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秋露?她姓莫?”尹玉宸皺了下眉,表情明顯反感。
他看著宴春,掏出手帕要給宴春擦眼淚,卻被宴春抓住了手腕。宴春不顧飯?zhí)美锩嬉槐姷茏悠婀值囊暰,急切地問尹玉宸:“你剛才是不是在想她?你是不是也覺得她和我很像,比我還要好啊……”
宴春委屈如同山洪,眼看就要沖毀村莊。
尹玉宸竟然點頭:“我是在想她來著!
宴春整個人一抖,從桌邊站起來,瞬間被抽去了靈魂一樣,想要離開這里,卻邁步都不知道怎么邁了。
“她不對勁。”尹玉宸不知道宴春突然怎么了,站起來湊近宴春壓低聲音說:“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師姐,我在她身上看出了一點問題!
宴春欲要決堤的委屈頓時卡住了。
“。渴裁磫栴}?”她仰頭看著尹玉宸,從沒有感覺到他這么高過,這么可靠過。
她現(xiàn)在腿軟的都要跪在地上,沒人能夠理解那種被所有人不理解和被整個世界都拋棄一樣的滋味有多可怕,那像被掐住了脖頸,連呼吸都變得費力。
“吃飽了嗎?”尹玉宸扶著宴春,順勢給她抹了下臉上的眼淚,因為用身體擋著,沒幾個弟子看到。
“不吃了!毖绱旱皖^說。
尹玉宸揣起手帕,拉著她的手腕說:“那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嗯……”
宴春手軟腳軟的被尹玉宸拉著出了飯?zhí)谩?br />
“我們?nèi)ツ睦?”宴春聲音發(fā)飄,做夢一樣問。
尹玉宸要和宴春說的話,不適合被任何人聽到,可能會關(guān)乎隱藏在門派之中的邪修。
云睿誠和那群外門弟子,現(xiàn)在肯定還在山洞之中鬧騰,他們不能回山洞。
他問宴春:“師姐,雙尊不在,你不如帶我去康寧院看看,我想看看師姐長大的地方。”
這話倒是真的,尹玉宸那天晚上就想看看宴春長大的院子,只是怕自己把持不住。
現(xiàn)在青天白日的,他心中還有事,就不至于總是冒出一些禽獸思想。
再者說雙尊不在,康寧院的大陣自然能夠阻隔一切的窺聽,比尹玉宸設(shè)下粗陋阻隔陣的山洞要穩(wěn)妥。
宴春點頭,“好……”
出了飯?zhí),朝著山上走的時候,遇見的內(nèi)門弟子不少,尹玉宸不適合再抓著宴春,就把手松開了,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著。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各自都在思緒飄飛。
宴春本來十分高興尹玉宸拿到了內(nèi)門弟子的甄選名額,但是今天莫秋露的現(xiàn)身,讓宴春心中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慌張來。
如果進入了內(nèi)門,尹玉宸最終也對莫秋露動容,那他還會幫自己嗎?
如果……如果她手中這最后一根胡亂抓住的稻草都倒戈的話,宴春就真的只能拼著自己魂飛魄散了。
尹玉宸對于宴春的重要性,當(dāng)然和父母甚至是荊陽羽都無法比,可他的存在對于宴春來說,像茫茫雪原之中通向亮著燈火屋舍的小路,若是也被風(fēng)雪覆蓋了痕跡,那么她就只能凍死在名為“命運”的冰天雪地之中。
怨不了宴春對尹玉宸沒有信心,畢竟她連生身父母,都在這么多年無法驗證她說的話的前提下,對她的話喪失了所有信任。
康寧院近在眼前,宴春站在臺階之上,回頭看向跟在她身后的尹玉宸。
如果她和盤托出一切,這個受了她恩惠,現(xiàn)在對她予取予求的師弟,會相信她,站在她這邊嗎?
“師姐?”尹玉宸站在臺階之下,看著宴春此刻荒涼的神情,幾乎要控制不住去擁抱她。
他不知道宴春那傻兮兮的性格,為什么會露出這種神情,直到兩個人進入了康寧院,尹玉宸還未等開口,宴春就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摸了一下,解開了隱藏共生頸環(huán)的術(shù)法。
尹玉宸看清了宴春脖子上戴著的是什么的時候,鮫紗之后的雙眸巨震,驚愕到渾身一抖。
電光石火之間,尹玉宸想通了一切因由,宴春為什么出了滌靈池,為什么有個女修和宴春長得這般相像,還讓荊陽羽那種性子都能容忍。
原來雙尊用了邪術(shù),將宴春的命同那個女修給生鎖在了一處。
宴春之前試探過尹玉宸知不知道共生之術(shù),尹玉宸只說聽說過,所以宴春以為他不甚了解。
暴露了共生頸環(huán)之后,她深吸口氣,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
宴春看著站在她面前的尹玉宸,聲音不自覺帶上了祈求:“師弟,我其實有點事情想要求你!
尹玉宸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死死盯著宴春脖子上的頸環(huán),他一搭眼,便已經(jīng)從那上面細細密密的符文看出,這是個劣質(zhì)品。
那上面繪制的符文,是個不僅不能讓宴春恢復(fù)健康,還會慢慢讓她變成傀儡的傀儡陣!
到底是誰?好大的膽子!
尹玉宸呼吸竭力控制,卻還是漸漸變得粗重起來,衡玨雙尊?衡玨派代掌門?真是蠢到家了!
尹玉宸氣得頭腦和雙耳都嗡鳴不止,袍袖之下手指緊攥成拳,若非是怕嚇到宴春他現(xiàn)在定然已經(jīng)暴跳如雷。
他連碰一下都舍不得的“仙鶴”竟然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險惡的水草纏住,就要被拖入臟污的暗流,他如何能不氣,如何能不瘋!
“師弟……”宴春看著尹玉宸盯著她脖子上的共生頸環(huán)一動不動,還以為尹玉宸被她這邪術(shù)嚇到了。
“這個就是共生頸環(huán),不過師弟不用怕,我知道它是邪術(shù),但是它不害人的!辈缓λ酝獾娜。
宴春怕尹玉宸被嚇跑了,趕緊解釋。
尹玉宸開口聲音都有些失真,滿含陰冷和嘲諷:“不害人?”
這分明就是害人的東西,害的還是他最在乎的人的命!
尹玉宸上前兩步,走到宴春面前,抬手去碰那頸環(huán),轉(zhuǎn)動了一圈瞇著眼睛仔仔細細看上面的符文。
宴春連忙道:“是,不害人,不會對身邊的人有什么影響。”
宴春仰頭看著擺弄她脖子上共生頸環(huán)的尹玉宸說:“但我想解開它,師弟你能幫我嗎?”
“你也知道,這是邪術(shù)!毖绱洪_了個頭,見尹玉宸沒有被她嚇跑,說起來就順了。
“師弟應(yīng)該聽說了我十幾年前靈府破碎的事情,”宴春嘆息地垂頭:“我父母不舍得我死,將我壓在滌靈池下,到處尋覓為我續(xù)命修復(fù)靈府的辦法……”
尹玉宸已經(jīng)將這共生頸環(huán)看得透徹,表情陰沉的仿佛要吃人一般。
他從前在老畜生的門下,接觸最多的就是這種邪術(shù),他對這個東西如何使用,有幾套符文,每一套的作用是什么,改動哪里能達到什么效果,最清楚不過。
他想到這個東西有可能出自那個神魂被雕琢的女修,已經(jīng)隔空將她碎尸萬段了。
但是宴春低著頭娓娓道來,尹玉宸壓著的滿腔怒火,卻越聽越盛。
原來這個東西……竟然是雙尊從無間地那里尋來,和荊陽羽一起,逼著宴春接受的。
這世上還有比這個更荒謬的事情嗎?
無間地的散修修習(xí)的傀儡術(shù)根本都是自創(chuàng)的歪門邪道。
雖說傀儡術(shù)本身就是歪門邪道,但歪門邪道也不是亂來,真的魔修和邪修都有宗門本源,無間地從前又叫無間地獄,那里聚集的修士,乃是凡間叛出宗門,被正道追殺,甚至為魔道所不容的人的聚集地。
這幾年出了一位無間谷主,修成散仙,把無間谷多年來四分五裂的局勢勉強攏成一盤沙,但這么多年就出了這一位能抗衡正道的大能,還不能說明那里有多爛?
尹玉宸能夠理解雙尊愛女心切“饑不擇食”,可這等邪術(shù),他們竟然也真的敢用在自己女兒身上,可見瘋得不輕!
“他們都覺得我不接受是瘋了!毖绱赫f:“可我不想和另一個人神魂相容,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宴春怕尹玉宸一時接受不了,也沒有有力的證據(jù)證明自己,所以省略了自己看過了命魂鏡的事情。
只說了想要解開共生。
尹玉宸鮫紗之下雙眸紅的浸血,他抬手摸了下宴春掛著淚痕的臉,總算知道了她為何之前在石階上露出那樣荒涼的神色。
她還在說:“師弟,你可能不懂,那種漸漸被另一個人取代,覺得自己的皮囊不是自己的,像一件不屬于自己的衣服的感覺……”
“我知道。”尹玉宸說。
他最清楚不過了,他可是險些成為最邪惡的傀儡的人。這劣質(zhì)的共生頸環(huán)算什么?他的傀儡符文是直接繪制在傀儡絲上,十幾年的時間生長在他血肉經(jīng)脈之中的。
被人操控,取代,失去自我,慢慢變成一個會呼吸的武器,他再清楚不過了。
“你能……”宴春仰頭看著尹玉宸,滿眼都是急切的淚,她抓著尹玉宸的領(lǐng)口說:“你能理解,那能幫我嗎?”
她說得很混亂,宴春對共生頸環(huán)了解得也不多,她反反復(fù)復(fù)都在說自己的感受,自己多么崩潰,那個叫莫秋露的女修就是想要取代她,卻拿不出任何的證據(jù)。
她拿不出證據(jù),她的話聽起來就像是瘋話。
她不敢提她這等修為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命魂鏡,她不想再被當(dāng)成瘋子。
可是她自己聽著自己說的話,都像是在說瘋話。
宴春急得眼淚簌簌,她知道自己太著急了,她應(yīng)該慢慢說的。應(yīng)該一點一點告訴尹玉宸,不該被莫秋露刺激了一下,就這么沖動的和盤托出。
宴春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說清楚,她問尹玉宸:“你會幫我的嗎?你相信嗎?”
“玉宸師弟,”宴春帶著哭腔問:“你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她問完之后,又怕尹玉宸真的不肯信,不敢馬上聽他的回答。
連忙又說:“我……我有很多好東西,我還能得到更多,你幫我兩個小忙,我把那些東西都給你!”
“你跟我來,我給你看看!”
“玉宸師弟……”宴春拉尹玉宸,尹玉宸站著不動。
宴春像一個狂風(fēng)暴雨之中,在湍急的命運洪流里,就要被溺斃的落水之人。
她甚至不是要對著尹玉宸這個岸邊的人求生,他只求他設(shè)法割斷纏著她腳腕的水草,她想順?biāo),死得干凈,不想成為魚群和水鼠的食物,讓腐爛穿梭在她的尸身。
她用盡自己一切能給的東西誘惑尹玉宸,誘惑這個她不該相信,也不該求助的外門弟子。
她把尹玉宸拉到了她自己的房間,打開了她自己的百寶箱,討好地對著尹玉宸說:“這些都給你,都給你!”
“啊,還有,我還有一件沒穿過幾次的上品法衣,全都是鮫紗煉制,你穿著一定很好看,和你臉上的鮫紗最配,沒有男女樣式,我去找給你……”
“師姐!币皴防I流滿面狀似瘋癲的她,他張開雙臂,自身后將她密密實實摟進懷中。
再將她緩緩從自己的懷里轉(zhuǎn)過來。
他素白的指尖,慢慢抬起宴春泥濘的臉,低下頭,幾乎鼻尖抵著她的鼻尖說。
“深呼吸,冷靜點!
尹玉宸說:“你說的話,我全都相信。”
“我會幫你。”尹玉宸心疼的呼吸都在發(fā)顫。
宴春宛如被抽取靈魂一樣愣住,她呼吸急促,貼在尹玉宸帶著灼熱溫度的懷中,絲毫感覺不到他們現(xiàn)在太近了,尹玉宸對她的態(tài)度太親密了。
她現(xiàn)在什么都感覺不到,她只覺得腳下一松,名為命運的水草,暫時松開了險惡的手掌。
她能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