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貞驀地縮緊了眼瞳。
那不是萬里碎星的記憶，也并非赤霄殿布下的幻境，而是……她的記憶？
記憶中封焉那慘白的臉色和恨而不甘的眼神歷歷在目。
封焉眼睫微壓,周身氣勢瞬間沉了下來。
“只可惜,再經(jīng)歷一次,你依舊會選擇……殺了我�！�
離貞難以理解地搖了搖頭，她并沒有想起一切,可當她揮劍斬殺魔族時，腦中所有復(fù)雜的念頭都指向一句話，那是她應(yīng)有的作為。
那是她的前世，可她前世究竟是誰,為何在那仙魔大戰(zhàn)之中大殺四方，她毫無知曉。
她欲走上前去將一切問個清楚，身體卻忽然如被拉扯一般，根本無法動彈。
“你做了什么？”離貞心驚。
封焉低聲冷笑，離貞頓時四肢一緊，如被緊密的絲線捆綁一般。
渾身癱軟無力，萬里碎星落地，哐啷響了好幾聲。
“操魂術(shù)，什么時候……！”離貞張眸愕然。
“現(xiàn)在只是操縱了你的身體，還未動用你的神智�！狈庋沙x貞走來，“在阿貞體內(nèi)埋下操魂術(shù)的種子，不是很簡單的事么�！�
離貞看著他的步子緩緩靠近，心如浪滾。
他說得不錯，自己的靈根金丹皆為他所重鑄，他想動什么手腳都輕而易舉。
“封焉，你究竟……！”
離貞話未說完，便猛地滯住。
她目眥欲裂地垂眼看著胸前那赤紅的細長刀刃，它刺透了她的心臟，刀身上一縷血跡流向握住刀柄的封焉的手，在那冷如霜華的手上勾出一片梅林。
半刻之后，她才從麻木之中感受到那錐心刺骨的疼痛。
封焉出手向來快得令人難以察覺，可離貞從來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栽在他的手上。
她艱難地抬起眸來，少年渾身陰沉至極，再沒了那爽朗之態(tài)，他死死盯著她，眉眼如同混沌山海，透著噬骨瘋狂。
這幅姿態(tài)，離貞從未見過，卻感到無比熟悉。
好似曾經(jīng)她與他相識時，他便是這副模樣。
封焉：“你曾殺我一次，讓我受盡折辱，本尊終于奪來一世�！�
離貞嘴角溢出鮮血，她灼灼的目光之中透著深深的絕望，她不懂。
“若與我有仇，當初你殺了我便是，為何又要救我？！”
封焉冷然挑起嘴角：“一個毫無前世記憶的轉(zhuǎn)生之人，若就那么死了，報仇有何意義？”
離貞啞然。
她依稀記得，此生初遇封焉之時，她命懸一線，而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多美的人物，可惜了”。
原來他的可惜，是這般意義。
離貞倏地慘淡地笑了。
“如此這般，還要做出一副愛我護我的模樣？玩弄人心，這便是你的伎倆？看我自天際跌入崖底，你定然快活極了吧。”
封焉看著她蒼白、絕望又戲謔的臉色，眼眸愈發(fā)深沉。
“你可知我恨極了你�！�
離貞呼吸漸漸艱難，她勉強地睜著眼睛，心道她現(xiàn)在知曉了。
可同樣，現(xiàn)在她也恨極了他。
泯不掉的仇恨，便該用刀劍來消滅。前世之仇，今世償還，也無可厚非。
可她萬不能接受，封焉將她的感情也視作復(fù)仇的工具，玩弄、欺騙。
她是真心愛戀著他的，當他說要與她結(jié)為道侶那一刻，她覺得這世界的光彩都絢爛了幾分。
現(xiàn)在她的心中沉如死灰。
她更無法接受，因為與她結(jié)仇，便牽連無辜，將與她親近的數(shù)百條凡人性命殘忍葬送。
“告訴瓊吾宗那禁術(shù)陣法的，也是你�！彪x貞眼中漸染灰敗，她咬著自己的舌尖強聚起意識，說話的聲音已弱了不少。
“自你降生在此世時，我便在看著你了�！狈庋傻吐曊f道，“也是我將尚在襁褓的你留在了瓊吾宗門外�！�
離貞低冷地“呵”了一聲。
原來她這一生自一開始，便被圈在了封焉的棋局之中。
“阿貞是不是覺得我很殘忍無情？”封焉驀地挑高了語氣。
離貞已經(jīng)沒有半點心思再去搭理他。
封焉見她不回答，也不惱怒，反而笑得諱莫如深�！拔宜龅囊磺�，都是在回報你呀�！�
他伸手撫上離貞的臉，將她的腦袋微微抬起，迫使她的視線看向自己。
目光交錯之間，封焉的氣息略微有些灼熱。
“我恨極了你�！�
這話已是第二遍了。
封焉的眼神莫名透出些迷離。
“可我竟也愛極了你。”
離貞如同死灰般的眸子終于有了動靜。
放他的狗屁！
離貞的神情變動讓封焉愉悅地笑了笑。
他沉浸地看著離貞，道：“我欲飛升上界，卻因此怨結(jié)深積，無法破界。我原想著，讓你體會最痛苦的絕望，再殺你報仇，便能解此怨結(jié)，仙途無阻�！�
“可我卻又舍不得阿貞了�！�
離貞微弱地牽著嘴角，她在冷笑。
“魔心不改，妄想登仙�！�
封焉不管她的言語，就像未聽見她的話似的，他再度握上離貞胸前的赤紅劍柄，將它猛地抽了出來。
離貞痛吭一聲，鮮血瞬間濺灑封焉滿身。
封焉收起了赤刀，輕輕抿了口食指背上的血液，面上不可抑制地浮現(xiàn)一絲迷醉。
“魂魄就快要散去了，阿貞�！�
他指間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粒丹藥，他將它按到了離貞唇上。
“吃下它，便可聚住魂魄。”
他動作強硬，面上卻笑得極為溫柔。
“待阿貞成為我的人偶，超脫飛升法則之外，我便能帶著阿貞一同去上界，阿貞也能永遠在我身邊……”
離貞脊背寒涼四起。
原來他在藏劍秘境中所說的一同飛升之法便是如此。
令人發(fā)指的瘋子！
她心中不甘憤恨到了極點，忽然便憑著最后的意志強聚起神識，迅猛的靈力瞬間將封焉強塞來的聚魂丹擊了粉碎。
封焉猝不及防，看著離貞果狠的表情與二人之間飛揚的丹塵，他驀地縮緊了雙瞳，面上寫著從未有過的驚愕惶恐，僵在半空的手盡顯無措。
“自私而冷血的欲望，也配稱為愛？”
離貞盯著他呆滯的眼，倏地揚起唇角，笑得冷艷頹美，似三途川旁鮮艷的花。
封焉渾身顫抖地望著她，好像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一個可憎又可笑的人。
“大道無情，你沒機會了。”離貞輕輕說出這話，話音漠然，飄渺虛無。
說罷，她化為煙塵，魂魄四散而飛，瞬間不留半點影子。
封焉下意識伸手去抓，手中卻空空如也。
掉落在一旁的萬里碎星失去了顏色，成了一塊毫無光亮的鐵。
“阿貞……師尊！”
封焉站在原地，呆愣了半晌。
偌大的赤霄殿內(nèi)寂靜無聲，窗外透入的幾束光亮照著漫天的煙塵，男子的面容掩在陰影中，身形勾勒出一道寂寥的線。
“師尊……”
微弱的呢喃聲被漫在煙塵之中。
男子嘴唇細微動著，最終他蹲伏在地用力抱住腦袋，喉中如受傷的野獸般發(fā)出嗚咽，尖牙刺破了下唇。
半晌過后，一群人涌入了大殿之中。
走在最前方的追煙恭敬一拜，聲音高亢：“恭喜尊主大仇得報！”
眾魔修紛紛應(yīng)和。
封焉僵硬著顫抖許久的身形終于有了變化，他緩緩站起身，側(cè)過頭來時雙眼紅得可怕。
他俯視這群冷峻的下屬，許久過后方才平靜了臉色，卻也目光無神，彷如失魂。
“喜事，設(shè)宴，慶賀�！�
他沙啞的喉中發(fā)出聲音，情緒不明。
追煙領(lǐng)命，興致勃勃地帶人操辦，激動之至，好似是他自己報仇雪恨了一般。
那日，赤霄殿內(nèi)是從未有過的熱鬧。
兩名孩童被安在宴席的角落，淚如撒豆，神情麻木得與周圍格格不入。
封焉位于上座，沒有理會任何人的禮敬，一個人漠然地飲酒，喝得爛醉。
之后他便極少呆在赤霄殿中，終日都住在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