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知道消息的時候,手下一頓,滾燙的茶水像是撩了他一下。他將茶盞叩下,慢慢摩挲著細膩的杯瓷壁,好似毫不在意地發(fā)問:“父皇已經(jīng)把圣旨頒下來了嗎?”
凌妃坐在一旁,眼前黑茫茫一片,只能通過他的語氣揣摩著:“已經(jīng)下了,你想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十二再次將茶盞端起,波瀾不驚,“十皇姐的事與我何干?”
更何況,今日春杏傳回來消息,說十公主不僅反應(yīng)平平,還在好言勸慰王嬪接受旨意。
那還需要他操什么心?
十二努力說服著自己,像是一次次從那冰冷墻角噩夢中醒來那樣說服著自己,像是無數(shù)次從她漠視的眼神邊路過那樣,像是紅墻下忍不住悄悄跟在她身后那樣。
他唾棄著自己的忍不住,力圖說服著自己、告誡著自己,不要再為這樣反復(fù)無常、拿別人當游戲的人而費心費神。
但又自虐般收集著每一條與她有關(guān)的消息,雖然都和他沒什么關(guān)系了。
十二倏地站起身,只口中言道自己有要事要處理。辭了凌妃,走出儲秀宮,將要出宮門時,他心下一動,不知怎的拐向了習武場。雖然十公主待嫁,現(xiàn)已不會再去習武場了,但是不知為何,他就是想去。
未賜府出宮時,他會偷偷在習武場的柱子背后窺視著十公主與姜竣學習的一招一式。即便姜竣在十公主放課后,也會將這些招式也傳授給自己,他也忍不住,要悄悄在練武場上隨著她的招數(shù)暗暗自己比劃,就好似她與自己在拆招喂招一般。
身后的李望看他駐足望著習武場,心中大嘆,卻全然不敢說話。盡管他知道主子在想著誰,怨著誰。
但這些,只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公開秘密。
十二的心中是有怨的,如果她是為了自保,大可與自己形同陌路;若是從一開始就不愿與自己親近,為何又故作親昵,為他出頭,讓他知道原來被保護是這樣的感覺;他本來,以為自己在這個冰冷的宮中能有一個護他、愛他的姐姐了。
卻原來,自己只是那個人一時興起的玩具,發(fā)現(xiàn)他是個累贅時,就肆意輕賤的玩具。
十二走到箭靶前,撫摸著箭靶上的孔洞。卻忍不住想,皇姐的箭術(shù)很好,雖說女子一般力弱,難開大弓,但她硬生生練到能開一石弓,連姜竣都在他面前贊她性情堅忍,養(yǎng)尊處優(yōu)卻實在能吃苦。
是了,性情堅忍,所以才能平靜地嫁給何德,堅忍至此!
信步至習武場的備室旁,他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掀簾而入,手中還抓著一封信。
十二認出來這人便是將自己堵在溪硯宮外的十公主的侍女,觀她步履匆匆,十二便側(cè)身借著回廊的角門隱去了身形。不一會兒,那侍女便出來了,臉上還帶著興奮的笑意。
他心下好奇,見人遠去,便側(cè)身閃進了備室。備室內(nèi)有兩個小太監(jiān)聽見聲響,從武器架后探出腦袋,見是十二皇子,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過來見禮。
“姜侍衛(wèi)呢?”
“姜大人還在更衣,皇子稍坐片刻,奴才這就去稟!
十二頷首,眼下一撇便見到了剛剛拿在侍女手上的信。雖然知道此事不好,但他還是將信打開了。
一目十行地讀完,十二不知不覺將手中的信紙攥緊,心中有一絲歡喜,又有些莫名的酸澀。聽到姜竣的步伐,他迅速將手中的信紙收進袖中,站起身還未開口,便被姜竣急急截斷:“陛下,臣有事想求!闭f罷便揮手讓兩個小太監(jiān)退下,臉上難以壓制隱隱的興奮:“求陛下,放臣去北疆!
“十公主不日將出嫁,臣也幸不辱使命。聽聞北疆動亂,加之家父得到了消息義父的一對親子在北邊有消息,臣想替父親去尋一尋!
十二倏地將掩在袖子下的、句句寫滿相思、字字溢出綿綿情意的信紙捏緊,他沒有理由阻止姜竣奔赴北疆,他本應(yīng)該高興非常、毫不猶豫地答允這個合情合理的請求,但是他卻猶豫了。
猶豫于信紙上,那像是被淚洇開的娟秀字跡。
可他明明不該再為這個不值得的人掛心,他應(yīng)該恨她,他應(yīng)該在得知她被嫁給這么一個紈绔后撫掌稱快的。
可是誰能告訴他,他為什么還是問出了這一句:“那十皇姐怎么辦?”
姜竣莫名:“十公主如何?”
十二將頭一偏,去看武器架上的劍,半晌才囁嚅道:“皇姐……或許有了傾慕之人呢?”
“十公主得嫁高門,臣也替十公主高興。”姜竣不知道為什么十二皇子會在此時提及十公主,但還是順著他的話道,“臣看著公主長大,現(xiàn)下公主也算有了歸宿,臣也希望不再拘于禁宮內(nèi)做一個武師傅了!
十二替十公主不甘,低頭直直地盯著半跪著的姜竣:“若是,十皇姐傾慕之人并非何德呢?”
“皇命不可違,”姜竣不知為何,有些不敢接十二皇子的目光,“陛下,凌氏一族的大任要緊,還望陛下答允臣的請求!
十二已經(jīng)不記得后來自己是如何與姜竣說了什么,他最終還是沒有將那封信遞給姜竣。而是恍惚出宮回到府邸,寬衣解帶時才發(fā)現(xiàn)捏在自己手里許久,皺成一團的十公主的信。
李望忖度著主子的神色,心下一橫,故意往十二的痛處扎:“主子……不日十公主出嫁,咱們府里也該出一份賀禮。奴才想問,主子想送什么?”
燭光幢幢下十二張了張嘴,心中的恨像是被眼前搖曳的燭火給點燃。許久,李望才聽得頭頂上飄來一句:“送十皇姐新婚賀禮,不如送給何德這個新駙馬一籠子稀罕鳥雀!
“是!崩钔兔柬樠鄣貞(yīng)了,一邊將手中的衣物整理好,一邊低聲道,“凌妃娘娘說,那位最近提及了您的婚事,您也該打算起來了。”
十二“嗯”了一聲:“我知道,他掐著我與母妃這么多年,是時候該換我們掐著他了。”
李望見他情緒已然平復(fù),心中寬慰,轉(zhuǎn)身正準備關(guān)門退下時,又聽本已在床上躺著的十二輕飄飄地笑了一聲:“我聽說何相近來出了本詩集,連著其他賀禮一并送給皇姐吧!
“畢竟那是她未來的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