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蒂娜倚著墻壁艱難地喘息著, 胸口的傷傳來難以想象的灼痛, 圣火燃燒著不斷將傷口撕裂, 侵蝕著血肉和臟器。

  她身上未嘗沒有攜帶治療卷軸, 然而她心知肚明那些東西在這時候沒有半點用處——畢竟這些東西都是產(chǎn)自教廷, 它們可以讓許多兵刃或魔法造成的外傷內(nèi)傷愈合, 卻對圣火的傷害無濟(jì)于事，畢竟兩者本來就是同根同源的存在。

  不過, 蒂娜知道自己今天一定會死在這里了, 她被一個半神一劍穿胸, 人類或者普通混血的身體, 除非立刻被治療，否則絕對承擔(dān)不了這種程度的傷害，如果她只是個普通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可能再說話了。

  “迪恩, 你……你真是個懦夫……”

  金發(fā)少女?dāng)鄶嗬m(xù)續(xù)地說著，她的臉色越發(fā)蒼白, 鮮血不斷從指縫里滲出, “你竟然不敢和我戰(zhàn)斗……”

  “剛才的戰(zhàn)斗里你隱藏了實力�！�

  迪恩聽到那句指責(zé)時微微皺起眉，似乎很不高興, 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畢竟如今的場景他勝利在望, 或者說已經(jīng)勝了。

  “但我知道你的水平不止這些，你已經(jīng)可以默咒瞬發(fā)七階魔法了……不，這是去年的事, 也許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變成了大魔導(dǎo)師？只是你不愿讓別人知道，因為這樣的話，在一對一的決斗里，我就會錯估你的實力而死掉�！�

  他們兩個同為試煉者，進(jìn)入外域后的落點當(dāng)然也不一樣。

  不過，兩人是同胞兄妹，再加上他們本來就有意在這個地方徹底解決彼此——帝國的公民們不會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貴族們就算有所猜測也缺少證據(jù)。因此他們一直致力于尋找對方，然后在這間神殿里重逢，卻意外之中碰到一頭混血魔龍的幻象，只能假惺惺地合作了一場，因為都不愿出力反而被打得有些狼狽。

  蒂娜冷笑一聲，卻因為這動作再次牽動傷口，她臉上冷汗涔涔，越發(fā)虛弱的身體勉強(qiáng)倚著墻壁，“我是不是不該感到奇怪了——又是我身邊的哪個蠢貨出賣了我？”

  “哦，不是你身邊那群同樣認(rèn)不清自己地位、總是想壓過兄弟一頭的貴族小姐們，”迪恩諷刺地牽起嘴角，“是母親。”

  蒂娜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什么？！”

  “難道你認(rèn)為她會為你——”

  “不，我感到驚訝是因為我根本沒有告訴她，”蒂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會以為我還蠢到會相信母親吧，我也許不聰明，但起碼我知道，我告訴她的任何秘密，哪怕我哀求她不告訴你，她轉(zhuǎn)身就會在你這里把我賣掉�！�

  迪恩有些悲哀地看著她，“你知道母親為什么不喜歡你嗎？你想說性別？不，不僅因為你是女人，還因為你太有主見，你拒絕了她為你尋找的丈夫，已經(jīng)讓她傷透了心，你又去求埃米莉閣下為你和沃特拉公爵的兒子訂婚，從不詢問她的意見，母親最討厭這種失去掌控的感覺，她認(rèn)為孩子們都應(yīng)該像是提線木偶一樣乖乖聽她的話——”

  “什么？”蒂娜的神情一陣扭曲，“所以你是她喜歡的木偶嗎？你讓一個大天使殺了我也是她的意思？”

  “真正的我是怎樣的并不重要，”迪恩攤開手，“重點是，在她心里我就是這樣的，我想成為繼承人是因為那是她的愿望，我讓那些傭兵玷污了索菲也是她的愿望——”

  “？”

  蒂娜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又關(guān)那個賤人什么事？”

  “哦，沒什么，很多年前我就看出來，哪怕那個雜種沒有多聰明，但她是個半惡魔，她只需要付出一點點努力就會超越我，這太不公平了！而且她冠著我們家族的姓氏，她太危險了，所以我想趕快毀掉她，正好母親也是這么想的——”

  “……你們都是蠢貨，迪恩，那個賤人成為魔導(dǎo)師才幾年？她有什么威脅？而且把她直接殺了不就行嗎？再說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因為那時候的你能想出的干掉一個人的辦法，就是親手抄起法杖在庭院里像是野蠻人一樣決斗，”迪恩嗤笑一聲，“你現(xiàn)在大概也學(xué)會暗殺了，算是進(jìn)步了吧，但是你一直在奢望自己不該擁有的東西，母親也一直討厭你的樣子，因為她本來希望你變成另一個她，她認(rèn)為那就是最好的，所以，她收買了你的女仆們，得知了你在魔法上的進(jìn)步，立刻就告訴了我，讓我在和你的戰(zhàn)斗里一定小心，當(dāng)然，她也求我不要殺了你——”

  蒂娜無力地看了他一眼，“她只是希望自己良心過得去吧，可笑�！�

  “是啊，她是，她親口對我說養(yǎng)的孩子不聽話還不如養(yǎng)一條狗�！�

  蒂娜：“……好吧，我不如狗，你在她心里也和狗差不多，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可欣慰的。”

  “因為我就是下一任親王甚至皇帝，而你埋骨于這個垃圾堆里，和這些瘋掉的龍族作伴！”他說著大笑起來，“蒂娜，你覺醒了龍蜥的血統(tǒng)，所以你得到了更多的領(lǐng)悟和力量——可是這有什么用！你就要死了，你身上的藍(lán)魂晶能量很快就要耗盡，那時候你就會閉上眼睛，你，還有索菲，你們這些自恃力量就擺不清位置的家伙，女人就該有女人的——”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金發(fā)少年徒勞地張大嘴，似乎還想將最后一句話說完，然而他的咽喉被一根長長的冰棱刺穿，緊接著，他身上的骨骼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爆裂聲，越來越多的大大小小的冰錐，從四肢和胸腹脊背中穿透而出，直到一團(tuán)血霧爆裂開來！

  斷裂的骨骼和破損的臟器甚至血淋淋的手指和腸子，稀里嘩啦地從空中的血雨里墜落而下，砸在堆積著灰塵的黃金地磚上。

  鮮紅的血液從地面一路潑灑到墻壁，期間甚至連一聲尖叫都沒有，場面詭異又恐怖。

  蒂娜幾乎忘記了胸口的劇痛，她被這個場景弄得十分惡心，半晌才回過神來，轉(zhuǎn)頭去看另外一個人。

  那個大天使還保持著舉劍的姿勢，只是手停留在半空中，劍刃上翻滾的圣火卻漸漸熄滅了，他的頭已經(jīng)高高地飛了出去，身體緩慢地向后倒去，潔白的羽翼沾染了塵埃變得骯臟。

  死寂的神殿里血流成河。

  殿堂中卷動著一股蕭瑟的冷風(fēng)，蒂娜這才發(fā)現(xiàn)周圍的溫度已經(jīng)變得寒冷無比。

  本來外域的氣溫就會受到元素潮汐的影響而忽高忽低，但是在沒有禁咒級魔法過招的時候，通常都是在人們能夠忍受的范圍里。

  現(xiàn)在，刺骨的冷意幾乎凍透了四肢中的血液，她眼前還一直因為重傷而陣陣發(fā)黑，模糊中看到有個人站在血泊里。

  那人手中的劍刃上流溢著蒼藍(lán)色的烈焰，冰元素點燃的火光寒冷又瑰麗，照亮了一雙深邃又冷酷的眼眸。

  “是你，”蒂娜厭惡地說，“戴納，或者不管你的本名是什么，我也沒興趣知道。”

  “哦，我也沒想告訴你�！�

  蘇玟聳了聳肩，在金發(fā)少女嫌棄的目光里，隨手將焚灼插進(jìn)了大天使的尸身中，火焰歡快地燃燒著，很快將半神的軀體徹底吞噬。

  “我只是恰好路過，然后，你哥哥實在太讓人惡心了�！�

  “……哼，”蒂娜似乎很不喜歡對方和自己有同樣的想法，鑒于她也很討厭眼前這個人，然而仔細(xì)想想還是迪恩更惡心，“亞倫呢？”

  “亞倫閣下在東大陸，他永遠(yuǎn)不會回到塔文帝國了，畢竟光明神大概知道了他的身份，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清楚�！�

  “我知道他是覺醒的龍裔，我還知道他們抓走雪莉就是因為這個�！�

  不，他本來就是個巨龍，在原大陸出生的那種。

  “你究竟知道多少關(guān)于雪莉的事？”

  “我知道一切，”蒂娜有氣無力地說，“我想和亞倫結(jié)婚，就是因為……沃特拉家族會被毀掉，我想……我想保護(hù)他……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蘇玟收起劍歪頭看著她，“不懂被人一劍穿胸的痛苦？還是想要保護(hù)什么人卻做不到的感覺？相信我，我大概比你懂�！�

  “就是這個，”金發(fā)少女咬牙切齒地說，“就是這個！你們這些——你們這些黑暗種族、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我曾派人去刺殺你，那些人——他們非常厲害，雖然你恐怕不這么覺得，因為你輕輕松松殺光了他們甚至沒有受傷！”

  “�。俊�

  蘇玟仔細(xì)回想了一下，她確定自己沒有遭遇過這種所謂的刺殺，除非那兩個龍族或者黑夜之神是這家伙派來的，但顯然不可能，所以，大概是發(fā)生在自己帶人去打仗的期間。

  那個時候——

  伊利亞斯變成了自己的樣子。

  “咳，”蘇玟點了點頭，“對于當(dāng)時的‘我’來說，你就算雇傭了光明神也沒用�！�

  她難得說一回大實話，蒂娜只以為她在開玩笑，而且是一點都不好笑的那種，這讓公主殿下更加惱火了。

  “見鬼，你他媽果然是神！你是惡魔嗎？還是什么其他的黑暗種族？不，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一切對你們來說都很容易，你不懂身為凡人的痛苦——我學(xué)會第一個魔咒用了多長時間？整整半年！我因此而被人稱為天才，但是索菲，索菲那個賤人——那時候我第一次知道血統(tǒng)有多么重要�！�

  作為一個親王的女兒，皇室之外帝國大貴族圈里最有身份的人之一，蒂娜平時說幾句話都要被人們議論紛紛，指責(zé)風(fēng)度不如其兄長，更別說口吐臟字罵人了，她現(xiàn)在顯然是十分生氣。

  “我身邊的伙伴也有黑暗種族的混血，她們有人甚至曾去東大陸看過戰(zhàn)區(qū)的競賽，那些血族被砍斷手腳被挖出心臟，依然能打倒敵人，”蒂娜看到少女微微挑起眉，“怎么，你很奇怪我知道這個？”

  “我不奇怪，這又不是什么秘密，”蘇玟也懶得和她爭辯，“你說我不懂就不懂吧，說實話，我專門學(xué)過怎樣說服別人——或者怎樣和別人吵架，只是我的導(dǎo)師教我這些，不是讓我和你這種人對罵，你不值得�！�

  蒂娜用力地白了她一眼，卻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她有些錯愕，倒不是因為不殺自己，“你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我說了我對改變你的想法不感興趣，再說，”少女停住腳步，微微側(cè)過頭來，冷冽的冰藍(lán)色眼眸流溢著寒芒，隱隱壓抑著一種亟待釋放的狂暴力量，“也許會有一天，我再也不需要說服別人，因為他們只能選擇相信我的話�！�

  那一瞬間，蒂娜真的感到一陣恐怖的涼意竄上脊背。

  但是，她還有話沒說完，再說將死之人又什么可以恐懼的呢，“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蘇玟興趣缺缺地回過頭，“……我聽說快死的人通常會說出一些好聽的話，希望如此。”

  “你是個半神嗎，”蒂娜已經(jīng)順著墻壁滑到地上，她捂著傷口低聲說，“我敢打賭有些事，連你身邊的妖術(shù)師們也不會知道，因為，因為——有些禁制魔咒控制了我相關(guān)的記憶�！�

  “哦，我知道你們塔文人在這方面很擅長，”蘇玟歪頭看著她，“你不一定會死，為什么不求我用血魔法治療你呢？”

  “我才不會接受你這個雜種的治愈，”金發(fā)少女深吸一口氣，呼吸急促，“試煉結(jié)束后皇帝會單獨召見你們每個人，但是你，我已經(jīng)告訴圣女我派了傭兵卻沒有解決你，埃米莉會布局殺你，我知道她身邊有真正的神祇——”

  蘇玟詫異地看著她，這件事她確實不知道，畢竟伊利亞斯根本沒提過傭兵那件事，“你為什么告訴我這個？”

  “因為同一時間，皇家議會有秘密會議在盛夏宮舉行，所有支持教廷的人，他們都會到場，他們要……”

  后面的話語聲越來越小。

  蒂娜并沒有看她，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說給自己所憎恨的人，“你總聽到迪恩的話了吧，我從沒有一刻這樣恨他們，我要毀了他們在乎的一切�！�

  蘇玟并不意外，她又重復(fù)了一遍，“你真的不希望我救你？”

  金發(fā)少女有氣無力地冷笑了一聲，“快滾。”

  她奄奄一息地靠在墻上，鮮血將衣裙染得殷紅一片，垂著腦袋，呼吸微弱。

  蘇玟覺得自己應(yīng)該尊重對方的選擇，所以她轉(zhuǎn)身走了，離去前看向了迪恩破碎的尸體。

  ——其實，以這位王子殿下的性格，哪怕敵人將死，也不會長篇大論說那么多話來刺激對方，只會迅速了結(jié)對手的性命。

  少女微微彎起嘴角，無聲地隱入黑暗之中。

  第102章

  圣安蒂斯的外域試煉并沒有規(guī)定的結(jié)束時間, 不過, 學(xué)院城堡里的古董魔法陣不會永遠(yuǎn)維持運行狀態(tài), 一旦它被關(guān)閉, 所有參與者手中持有的傳送符文石也會同時失效。

  因為沒有日升月落, 或者說即使這種現(xiàn)象存在, 也很難作為依據(jù)來判斷時間流速，因此外域的時間概念很模糊, 于是從許多年前魔法師們就制定了相應(yīng)的對策——

  每過二十四小時, 符文石上都會有顯示相應(yīng)的咒文, 學(xué)院里的魔陣只會維持三十天, 在第二十九次閃光之后，所有人就不得不準(zhǔn)備啟程了。

  當(dāng)然，也有各種遭遇意外或者是其他原因，讓他們提前返程。

  距離魔陣關(guān)閉還有十天, 在一個月色凄涼的冬日午夜，法師塔的大殿里光輝閃爍, 古老的魔陣上猛地開始運轉(zhuǎn), 偏僻晦澀的魔咒閃爍著奇異的光澤。

  黑發(fā)少女的身影在光芒中翩然而至。

  夜間守護(hù)魔陣的法師們被能量的波動所驚醒，正見到她一身輕松地離開了陣核, 煙霧般的裙擺輕飄飄拂過鐫刻入地面的咒文。

  少女膚白貌美, 眼眸藍(lán)如霜雪, 踩過一地破碎的月光，眼神冷冽得令人心悸，只是溫柔的嗓音讓人心中莫名涌起的恐懼淡化了幾分。

  她微笑著向目瞪口呆的法師們頷首, “夜安，閣下們。”

  “夜安——戴納閣下�！�

  其中一個反應(yīng)迅速的魔導(dǎo)師青年回答道，他對這人在比賽期間的表現(xiàn)早有耳聞，再說，對于黑暗種族們而言，這似乎也不是什么驚世駭俗的水準(zhǔn)，只是依然相當(dāng)了不起。

  魔導(dǎo)師糾結(jié)地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按照慣例說：“您提前十天結(jié)束了試煉。”

  “確實，”蘇玟繼續(xù)向他露出笑容，“我有了新的感悟，也許我可以試著通過八階的考核了�！�

  ——你那天都能使用九階魔法了，你不需要新的感悟也可以通過大魔導(dǎo)師考核了吧，最多是有些晦澀枯燥的理論知識記不住。

  魔導(dǎo)師心里默默地吐槽著，當(dāng)然他也不會多問，“那么接下來您打算……”

  “我要回家看看我的親人們，不過，”蘇玟很誠懇地說，“我聽說陛下想要召見每一個從外域離開完成試煉的魔法師，是這樣嗎？”

  “既然您知道，”魔導(dǎo)師點了點頭，“是這樣，這也算是一種慣例——”

  另一個魔導(dǎo)師姑娘也回過神來，“其實未必是陛下親自召見您，那只是一種會為您賦予榮譽的宣稱，有時候可能也是宮廷法師團(tuán)的長老們，他們會希望招募每個經(jīng)歷過外域試煉的法師——您有那樣驚人的魔法水平，也許您就不知道，普通的七階八階法師在外域其實很難生存，所以只要堅持了兩天以上，這就是可以被贊揚的水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