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氣得快要炸了:“昨兒若不是我兄弟半夜起來拉住我,老胡我說不準就喝了誰的骨灰,他本來要走,聽見我要去找公子,自個兒跟上的,怎么會是惡人!”
大胡子跟謝玄性情相投,覺得這小子身上都是好處,豈肯憑白讓人這樣污蔑他,趕緊出言回護。
朱長文沉吟道:“見財不起意,也許會見寶起意,若不然他們怎么不說明身份?”
清源清廣互望一眼,清廣說道:“確是如此,他自己往酒壺里放了蒙汗藥,卻惡人先告狀,非說咱們觀中給他下毒,大鬧一場削了師父的面子,和一陽……紫微宮的名聲,師父回房才發(fā)現(xiàn)劍沒了!
二人巧舌如簧,羅織罪名,可越是說得多,聞人羽的目光就愈冷。
他掃過清源清廣的臉:“走罷,去一陽觀”
清源清廣不敢再言,騎馬在前帶路。
清源也顧不得跟清廣置氣:“你怎么把蒙汗藥也說了出來。”
清廣心里罵他蠢,低聲道:“此時不說,上使打聽也能打聽得出來,不如這會兒就先把事圓了。”
聞人羽一行跟在后面,大胡子按捺不住,策馬上前,隱含怒氣:“公子,你真信那兩個!莾蓚道士的話?”
本想罵人牛鼻子,一想到聞人羽也是道士,這才把話給吞了。
聞人羽輕輕搖頭:“這二人語多狡黠,目光閃躲,我們與那對兄妹有同路之誼,昨夜又一同涉入險地,若說見寶起意,能起一次意,就能起第二次!
大胡子聽不明白,他這究竟相信還是不相信。
朱長文一聽便恍悟,公子身上的紫金羅盤與書符陣盤是兩件難得一見的寶貝,拿出來時卻沒見謝玄和小小露出半點覬覦之意,連打聽都沒打聽過。
若說是沒見識過不知厲害,可山林中用過一次,洞穴中又用過一次,他們看也該知道這兩件是寶貝。
什么見寶起意只怕是假的。
“等會上山諸位還且小心!
聞人羽說完,朱長文立即道:“公子見事極明,我這就吩咐下去。”
謝玄和小小還不知道一陽觀已經(jīng)在背后追捕,擺脫了聞人羽一行人,慢慢悠悠下了山,走在小道上。
小小坐在毛驢背上翹著腳尖一晃一晃,終于又是她和師兄兩個人了,還是他們兩人在一起自在,外頭的這些人都聒噪的很。
兩人胡亂說些聞人羽和大胡子的事,謝玄說:“咱們?nèi)チ司┏牵真能到胡大哥家喝頓酒,那個聞人羽人倒是還成,就是他身邊幾個人,顯得這人也不可交了。”
小小在道上摘了一把山花,粉簇簇的,捏在手里,一針見血:“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謝玄哈哈笑兩聲,又說:“那大蛇不知道是多少年的怪物,是化神不成,所以才能沒產(chǎn)下蛇蛋?”
大蛇的身軀都已經(jīng)化作山石,上面覆土生樹,沒個一二百年總歸不成,連同那些蛇蛋都一并化成石頭,所有蛇蛋只有這一只孵化出來。
可它無力破殼,只好吃些鉆進洞中的小獸,還啃不著肉,只能吸食精氣。
小小有些可憐它:“它一定餓了好幾百年了。”探頭往竹簍中一看,小蛇還睡著,只是身子已經(jīng)盤了起來,伸出手撓撓它的腦袋。
小蛇睜開流火雙目,仰起脖子蹭了蹭小小的指尖,十分乖巧的“嘶嘶”一聲,等謝玄探頭看它,它又把自己緊緊卷起,半點兒也不敢動。
謝玄看這小東西倒有幾分眼力見,知道怕誰,對小小道:“既然你喜歡,那就養(yǎng)著它吧,它這么丁點兒大,也吃不了多少東西!
又走一程,眼看天色將暮,謝玄停下毛驢,坐在路邊準備吃干糧。
竹簍里還有幾包糕點,半只烤兔一只烤雞,就算今日要露宿,也足夠吃了。
掀開粗布一看,竹簍中一團狼藉,哪里還有烤兔烤雞的蹤影,包著烤雞的油紙包里不時吐出一段骨頭,再仔細一看,露在外頭一小截紅尾巴尖兒。
謝玄把整個竹簍倒過來,倒出零零碎碎的雞骨、兔骨、糕餅屑,最后才掉出一團紅色,他伸手接住,一把捏住了小蛇的七寸。
這才半天的功夫,這條蛇就把竹簍中預(yù)備的干糧都給吃盡了,他們本想到下個城鎮(zhèn)再補給,這下可要餓肚皮了。
謝玄氣得磨牙,拎著這蛇晃來晃去:“你這么點小東西,怎么能吃這么多?”照它這個吃法,還沒走到青州,就要把他們給吃窮了。
小蛇在他手中一點不敢掙扎,發(fā)出虛弱的“嘶嘶”聲,尾巴尖勾勾小小的手指頭,竟還知道讓小小救它。
“師兄!”小小一把伸手奪過,“它是餓壞了,不是故意的!
小蛇仿佛也知道小小在替它說好話,它細長長的尾巴尖一卷,托出個亮晶晶東西,它竟然還偷偷藏了一顆粽子糖。
謝玄叫它氣笑了,覺得這小東西雖能吃,到底還算有靈性,蛇母都被鄉(xiāng)民建成廟宇了,說不定它真來歷不凡。
手指一松,小蛇便落到小小的手上,趕緊盤成一團,把蛇頭也藏起來,一聲都不敢出。
兩人總要吃飯,謝玄幾下攀上路邊一棵大樹,站到樹冠上往遠處眺望,近處無山,無處可打野味,不遠處倒有一片青色田野,偶有炊煙升起。
腳尖一點,輕飄飄落下,對小小道:“前頭有個村莊,咱們買些吃的去。”
村莊看著近,走到時天色已晚,謝玄在外頭看了一圈,有一戶人家這會兒家中還冒著炊煙,竹籬笆扎得齊整,小院里還種了桃花,很是干凈的模樣。
點點門戶說:“這家怎么樣?”
小小抬頭一看,眉尖一蹙,這一家的氣十分古怪,她還沒辨出是什么,從小屋中出來一個素衣婦人。
手里捧著木盆,抬頭看見小小和謝玄,放下盆走過來,笑盈盈問他們:“可是要喝水?”
她衣著簡樸,可慈眉善目,小小看著她不由自主便點點了頭:“我和哥哥想借宿一晚。”
婦人站在原地,似乎猶豫,可看小小謝玄風(fēng)塵仆仆,到底不忍心將他們拒之門外,打開了門舍,把他們帶到一間屋舍中。
“家里實在沒有空余的屋子,這一間原是我夫君教書的地方,如今……也沒有孩子來了,你們在這兒歇一夜罷,我去取些被褥來!
屋中果然設(shè)著十來張學(xué)字讀書用的小桌,地臺架高了,一排大窗推開就是桃樹青竹,睡在這兒倒有些意趣。
謝玄很快便把小桌壘起來,婦人說屋里久無人來,可處處都很干凈,席子往窗邊一鋪,便能對著明月桃花入睡。
婦人很快端了吃的來,她臉上有些羞意:“家里實在沒什么可吃的!
盤中兩碗麥飯,幾樣野菜,一點葷腥都無。
小小看這婦人頭頂繞著一段瑞氣,不該如此清貧,正覺疑惑,正屋中走出個柱著拐杖的人來,一面走一面低喚:“瑛娘,可是家里來了客人?”
這人瘦得一把骨頭,頭頂分明瑞氣纏繞,可命火卻十分黯淡,眼看……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蛇:爹我餓咧!
謝玄:養(yǎng)不起養(yǎng)不起
第23章 苦鴛鴦
瑛娘急急放下手上的托盤,趕緊到屋外扶住她丈夫:“你怎么出來了,還是進屋躺著罷!闭f著看向小小和謝玄,“是對來借宿的兄妹,天這樣晚了,就讓他們歇一夜!
那人強支病體,點一點頭:“是該如此!蔽罩锏氖,輕聲對她道,“桃花開得這么好,我想陪你再看一次!
“胡說什么,等你好了,咱們還能再看五十年的桃花呢!辩镅鄣缀瑴I,月華桃花之下,一點淚光凄楚動人。
那人反而疏朗一笑:“生死由命,我能活一日便陪你看一日花!
瑛娘聽了,默默回屋中搬了兩把竹椅,擺在桃花樹下。
臉上也收了淚光,盈盈笑道:“難得你今日精神這樣好,我整治兩個小菜,咱們賞花喝茶。”
可家中實在沒什么可吃的東西了,瑛娘出門片刻又回來了,帶回來淺淺一竹篾的雞蛋和一簍窄蝦。
小蝦剝出肉來,裹上雞蛋面糊,炸得微紅酥香,擺在鋪了一層青竹葉的碟子上,還摘上兩朵桃花夾雜其間。
香椿苗和豆皮絲涼拌,最后又捧出一碟櫻桃,香色鮮秾,顆顆紅珠。
不過片刻,桌上紅白黃綠,樣樣齊全。
連小小和謝玄都分了一些,拿個竹編盤子,每樣盛了一點兒,也摘了一把桃花擺著,送到他手上:“許久沒見這樣的好月亮,你們也賞賞月色罷!
謝玄接過竹盤,捏捏兜里的錢,還有十好幾兩,走的時候給他們一些,這對夫妻倒是好人,自家窮成這樣,做了這些細食還要款待他們。
瑛娘坐回樹下,男人撿了一顆櫻桃,手中捻著櫻桃梗,口中漫吟道:“芙蓉闕下會千官,紫禁朱櫻出上闌!
說完,把櫻桃送到瑛娘嘴邊,瑛娘微紅著臉,瞥了一眼小小和謝玄,到底還是張嘴吃了,男人的手掌還攤開著,等著接她嘴里吐出來的櫻桃核兒。
她羞的都不再看向小小謝玄,粉白面上淡淡一層紅暈,更添幾分嬌美。
那邊謝玄一接過櫻桃就先挑了盤里最紅最大的,往小小嘴里一塞。
小小含著櫻桃,舌尖嘬著櫻桃肉,看見瑛娘側(cè)過身去,心中想到,喂個櫻桃有什么好羞的?
想著把嘴一張,櫻桃核兒“啵”一聲落在謝玄的手心里。
瑛娘輕聲道:“這是小虎子今日才剛送來的,說是他自己摘的,孝敬先生!
男人聞言一頓:“小虎子還讀書嗎?”
“不讀了。”瑛娘搖搖頭,這鄉(xiāng)間就只有一間學(xué)堂,束脩收得少,孩子們還能識得幾個字,自從丈夫病后,家里富裕的還能送到鎮(zhèn)上去,家里窮的,只能打柴種地去了。
男人嘆息一聲:“他是個讀書的材料,不該這么荒廢了!
“等你好了,小虎子就不荒廢了!辩锶〕鰝酒壺,男人眼前一亮,她伸手一刮丈夫的鼻子,“大夫說了你不能飲酒,這里頭盛的是白水,就喝個意思罷。”
二人雖然貧病,卻也自得其樂。
小小吃櫻桃,謝玄吃小蝦雞蛋餅配麥飯,東西雖然粗糙,可做得十分精致。
兩人也算吃過好東西,鼎香樓里吃過席面,蔣大戶和白雪香也上過美酒好菜,都不如這婦人捧出來的有風(fēng)味。
窗前還掛著竹制風(fēng)鈴,微風(fēng)一動便發(fā)出悅耳聲響。
小小又吐了一個櫻桃核:“這個男人的病,有古怪!钡赖篮陟F在那男人腿上繚繞不散,憑他的命火壓制。
初見之時他命火黯淡,這會兒倒亮起來些,小小一邊吃櫻桃,一邊看向謝玄。
師兄頂頭金光灼灼生輝,照得滿院皆明,竟使那男人的命火也跟著旺起來,這還是從未有過的事。
謝玄扒著麥飯配蝦餅,很快吃了一大碗,滿不在乎道:“等我吃飽了,替他看看去。”
醫(yī)道不分家,比起抓鬼來,師父更常替人看病,鄉(xiāng)鄰有什么小病小痛的,也不去鎮(zhèn)上抓藥,就請師父去看。
每回幾個雞蛋一筐菜蔬也就抵了診費,比去鎮(zhèn)上要方便得多。
謝玄常年跟著師父進鄉(xiāng)中替人瞧病,識得許多藥草藥方,偶爾師父吃醉的時候,他就背著箱子替人看病去。
飯碟吃得空空的,謝玄說:“走,咱們替他瞧瞧去!
拿著托盤送到院中,謝過瑛娘的款待,又對她說:“我跟師父也學(xué)了幾年醫(yī),不如我來替先生看看。”
瑛娘一時猶豫,似乎不大相信謝玄這個年紀就能替人瞧病,鎮(zhèn)上那些大夫,個個都胡子一把,從醫(yī)多年,也瞧不準這到底是什么病呢。
反是那男人笑了:“成啊,死馬就當作……”話沒說完,打了自己一下,對瑛娘道,“是我口快!
一個“死”字,說得瑛娘眼淚漣漣,她蹲下身去,輕輕掀開男人身上布袍,露出他腿上的“病”來。
說是病,實是爛瘡,布滿了整條小腿,那瘡已經(jīng)從紅泛紫,有好幾處長了膿包,輕輕一碰便有膿血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