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姑娘正抱著草藥往醫(yī)藥房走去,忽然一個矮小的身影俯沖而下,直直撞在了女修身上。
女修驚呼一聲,藥材散落一地,她扶著腦袋慍怒地斥道:“又是你這小兔崽子,怎么總是莽莽撞撞!”
離貞定睛一看,是名五六歲的男孩。
她心思微動,這……是那名嬰兒么?
男孩也被撞得摔倒在地,他仿佛沒聽到女修的訓斥似的,僵著一張臉默不作聲地將滾落的柴火撿回懷中,而后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孩子!”女修氣得胸脯直鼓,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嘟囔著走開。
離貞跟著男孩走到了后廚,看著他用抱來的柴火換到一小塊碎玄晶,然后面無表情地收到懷中。
他站在院里發(fā)呆。
離貞看清了他的臉,肌膚冷白、精雕細琢,淺棕的眸子如同玉髓,小小年紀卻有說不出的冷峻深沉。
“阿焉——我就知道你在這兒!”班吟提著裙子快步走了過來。
男孩側過頭去看她,僵硬得像塊木頭一樣。
班吟嗔怪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聽說你今天又沖撞了一位師姐,我怎么交代你的?待人要謙遜有禮,犯錯要立刻道歉,你如今還小,以后,還指不定得罪多少人!
離貞心道班吟便是個潑辣性子,自己尚不知何為謙遜,卻要教導別人,教出個叛逆的小祖宗來。
男孩面不改色地收回了目光,渾不在意。
班吟氣悶又無奈地嘆了口氣,道:“說你多少次,都當耳旁風!
片刻后,她摸了摸男孩的腦袋!傲T了,走,帶你去嘗盛宴!
外門弟子們正在飯?zhí)猛廪k宴席,慶賀一些同僚晉升內(nèi)門子弟。
“給,專門給你燒的,你不是最愛吃魚嗎?”班吟給阿焉遞來了一串烤魚。
阿焉拿著竹簽棍,低眸看了片刻,將魚喂到了嘴里。
一旁的同門笑道:“小吟,你這弟弟長這么大卻連句謝也不會說,你倒真有耐心!
“何止是不會道謝,我都沒聽過這小子說話!”
“可能便是個啞巴吧!”
班吟瞪著他們,反駁道:“誰說阿焉是啞巴?我就聽過他說話!”
“那你聽過他說什么?”
班吟:“聽、我聽他說過……‘給我’、‘拿來’、‘不要’!”
眾人哄堂大笑!澳氵@可真養(yǎng)了位祖宗!”
班吟低哼一聲,嘟囔道:“是祖宗,那也是掌門給的祖宗,我偏要疼著。”
阿焉拿著魚的手頓了片刻,而后繼續(xù)一臉冰霜地咬著魚鰭。
酣暢之時,不知誰壓低聲音激動地喊了一句:“掌門,是掌門回來了!”
眾人皆昂首望去,只見數(shù)丈之外,寂宵子一襲墨衣拾級而上,面映夕陽之光,自成一方仙境。
眾位外門弟子,不約而同露出敬仰之色。
班吟無意間低頭,卻看見阿焉的魚尚在口中,一雙眼遠遠望著臺階上那墨色身影,神情前所未有的專注。
班吟詫異了一瞬,向他說道:“那位便是咱們劍骨山的掌門寂宵子前輩,六年前,便是她將你撿來,還給你取了名兒……哎!”
阿焉忽然放下魚沖了出去,班吟攔都攔不住。
阿焉沖上了臺階,停在寂宵子身后三丈之處微微喘著氣,寂宵子前行一步,他便再跟上一步。
就這樣一直走到了白玉宮前。
墨蓮般的女子終于回過了身來。
她垂眸毫無溫度地看著男孩,聲音清涼:“跟著我做什么。”
阿焉盯著她,閉合的嘴如同緊嵌的榫卯一般,半晌才費力地開了口:“我好像,記得你。”
“噢……?”輕飄飄的一聲疑問。
“你把阿焉,帶到這兒!卑⒀傻淖旖墙┯驳靥,竟牽出一個笑來!澳憔攘税⒀,是阿焉的恩人。”
寂宵子氣息低沉地壓下了眼睫。“我不是你的恩人!
沒錯,不是恩人——離貞如是想道。
她忽而明白了一些事,心中有些壓抑。
阿焉神色沒有變化,仍舊固執(zhí)地認為面前的女子于他有恩。
寂宵子冰冷的眼神有了一絲微不可見的破碎。
離貞知道,她的愧疚憐憫與正義果決之心正在糾結纏繞。
“我想學劍!卑⒀烧f道。
寂宵子:“學便是!
阿焉僵冷的目光中顯出一絲迫切:“我想向掌門學!
寂宵子:“我并無那般閑心。”
阿焉眨了眨眼,神情略顯低落,牽強的嘴角竟忘了放下。
寂宵子沉了沉眼睫:“不會笑,便無需笑,煞景!
說罷,寂宵子便轉身邁入宮中,宮門緊閉。
阿焉的嘴角終于落了下去。
他木訥地看著大門,面上顯出難得的迷茫。
片刻后,班吟輕著步子走了過來,低聲斥道:“你還真不知規(guī)矩,竟敢找掌門的麻煩,還不快跟我回去!
她牽著阿焉的手將他拽走,阿焉的目光一直望著那宮門,直到白玉宮偏離了視線。
白日,阿焉站在外門弟子的訓練場外,宛如木樁地看著他們修煉。
班吟時不時就要回望一眼,確認阿焉仍在原地。
而在即將結束一天的訓練時,班吟卻發(fā)現(xiàn)阿焉不見了人影,環(huán)顧四周都找不到他。
“這阿焉,又跑去哪兒了!”班吟生起悶氣,那孩子走又不知會她一聲,她唯恐他又去惹什么麻煩。
她找遍了阿焉常去的地點,最終在湖邊找到了他。
“阿焉,你讓我好找!”
班吟快步走了過去,只見那孩子蹲在水邊看著面前的湖面,明鏡般的湖水上,他的倒影正夸張地抬著嘴角,一動不動。
第58章 、重逢
班吟為他嚇了一跳。這孩子笑得這般滲人,魔怔了不是?!
倒影中,阿焉放下了嘴角,恢復冷冰冰的模樣。
而后,他卻又費力地抬起嘴角,如此往復。
“你……你犯什么病了這是!”班吟驚恐道。
阿焉維持著笑臉轉頭看向她,雙眸依舊冷漠!昂每疵?”
“什么?”班吟錯愕地睜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從阿焉口中聽到這種話。
阿焉又問了一遍:“好看么?”
班吟莫名打了個寒噤,嫌道:“難看極了!”
阿焉瞬間垮下了臉,繼續(xù)望著湖面一臉沉重,好似受了極大的打擊。
班吟頓時生起愧疚之感,這冰塊般的孩子好不容易知道笑了,卻被她一句話澆滅了熱情,真是罪過。
“你……這是在練笑?”班吟狐疑地問道。
阿焉繼續(xù)僵硬又夸張地牽動著嘴角,沒有應答班吟。
他不理會,通常便是默認。
“為何要如此?”連笑都要學,真夠奇怪。
“掌門說,阿焉不會笑,傷景!
班吟頭一回聽到阿焉說這么多話,一時驚愕不已。
沒想到阿焉又繼續(xù)說道:“只要學會笑,掌門便會收下阿焉了!
班吟像是第一天認識阿焉似的,將他打量了好幾回。
“你這離譜的話,都是從哪兒得來的呀!掌門的弟子,那都是經(jīng)過層層選拔的出色之人,哪有會笑便收下的道理!多半是你會錯意了!”
班吟真覺阿焉有些天真,也確信他定然將自以為是的理解當做了事實。
對待任何事情,他總是這般固執(zhí)。
班吟嘆了口氣,道:“你這般死板,八千年都入不了掌門的眼!
阿焉難得認真地看向班吟,問道:“要怎么做!
小祖宗總算聽話起來,班吟欣慰地松了口氣,道:“皮笑肉不笑,嘴翹眼不翹,好看才怪呢!”
阿焉參悟了半晌!笆裁匆馑。”
班吟:“還記得昨日那條魚么?你的眼睛,比它還僵!”
“……”
班吟這一針見血的比喻,讓離貞也不由得無言片刻。
阿焉凝起了眉頭,似乎對他而言,理解這些是十分費勁之事。
班吟便解釋道:“若要看一個人笑得是否真心實意,便要看他的眼睛。眼睛中絲毫的變動,都能讓人察覺。你這般笑意不達眼底,笑得干澀虛假,誰見了喜歡?”
阿焉的眼中醞釀著情緒,正在嘗試班吟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