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的時候,神雕跟著柯崇云一起離開了七俠山。
一人一雕沿著淮河往東,接著又轉道向北,一路行俠仗義,直到三月初才抵達山東境內(nèi)。
柯崇云從沒來過山東,不過全金發(fā)與七俠山多有書信往來,所以他還是知道大概方位的。
沂蒙山位于山東省中南部。山巒疊嶂,重山之中又有不少肥沃田地,有山林河流為屏障,金國的十萬平叛大軍也不敢擅自進入。
而這里便是明教的總部所在。
明教之所以選擇將總壇遷移到山東省沂蒙山,一方面的確是因為此地易守難攻,安全系數(shù)高,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柯鎮(zhèn)惡的指點。
從后世而來的柯鎮(zhèn)惡,如何不知道未來天下的三大紅色圣地之一的沂蒙山。
全金發(fā)對柯鎮(zhèn)惡所言自然無比信服,他幫助楊妙真掌握了明教大權之后,便帶她來到了這片山區(qū),默默發(fā)展。
近十年來,金國在山東的統(tǒng)治越發(fā)糜爛,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明教便暗中收攏流民,進入大山之中,墾荒種地,積蓄實力。
整個山東河北自然不止沂蒙山這一處義軍根據(jù)地,單明教所屬勢力便有十余處之多。
與其他各路義軍不同的是,除了幾股不太滿意楊妙真龜縮不出的元老勢力之外,其余明教所屬都秉承著“廣積糧、緩稱王”的策略。
金國在山東河北所有十幾萬平叛大軍,但境內(nèi)義軍實在太多,按了葫蘆起了瓢,凡是鬧騰得太大得勢力都會遭到最無情的絞殺。
而明教旗下勢力則選擇窩在山區(qū)默默積攢實力。
柯崇云一路走來,遇到的大城小郭無不荒涼無比,城外餓殍遍野,護城河中的枯瘦尸體在暮春的陽光下發(fā)處刺鼻惡臭。
起初他還有心思去收斂過幾次尸體,但到了后來卻漸漸麻木了起來,與城外村莊里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農(nóng)民一樣的麻木。
那些農(nóng)民是生無可戀,無論多么的辛勞,一年的收獲都落不到自己的肚中,得過且過,等待土匪劫掠,等待比土匪更加兇殘的金國官兵劫掠。
好在這種絕望的景象在柯崇云踏入沂蒙山區(qū)后得到了改變。
立于一座百余丈高的山坡上,柯崇云望著南邊一片荒蕪的平原,再看看北邊郁郁蔥蔥的麥田以及在田中除草的農(nóng)民,不禁露出了些許欣慰之色,轉頭對一旁的神雕道:“雕兄,你可知我先前有多么擔心六叔他們的安危么,這些年,六叔很少回山,每次回去都說在山東經(jīng)營的如何如何,但看到之前的景象,哎,好在看到此地景象,我才知道六叔并未夸大其詞,比之外面的景象,這里果然能稱作世外桃源了!
神雕咕咕兩聲,它雖然能通人言,但到底超然物外,不能體會到人類社會的興衰變遷,只是感覺到柯崇云心情忽然開朗了一些,所以也跟著高興了起來。
一人一雕的組合很是顯眼,進入山區(qū)的第二天,他們便被一隊身穿紅色戰(zhàn)襖的士兵攔住去路。
柯崇云看他們戰(zhàn)襖胸口位置繡著一棵樹木,立馬猜到對方身份,抱拳道:“諸位有理了,在下乃七俠山門下柯崇云,欲往光明頂拜見貴教全金發(fā)全右使,正不知方向,好在遇見幾位,還勞煩指點一下方向。”
光明頂并非固定,明教總壇所在便是光明頂。
自楊安兒死后,圣女楊妙真順其自然的接掌了明教大權,這其中全金發(fā)當然也有出謀劃策,再加上他是楊妙真的丈夫,之后便加入明教成為了光明右使。
全金發(fā)的出身來歷明教高層自然無人不知,江南七俠的大名本來就不算低,后來柯鎮(zhèn)惡在九龍山外的海島上,擊敗黃藥師,七俠山的名頭越發(fā)響亮。
全金發(fā)的名聲自然也水漲船高,在明教中底層的教眾也有了不小的知名度。
尤其是這三四年,隨著七俠派弟子成群結隊的來到山東,全金發(fā)在明教內(nèi)部的影響力自然也越發(fā)巨大了起來。
那領頭之人該是個什長,聽到柯崇云自曝家門,頓時露出笑容,道:“果然是七俠山的賢才,有失遠迎,屬下五行旗下巨木旗南方軍麾下時青,見過柯公子,光明頂在東北方向,距此還有兩百余里,我等負責巡查南方山林,搜索金狗探子,不便相送,柯公子可自行前往!
柯崇云抬頭眺望東北方向,然后朝著時青拱手道了聲謝,便領著神雕告辭離開。
才走了幾步,卻覺得有些不對,轉過頭又對時青道:“時兄為何這么輕易就放我過去,難道不怕我是金人冒充的么?”
時青笑道:“柯公子說笑了,若是探子如何會這么大搖大擺的進入山中,再說柯公子身邊神雕雄健,天下間當無第二只,我們早得了總旗傳令,知道將有七俠山賢才攜神雕而來,不是公子還能是誰?”
原來柯崇云即將來山東的消息,朱聰早就傳書告知了全金發(fā)。
柯崇云聞言一笑,道:“原來如此,多謝告知,在下告辭了!”
時青笑看柯崇云與神雕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之中,隨即收斂了笑意,放出一只信鴿,然后領著部下,繼續(xù)在山中巡視。
柯崇云行走速度不快,到了晚間,遇到一座小鎮(zhèn)。
他讓神雕自行在山中休息,自己去往小鎮(zhèn)尋了一戶人家投宿。
那戶農(nóng)人一家五口,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妻,上面一個老人,膝下一雙兒女。老人五十歲的樣貌,面目憨厚,但卻十分熱情,尤其是知道柯崇云來自七俠派后,更是宰了一只下蛋母雞來招待。
柯崇云頗有些受寵若驚。
不過當那一對姐弟拿著一冊書本過來詢問他算數(shù)題的時候,他才忽然明白過來。
原來七俠派弟子來到山區(qū)之后,不單單是幫著五行旗內(nèi)部改良火器,打造設計器械,也帶來了知識。
其實早在七俠山開設書院之后,全金發(fā)就想過在沂蒙山也開一間書院,不過兩邊的形勢完全不同,七俠山地處南宋,文教興盛,就算是升斗小民也有向?qū)W之心,柯鎮(zhèn)惡開設免費書院的消息傳開,第二年便有不少窮人將孩子送來開蒙。
而山東地處金國,非但文教不興,百姓生活都無著落,光憑全金發(fā)也無可奈何。
而且沂蒙山區(qū)幅員遼闊,山路縱橫,十里一村,五里一寨,就算有人愿意送孩子去學習,也沒法兼顧。
七八年下來,也只收攏了數(shù)百孤兒,編練成了童子軍,但想向七俠書院一般讓他們安心學文習武,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明教很多高層軍官自己都大字不識幾個,還指望他們能教孩子讀書么?
這種情形直到七俠派陸陸續(xù)續(xù)抵達山區(qū)之后才有所改善。
七俠派的內(nèi)門弟子大多有擔任帶班師兄的經(jīng)歷,對于教導孩子讀書啟蒙頗有心得。
所以全金發(fā)便將其中一些人發(fā)派出去,他也不指望山中之民能夠有多大學識,只要求這些人能夠識得幾百個常見文字,學會加減乘除四則運算便好。
于是第一批掃盲班便在沂蒙山區(qū)開設起來,一般相鄰的三四個村子,就開設一個班,在農(nóng)閑之時便教人識字。
七俠派的識字教材如今比起早年的千字文要更加簡單,常見的兩三百個漢字,直接編程了幾首口水小調(diào),唱著唱著,就記住了。
不但是小孩子,就連大人也跟著一起學。
兩年后,山區(qū)內(nèi)便多了不少能認識數(shù)百漢字的青壯,其中有口齒伶俐的,通過考核之后直接被收入到五行旗中,擔任教習,有算賬精快的,便加入軍中后勤,負責調(diào)度糧草。
升官發(fā)財,那是植根在百姓骨子里的愿望。
見到一大批人進入五行旗中當官,百姓向?qū)W之心終于被激發(fā)出來,特別一些有適齡孩童的,都把孩子送到了附近學堂之中。
柯崇云看著姐弟兩拿來的書冊,不由笑了起來。
兩人問的題目是一道不算太難的應用題,說的是前線只剩軍糧二十萬石,每天消耗五千石。若運糧補給,二十五日可達,途中每日消耗一千石。問需要運送多少糧食,才能讓前線將士堅持90天?
姐姐的答案是要送二十七又二分之一石。
但弟弟卻有不同看法,他說姐姐的算法不對,他說運送糧食的人每天要吃一千石,到了前線之后,要是不回來,那么每天就要多消耗一千石,若是直接返回的話,還要帶上二十五天的糧食,后者的話只要再加上返回的消耗便可,若是不回來了,就要看哪天去送糧,送得早了,就要多消耗些,送的晚了便可以少消耗些。
柯崇云看到姐姐的答案時,不由點了點頭,十歲的女娃,放在七俠書院也就是三四年級的樣子,她的算數(shù)水平已經(jīng)達標了。
等他聽了弟弟的答案之后,就更加驚訝了。
這男娃比女娃小了兩歲,不但數(shù)學功底扎實,看待問題也十分全面,當真聰明得很。
柯崇云見獵心喜,不由問道:“你們兩個叫什么名字?”
女娃道:“我叫郝圓,我弟弟叫郝定!
郝定道:“老師你還未說我們到底誰說得對呢?”
柯崇云道:“從題目上來說呢,姐姐的答案就夠了,不過郝定你的答案則更加完美,因為這個題目本身出得不夠嚴謹。數(shù)學之道終究是用來服務于實際事務的,所以你們兩個都對,只要你們在書寫答案的時候把思路和想法寫清楚,就可以了!
郝定聞言后頓時臉夸了下來,姐姐卻笑得很開心,因為姐姐比弟弟認識的字多,姐姐能夠?qū)⑺悸氛f清楚,但弟弟卻做不到。
柯崇云見狀,便對弟弟道:“不要緊,你直接寫你算出得答案便好,若是你的老師罰你,我便幫你教訓他!”
這可不是柯崇云夸張。
作為第一批畢業(yè)七俠書院弟子,柯崇云的確有資格教訓任何一個后畢業(yè)的師弟。
而且理由也很光明正大。
這道題目其實就是原本七俠山上的考試題目,當時還引起了不小的爭議。
題目是柯鎮(zhèn)惡出的,他給的參考答案就是姐姐的答案,然后被柯蓉兒雞蛋里挑骨頭,硬生生的把題目中的隱藏的問題給爆了出來。
那時柯蓉兒不過是想顯擺自己的聰明才智,然而這么一來卻引起了弟子們的廣泛議論,一群小孩子思路一旦發(fā)散開了,什么千奇百怪的答案都出來了。
有的說運糧食的路上,體力花費大一些,所以吃得多一些,返回吃的少一些;有的說回去的時候不用推車,速度快一些,用不了二十五天;還有的說,九十天,都夠稻子成熟了,前線要是屯田,都不用運那么多;更有人說要防備敵人劫糧,所以要多運一些,還有建議分開押送的,等等等等。
答案千奇百怪。
柯鎮(zhèn)惡看到這些答案的時候,也是哭笑不得,好在他上學的時候,不用打戰(zhàn),所以應用題都是一個池子一個管子進水,一個管子出水,問多長時間注滿,多少時間放干,都是一些完全脫離實際的場景,沒那么多現(xiàn)實問題干擾。
經(jīng)過這件事情之后,七俠書院在出題的時候便在大部分題目中注明了范圍。
不過為了不限制住還在們的發(fā)散思維,這類的題目也保留了一些。
郝定聽到柯崇云的話,小眉毛皺起道:“老師懲罰弟子不是應該的么,怎么可以因為這個而教訓老師呢!”
郝圓也附和道:“是啊,老師每日要教導數(shù)百弟子,很是辛苦,有些失誤也很正常,你怎么會說出那樣的話?”
柯崇云心中更加歡喜,道:“你們倒也懂得遵師重道,不錯,都是可造之才,對了你們的老師叫什么名字,是同一個人么?”
姐弟兩點頭,姐姐道:“我們老師叫孟珠,柯老師,你認識他么?”
柯崇云心道原來是這個小子,怪不得會把這個題目放出來。
孟珠是孟宗政的第九子,今年十七歲,性子比較跳脫,不太喜歡拘束,七俠書院畢業(yè)之后沒有襄陽加入孟宗政的軍營,而是在七俠山當了三年帶班師兄,之后又來到了山東。
柯崇云還以為他會被全金發(fā)安排到五行旗中去,沒想到他卻當了老師。
吃完晚餐,柯崇云又輔導了兩個孩子解題,等這戶人家都睡下了,他才丟了一錠銀子,然后按照姐弟兩所說的方位,走了四五里山路,來到了姐弟兩提起的學堂。
這學堂不知是什么廟宇改的,地方倒是不小,木凳木桌雖然簡單,但挺實用,不過整個學堂只有一個教室,所有人都在一起上課。
雖然不同年紀的孩子所學內(nèi)容不同,難免干擾,但老師稀缺,條件簡陋,便只好如此將就了。
柯崇云來到學堂,孟珠正借著油燈在看書,柯崇云沒有刻意收斂聲息,很快便被他察覺。
見到是柯崇云,孟珠登時喜出望外。
柯崇云一把奪下孟珠手中的書,看了書名,卻是《明教教義釋義》,隨手翻了翻,看到其中一段,不由微微一笑,道:“這是六叔寫的么?”
孟珠壓下喜悅之情,道:“師兄好眼力,正是六師父所寫,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柯崇云指著書中一段文字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分明是當年我爹說的,居然被加入到了明教的教義之中,除了六叔能做這事,還有誰敢!
孟珠笑道:“明教以前也叫拜火教,熊熊圣火,那是大勢所趨的情形,如今蟄伏在山東大地上,可不就是星星之火么?六師父也是看如今教中不少人對蟄伏的大計不太滿意,所以才將教義重新闡述了一番,借此安定人心,不然明教義軍早跟外面的義軍一樣,不知被金兵剿滅過幾回了。”
柯崇云聞言道:“我如今初來乍到,還不清楚這邊情形,你來此快三年了吧,跟我說說情況,還有,你不應該是加入五行旗的么,怎么跑來教書了,我聽說都當了兩年老師了!”
孟珠聞言嘆了口氣,道:“無非是全力斗爭唄,你知道的,我不喜歡這些,還是跟孩子打交道比較舒服!”
柯崇云聞言眉頭微微皺起,七俠派新立不過十余載,內(nèi)部和諧,也沒有什么權力好爭的,柯鎮(zhèn)惡威望在那里,便是后來的白駝山那邊,也未有多少爭權奪利的事情會擺到明面上來,不過明教傳承已久,人員紛雜,自然有各種各樣的牽扯。
柯崇云知道柯鎮(zhèn)惡派他來此是來磨練的,這些問題避免不了,于是便請孟珠跟他一一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