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奈牙盯著懶散的男人看了許久,最后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他似乎知道……該給這位先生安排個什么角色了。
第176章 第三幕·離鄉(xiāng)之日 七弦豎琴8
【第三幕】——離鄉(xiāng)之日——
“惡魔的笑聲響徹天際……嘲笑無能的人類……”
“奔逃的人們忘記時間……反抗的人歸于塵土……”
“溫暖的時光一去不回……凜冽的寒風帶走一個又一個無辜的靈魂……”
“失去神明的庇佑……溫室花朵不再嬌艷……”
紛紛揚揚的大雪將草木掩埋, 身著單衣的精靈獨自躲進山洞。
耳邊風聲像極了女人的哭嚎聲,總會讓人做噩夢。
坎蒂絲哆哆嗦嗦地撿起木柴,卻因為受潮而極難點燃……
精靈“少年”看著潰爛的左手, 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使用魔法的資格。
幸好, 腦中還存有從藏書館中學來的知識。
她路過的尸體上搜到一把匕首,剝下白樺樹的樹皮,并將它們削成卷曲的木條。
拿著匕首到河邊敲敲打打地尋找燧石,再縮著身子地回來生火。
匕首不停敲擊著石頭。也許是因為潮濕,也許是因為她的手法有問題,無數次的擊打也沒能讓火星點燃木屑。
“少年”的手被震麻, 幾乎要握不住刀柄時, 樹皮終于被點燃。
心中的歡喜還沒擴散開, 坎蒂絲又被刺鼻的煙嗆到, 伏在一旁咳嗽。
她抬起頭, 洞外是能將一切掩埋的鵝毛大雪,再看看洞內那點明火……
恐懼感握住她的腳踝,細細密密地攀上小腿,瞬間蔓延到全身。
她真的能活到大雪停止的那一天嗎……
即使雪停了……她還能回去,繼續(xù)過去的生活嗎……
疑問一個接一個地蹦出腦海。喧鬧著、叫囂著,逼她得出一個答案。
坎蒂絲使勁甩甩腦袋,強迫自己不去思考這些問題。
【為什么要這么逼自己?】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帶著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戲謔地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場雪永遠不會停?】
【你的掙扎, 你的堅持, 都是無用功……】
撐在地面的十指驟然握緊,指間死死嵌進泥土。
【我明白你的痛苦,也理解你的感受……】
【你沒有錯……只是你的生命太過短暫, 你的“真理”源自人類那狹隘的認知……】
絲絲黑霧從山洞的陰影里爬出,順著火焰照亮的明暗交界線游走。
【說到底,生命就是注定會失去的東西……世間的一切都將無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照在石壁上的陰影露出獠牙,對趴伏在地的“少年”張開嘴。
【那你的堅持,又有什么意義……】
“才不是這樣!!”
潰爛的手掌握成拳,狠狠捶在地面。
“我的生命……不是為了走向死亡…才誕生的……!”
“我還有很多…想要弄明白的事……還有很多…想見的人……我不能在這里倒下!”
她任由大顆大顆的眼淚滴到地上,視線從迷糊到清晰,坎蒂絲帶著鼻音低吼出聲:“我還有……一個沒有完成的承諾!有個麻煩的家伙在等我兌現諾言!”
路西恩猛地轉過頭。
“一天也好,一小時也罷……我都要堅持下去……”她抬起頭,雪光照亮漆黑的眼眸,“我的死因一定會是命運的安排……在那一刻降臨前,我絕對不會主動放棄!”
撥弄琴弦的手頓住,安奈牙有些驚訝地看向跪在舞臺中央的少女。
“真是個求生欲旺盛的小姑娘!彼龅匦ζ饋,意味深長地看向路西恩,“我都有點羨慕那個‘麻煩的家伙’了……”
視線在少女的脊背停駐數秒,路西恩閉閉眼,緩緩移開視線:“太過執(zhí)著并不是件好事!
“是嗎?”
詩人重新撥弄起琴弦,愉悅地勾起唇角:“但您的表情可不是這么說的!
路西恩垂著頭,抑制不住地低笑兩聲。
“我突然有點期待你的‘劇本’了。”他瞇眼看向詩人,“等會兒給我安排一個好角色!
***
“時間公平地流過……暗無天日的時光終將過去……”
“人們在黑暗中祈禱……祈禱英雄的出現……”
不知過了多久,山洞外的風雪終于停歇。
熄滅的火堆旁,精靈“少年”裹著獸皮爬起身,揉揉有些刺痛的眼睛。
一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覺……籠罩全身。
溫暖的……明亮的……只能在夢中奢望的……
是陽光!
“生機重回大地……英雄的犧牲得到了回報……”
坎蒂絲看著那抹新綠嫩芽,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到洞口。
她將礙事的長發(fā)擼到腦后,龜裂的手指輕輕撥開周邊的積雪,癡癡望著那道綠色出神。
“人們腳踏陽光……在新生的土地上唱誦贊歌……”
詩人閉眼吟唱著,盡情沉進在自己的情緒中。
輕柔的“叮咚”聲描繪出大地重生的景象。
“天空、大地、海洋……”
“他們歌頌陽光和鮮花,他們擁抱在一起,為彼此獻上祝福……”
突然,指尖粗暴地劃過琴弦,發(fā)出一段無序又詭異的音調。
詩人的眼眸瞬間睜開,看向無暇的穹頂。
“但他們不歡迎你。”
精靈“少年”被一把推到在地。
一根根法杖對準她,擋住回家的道路。
“你們,為什么……”
“少年”捂住胸口,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同族:“我叫路路阿里·畢羅尼,我是…藏書館的二年級生……我可以證明的啊!”
對面的精靈,每一個都在用肢體語言表現出“厭惡”,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同族……別開玩笑了!”有人嫌惡地捂住嘴,“你這樣的……為什么還沒有死!”
“少年”的雙眼逐漸睜大,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語。
而另一邊,精靈們也開始竊竊私語。
“這是怎么回事……他還保有理智?”
“這不可能……都過去快五年了,他怎么會…………”
驚訝的、憎惡的、畏懼的……甚至還有憐憫的……
復雜的情感從他們的口中吐出,最后都歸于冷漠。
“我們不能讓你再踏入丹薩森林一步……你走吧!
為首的男人收回法杖,神色復雜地看向“少年”:“立刻離開。看在曾經是同族的份上,我留你一條命!
坎蒂絲不能理解。
她好不容易熬到雪停的那一天……好不容易再次見到陽光!
羸弱的身體晃了晃,堅強地站起身。
“給我一個理由…我究竟做錯了什么……”
“少年”固執(zhí)地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幾乎是咬著牙根,一字一頓地說出質問的話語:“你們?yōu)槭裁,要做到這種地步……”
露出的四肢上滿是傷痕,手腳都有嚴重的凍瘡。
當年唯一的一件單衣已經破損得不像樣,此時“少年”身上裹著破爛的獸皮,頭發(fā)因為常年沒有梳理,看著活像個野人……
是人都能看出她活得有多艱難。
為首的男人不忍再看下去,強逼著自己轉過頭:“我不能因為你一個人,讓整個丹薩森林陷入危機……”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坎蒂絲,她感覺胸口亦有一道聲音與她一起吶喊出聲。
“那還請您告訴我,我究竟做錯了什么?!”
男人詫異地轉過頭,上下打量她許久,這才不可思議地開口:“你……居然不知道嗎?”
坎蒂絲緊攥著雙拳,一言不發(fā)地與他對視。
“哈哈…你真的不知道……”男人干笑了兩聲,語氣愈加憐憫,“你這么多年……就沒照過鏡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