里面……偶爾也能聽到外面的聲音�！�
“同樣的，他們也能從透明的罐子里看清我們的一舉一動，很方便記錄數(shù)據(jù)……”
隨著他的描述，坎蒂絲突然感覺身上有些不舒服。
那種黏膩又濕冷的觸感似乎也跟著一起漫上腳踝，一點點向上，慢慢將她吞沒。
除了青年的講述聲，似乎還聽到了一些若有若無的雜音。
【來吧，向吾主祈禱……】
【不要怕，你們是被選中的孩子……】
“而且我的用處與你不同，我所在的那個據(jù)點并不是用來制造‘晨星’的。據(jù)那些人說，是在探索‘人類’的可能性和極限……”
畢夏普仰起頭，用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說出毛骨悚然的話。
“各族與莫丹人的混血兒已經(jīng)足夠多了，他們想探尋些不同的東西�！鼻嗄臧侵种笖�(shù)道，“精靈與魔人，精靈與矮人，魔人與矮人……甚至他們還想用巨人族的骸骨復(fù)原巨人族……”
坎蒂絲張張嘴，感覺咽喉有些堵。
粘稠的液體似乎已經(jīng)超過胸部，到達脖頸。就連耳邊的雜音也越來越清晰……
【接受它……接受它……接受它！】
耳邊的呢喃從急切轉(zhuǎn)為暴躁。
“當然，這些都失敗了�！�
畢夏普笑呵呵地指向自己：“我是唯一一個在培養(yǎng)罐中睜開眼的。所以只有我被他們帶走了，那些提前預(yù)設(shè)好的實驗也只能在我的身上繼續(xù)……”
尖利的聲音隔著時空刺進她的耳膜。
【……接受它……否則就去死！】
“不要說了！”
少女低低垂下頭，用綁縛的雙手抵上自己的前額：“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聳起的雙肩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強烈的窒息感讓她不由加重呼吸。
“…………”
“……哎，怎么又哭了��？”
畢夏普托腮看了會兒，不是很理解地嘆口氣。
見她沒有停下的意思，只能從懷里掏出一方手帕。
“這都過去多久了？”青年一手掰起她的肩膀，一手用手帕往她的眼角糊，“而且你也不記得了不是嗎？這是好事呢……”
他顯然沒做過這種事，擦拭眼淚的手法顯得格外笨拙。
坎蒂絲趕在他用帕子角戳進自己眼睛前制止了對方，快速用袖子抹了下。
“……對不起……”她再次捂住臉，“我很抱歉……”
畢夏普哭笑不得地拍拍她的肩：“妹妹你真奇怪，你在向誰道歉啊？”
坎蒂絲其實也不知道。
只是很想這樣說，也就這么說出口了。
見她還是一副情緒低落的樣子，青年撓撓發(fā)頂，試圖調(diào)節(jié)下氣氛。
“你的問題我回答了，現(xiàn)在也該回答下我的問題了吧？”他晃晃坎蒂絲的肩膀，“我一直很好奇，為什么父親把你撿回來后并沒有像對待我和瑪格麗特那樣帶到這里……他為什么會讓你進入胡慕斯學院？”
坎蒂絲的注意力成功被他的問題轉(zhuǎn)移，混沌的大腦終于重新開始運作。
“……不是他讓我進入胡慕斯學院的�！彼闷痤~前的劉海，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穩(wěn)定下情緒，“是我自己考進去的……奧布里亞并不想讓我進入學院�！�
畢夏普重新坐回椅子上，托著腮安靜聽著。
“他帶我來到阿魯布姆城后就把我安置在城內(nèi)的一個小屋里。雖然衣食無憂，但這讓我感到很不安�！�
她垂眼看著互相攪動的拇指，輕聲道：“我當時想，既然他救了我，我也應(yīng)該回報點什么……可我什么都沒有，我不知道該怎么做……”
“后來胡慕斯學院的阿特約姆院長告訴我，他喜歡聰明的學生……所以我開始自學，然后參加了那一年的入學考試�！�
“我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可他卻跟我劃清了界線�！�
“即使之后經(jīng)常在學院里遇到，我也還是會做他的助手，但他從來不跟我說課業(yè)以外的事……”
“我不知道他的過去。除了他是胡慕斯的煉金科教授，我對他一無所知�！笨驳俳z抬起頭，順著畢夏普的目光回視過去，“如果不是之后發(fā)生的這些事，我甚至不知道‘黑星’，以及他與‘黑星’的關(guān)系……”
她確實看不懂奧布里亞這個人。
翻動腦中的回憶，印象最深的只有對方那雙冷漠的眼睛和挺拔的背影。
他將她救下時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這個年紀的莫丹人很多都無法直起腰，身形佝僂得像只龍蝦。
可奧布里亞不同，不管是站是坐，他的脊背都是筆直的。
如長在山間的紫杉樹，不管遇到怎樣的風雨都不會彎曲。
在她的記憶中他一直都很冷漠。可偏偏在行動上，又會讓人覺得他并不是一個冷酷的人。
在大集市遇到的學者賈爾，在絲黛拉遇到的、前去考察大地女神廟的學者們都證明了這一點……
不得不承認，他是一位優(yōu)秀的學者，也確實幫助了很多人、拯救了很多人。
甚至是她自己……即使其中的發(fā)展曲折又讓人無法捉摸，但她確實也得到過這位老者的幫助。
各種原因糾葛在一起，讓坎蒂絲始終無法對他下一個定義。
“也許就跟科爾溫所說的那樣，我只是一把能開啟英雄之墓的鑰匙，所以他才會救下我……可為什么沒有把我?guī)У侥銈兊膿?jù)點而是阿魯布姆城，我也猜不出他的心理�！�
坎蒂絲小幅度地搖搖頭，認真與青年沉靜的眼睛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