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個旅行團里的大都是相熟的老頭兒老太,年紀(jì)大了從一線上退下來, 在家里閑散著沒事兒干, 就組團出來旅旅游。
當(dāng)然,鑒于他們退休了也閑不下來, 旅游的同時, 還會順便替家里的孩子們物色物色親家。
別的老人們可能會綜合家世教養(yǎng)外貌履歷等各方面綜合考慮, 可苗奶奶不一樣,她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小輩。
她底下孫子孫女一大堆,家里人多,政商各方面都有涉及,多有倚仗, 所以只要家世清白, 旁的都不會太過在意。家里小輩們的戀情她沒怎么干涉過,不過長得好看的誰會不喜歡呢?
這年頭好看又有氣質(zhì)的正經(jīng)青年簡直比有錢人還稀缺,她笑瞇瞇地看著和頌, 心想這個要是能拐帶回去, 是先給孫女看, 還是外孫女呢……
和頌的唇角微微勾了勾, “兩百八十歲!
苗奶奶一下子被噎住了,以為自己意圖太過明顯,對方不愿意搭理自己故意搪塞。
點清了人數(shù),導(dǎo)游便帶著游客們進了景點。
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淡季,萬佛窟里并沒有很多人,一群老人們松散地跟在導(dǎo)游身后, 邊打量著古舊的佛像,邊聽導(dǎo)游講解。
有對古跡感興趣的,就扶著眼鏡細細打量,時不時跟導(dǎo)游溝通一下。不怎么感興趣的,就綴在后面溝通起各自小輩的年齡長相,還拿出手機平板引眾人觀看。
杜清眠當(dāng)然是前者,也只能當(dāng)前者,她步子稍微往后一落,就必定會被慈祥的老人包圍,問她各種奇怪的話。
導(dǎo)游正講到一處破損的佛像,佛像上面還氤氳著微弱的祥瑞之氣,只不過因為被人為砍鑿破壞,頭頂上缺了一塊,就比其他的佛像看起來凄慘不少,瑞氣也淡薄幾分。
杜清眠覺得有些可惜,這些可都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古物呢,跟那些地上堆積了許多年的石頭泥土不一樣,有了形,便有了靈,可破壞至此,年頭久遠也沒什么用了。
她正看著那尊佛像,身后忽然有人淡淡開口了:“工人們垂吊在涯頂上無數(shù)個日夜,勾鑿出了這些佛像,以人之力完成如此浩瀚工程,可敬可畏!
“然我上次看他們還是完整的,如今已經(jīng)成這個模樣了,同樣是人為造成的?梢娙艘彩菑(fù)雜的群種,并不能將兩種人混為一談!
杜清眠聞聲轉(zhuǎn)頭看去,見是剛才那個青年,目光怪異,這人跟和頌長得太像了,除了臉上的歲月,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剛才她就想問,礙于人多,沒問出口。如今只有兩人,她便目光怪異道:“和煜?這個姓氏可不常見!
和頌嗯了一聲,視線從她脖子上掠過,面不改色道:“家中有一小弟,在天衍就讀,你可能聽過!
杜清眠摸了摸脖子上的陰陽魚工牌,問他:“你弟弟叫和頌?”
“是也。”和頌笑著點了點頭。
杜清眠壓下心里怪異的感覺,“那可真是巧了。和先生是哪里人,怎么會到這里來?”
“閑來逛逛,聽說最近旅行團破事頗多,就尋了個貴的,沒想到能碰到天衍老師,確實巧了。”
‘和煜’一副巧合的模樣,再問下去總顯得她咄咄逼人,杜清眠沒再多問,繼續(xù)跟著導(dǎo)游前行,想起他剛才的話,順口道:“和先生剛才怎么忽然有那樣的感悟?”
和頌輕輕笑:“我有個好友,生來有一種怪病。她見到人就覺得可憎,滿心都是怨恨,這些年費心不少,略有壓制了,可還沒能從根本上解決!
杜清眠心想怎么還有這種病,不過這到底人家私事,‘和煜’看著也不是個簡單的人,她就懶得咸吃蘿卜淡操心了。
更遑論兩人根本不熟,誰知道人家是不是不想跟她多講,編了個病搪塞她。
這一路上過去,有不少奇形怪狀的佛像,幾乎每一尊佛像都有屬于自己的故事。萬佛窟里充盈著濃郁的祥瑞之氣,杜清眠走在這里,倒也沒有想象中無聊,反而覺得在這里待久了,心思都澄澈起來。
越往前走人就越少,萬佛窟面積比較大,老人們跟著走了這么一會兒,雖然速度慢,也有些吃不消了,坐在旁邊的石凳上調(diào)整休息。
前面再上去還有一段頗富野趣的小路,老人們連說不往上再走了,顧及兩個小輩年輕愛玩,和氣道:“你們倒是一點不累,想去逛就逛會兒吧,我們就在這里歇著!
杜清眠笑著應(yīng)下來,她聽到小路盡頭有些不一樣的動靜,想過去看看。
小路斜向上,動靜也是從十幾米高的半坡深處發(fā)出來的。杜清眠過去時,看到一群工人正拿著鏟子挖地,旁邊掛著施工勿近的牌子。
見杜清眠過來,有個男人擦了把汗笑道:“小姑娘,去別處休息吧,這里正在挖地基建亭子,估計你要下次來才能看見!
杜清眠搖頭輕輕道:“我不進去,你們忙!
她不進去,也不離開,就站在旁邊往坑里看,工人心道奇怪,這姑娘花錢買門票就為了進來看他們挖坑的嗎?不過他們也沒權(quán)利管游客,見沒什么影響,索性就讓她在一邊看著。
他們挖著挖著,略微到地下六七尺的時候,突然有個工人的鏟子碰到硬邦邦一塊,周圍的土松散了,露出光凈的圓形東西,他疑惑的問了一聲:“這是什么?”
有人看了一眼,哎呦一聲:“別是文物啥的吧,先別挖了,把東西弄出來再說!”
杜清眠在一邊看著,她剛才就是被這里濃郁的祥瑞之氣吸引了過來,一般的古物不會有這樣的造化,可要是活人又沒有氣息,心跳脈搏都完全沒有,實在奇怪。
工人們把東西弄出來,竟然是一個滿身泥土的光頭和尚,形狀倒是逼真,五官也很逼真,就是渾身比石頭還硬,搬出來了還沒反應(yīng)。
幾個工人都震驚了,他們面面相覷,有人問:“這玩意兒,不會是活的吧?”
“怎么可能是活的!弊钕劝l(fā)現(xiàn)和尚的人搖了搖頭,“鏟子砸上去都沒反應(yīng)嘞,硬邦邦的,不過這工藝也太厲害了,我看外面那一堆的佛像都沒這個精巧,怎么就給埋到地下了?”
有人提出了猜測:“你沒看外面那些佛像破成什么樣子了,那個年代那么亂,是不是有人怕這個也被砸了,就把他藏起來了?”
這話一出來,眾人紛紛覺得有道理,有人商量著去叫景點的管理人員過來,杜清眠好奇,上前兩步到和尚跟前,伸出食指在他腦殼上扣了扣。
確實硬邦邦的,關(guān)節(jié)疼。
工人嫌她礙事兒:“小姑娘,這東西可不能亂碰,文物要上交國家的。”
杜清眠收回手,抱歉的笑了笑:“我看鏟子砸上去也沒事兒,有點好奇。”
這話倒是真的,聞言工人湊近看了看,剛才那一鏟子下去,就是再硬的石頭也該有點痕跡啊,可這和尚的頭頂上光滑如初,半點鏟過的印子都看不出來。
身邊一暗,有個人也俯身看過來,杜清眠一看,竟然是剛才那個‘和煜’。
他剛才不知道去哪兒了,過來時手里拿了個古怪造型的東西。
和頌看了一眼,直起身子笑道:“我見過的那些和尚大多迂腐,沒想到有些造化的竟然藏在山林間,也是時候醒了!
說罷,他拿起手里的東西輕輕一敲,悅耳的聲音響徹林間,那被工人當(dāng)成石像的和尚,竟然慢慢睜開了眼。
工人們以為自己撞鬼,嚇得四散了,坑邊只剩下杜清眠他們。
和尚醒來后眼里無悲無喜,空明澄澈,并不見驚惶無措。他起身拍落身上的塵土,沖和頌行了一禮問:“貧僧空言,敢問如今是什么年歲?”
和頌淡淡笑:“不管何年何歲,總歸不是你那個年歲,寺廟和尚們倒是還沒消亡,你去了便是座上賓,自然有人給你引導(dǎo)解釋!
空言說了句阿彌陀佛,跟他道了謝,目光落到一旁打量著他的杜清眠身上時,眸子閃了一下。
空言長得清秀干凈,身上又祥瑞之氣籠罩,雖然周身被泥土覆蓋,杜清眠對他卻很有好感,笑著問:“和尚,你怎么從土里出來的?”
“貧僧在此入定……”他看了一眼杜清眠,似乎想說什么,又咽回去了,向她鞠了一躬道:“施主,貧僧觀你衣著打扮,想必不知已經(jīng)過去了多少個朝代。貧僧還有許多東西不懂,可否隨你一程?”
這句話說明白點就是我無依無靠沒著沒落能先跟著你嗎?
就算再窮困再暈乎,能對陌生人說出這樣的話也夠厚臉皮的,可這話從空言嘴里說出來卻不一樣,他目光澄澈,態(tài)度隨和,似乎只是在問杜清眠你吃了嗎?
杜清眠愣了一下,想自己也不差錢,點了點頭:“好啊!
她會看面相,雖然空言不是普通人,看不出他平生經(jīng)歷,但這人明顯無害,又有些稀奇,挺好玩的。
和頌的笑卻漸漸有些危險了,他丟了手里的磬,沖他淡笑道:“和尚,你身為男子,跟著一個小姑娘多不妥當(dāng),不若跟著我,也不會虧待你!
“施主說笑了!笨昭晕⒁恍卸Y,“貧僧持守本分,既然女施主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并無不可!
和頌抿了抿唇,輕笑:“那是我小人之心了,和尚隨意!
杜清眠只不過想先接濟一下這倒霉和尚再把他送走,沒想那么多。他們在這兒已經(jīng)停留挺長時間了,顧及底下等待的老人們,她先打頭下去,并讓空言跟上。
空言穿著一身泥袍,滿臉臟污,跟在她身后竟也不顯寒磣,蹭掉臉上的泥土后露出一張玉白清秀的面龐,倒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氣息。
杜清眠尋思著他這么跟著自己也不是辦法,便跟導(dǎo)游打了招呼自己先回去。
回去后給空言訂了一間房,讓他洗個澡換個衣服,便去問司機附近有沒有寺廟。
“旁邊這附近沒有,再往外十幾公里倒是有個青云寺,還挺大的,您是想去寺里游玩嗎?”司機問她。
杜清眠搖了搖頭:“我新認識了個和尚朋友,等明天你去把他送到那個青云寺里一趟!
司機答應(yīng)下來,卻在想四小姐可真夠奇怪的,平時沒見她結(jié)交什么朋友,怎么出來一趟還認識了個和尚呢?
空言很快洗浴完畢,他新奇地從浴室里出來,新奇地換上很快洗干凈烘干的僧袍,即便心中幾乎不曾起過波瀾,還是被這些古怪而方便的設(shè)備震驚了。
他將自己收拾干凈,想起師父圓寂前的叮囑,便出去尋那個女施主。
杜清眠正在餐廳里吃完飯,見他出來,給他也點了一份素的,問道:“你瞧著這么年輕,怎么就入定了,看著年頭還不短的樣子!
空言:“瞧著年輕,不一定年輕,入定的時候年輕,現(xiàn)在也不年輕了!
杜清眠吃飯的動作一頓,呵呵笑了一聲,不在這件事上糾結(jié)了,道:“既然今天我看到你從坑里出來了,就說明我們有緣。司機說十幾公里之外有個青云寺,信眾還挺多,明天我讓他把你送過去!
空言:??
她為什么要這么快把他送走?
若干年前師父圓寂時,曾告訴他很多年后人間會有一場大浩劫,師父講他是千百年來佛門中難得佛性極佳的弟子,留在那個時候只會將自己蹉跎了。那時他境界已至,便按著師父的叮囑挖了個坑入定,等待有緣人喚醒自己。
喚醒自己的是那個男人,空言曾經(jīng)注意過他,發(fā)現(xiàn)以自己的境界竟然看不出他深淺,著實驚訝了一番,不過更吸引他注意的還是眼前這個女孩兒,杜清眠。
她雖然是個修道人,身上元氣大盛,又縈繞著一些祥瑞之氣,可空言第一眼望進她的眼睛里時,卻發(fā)現(xiàn)了一些異常。
她的靈魂深處是黑色的。
仿佛充滿赤紅與黑暗的修羅地獄,無邊無際的怨念和惡意潛伏于其中,只等時機一到,就要掀起難以想象的滔天災(zāi)難。
師父曾經(jīng)說過他有佛性,也有一雙慧眼。
所以幾乎是看到她的那一刻,空言就認定了她跟師父所說的大浩劫有關(guān)系。他想跟在杜清眠身邊,慢慢探查這個女孩兒的來歷。
但是杜清眠現(xiàn)在的想法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面前的食物沒有吃一口,空言懇切道:“杜施主,您不必派專人送我去青云寺。我與您同行幾天,路上碰到個寺廟把我放進去就可以!
杜清眠噗嗤一聲笑出來了:“空言和尚,我家半天時間就到了,路上沒寺沒廟,順不到路。何況送你去青云寺當(dāng)天就能折返,不麻煩。”
第二天,空言徹底明白了她的話是什么意思。
他坐在車子的副駕駛上,看窗外景色疾馳而過,念了句阿彌陀佛,驚嘆于時代進步的同時,也明白了自己的第一步計劃徹底告吹。
按照原本的計劃,如杜清眠所說的距離,就算馬車晝夜不停,她至少也要三五天才能趕回家。這三五天的時間里,剛好夠他探清底細。
可沒想到這個叫車子的東西竟然這么快。
空言嘆了口氣。
自他上車后,司機就被他出塵的氣質(zhì)長相震住了,一直沒開口說話,連呼吸都放的很輕,覺得能被杜清眠賞識,他肯定是個高僧。聽見這一聲嘆忍不住問了一句:“師父也有什么煩惱嗎?”
空言搖了搖頭,向他問起杜清眠的事情。
單聽出身好像沒什么出奇的,是個富豪商戶的出身,不過這個年代商人地位不比以前。就是十六歲之前的經(jīng)歷有些問題,竟然被抱去山上呆了十六年。
空言問他:“施主可知是哪座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