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的。

  她就是這么想的。

  當(dāng)然，至于是不是最好看的，假如形容詞換成漂亮的話，大概是黑暗神冕下吧——

  這話就先不說了。

  愛神的美麗也毋庸置疑，但并不是她最欣賞的那種類型。

  “我只是想告訴您，在親眼見到真相前，人們可能會有誤解——好了，我們繼續(xù)吧，可以嗎？”

  蘇玟不緊不慢地抬起手，冰冷的指尖觸及神明滾燙的皮膚，她輕輕地用力示意，后者也順便松開了鉗制，反手將她的五指按進掌心。

  “我希望您能體會一下觀看別人記憶的感覺，這是精神力交匯時相當(dāng)常見的狀態(tài)，無論您的使用對象是我還是其他人�！�

  兩人雙手相觸，在宛如冰火交融的觸感中，她再次放開了自己的精神力。

  ——事實上，精神魔法的學(xué)習(xí)相當(dāng)復(fù)雜。

  如果有人引導(dǎo)確實能將這個過程簡化，然而學(xué)習(xí)者提升精神力上限和強度的修煉卻很消耗時間，不過，假如對方是一個主神的話，這一步就完全可以省略了。

  不過，想要知道具體如何使用，或者說如何像一個咒術(shù)師一樣使用精神力，也不是幾分鐘能學(xué)會的。

  此外，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神殿側(cè)翼的廚房里——

  蘇玟還記得那個讓她每次想想都無比尷尬的場景，不過這不是重點，她依然能回憶起那種暴|亂瘋狂的精神力場，接觸時如有實質(zhì)的燒灼感，那種被刻意壓抑的、蘊藏在暗流之下、幾乎能撕裂靈魂的強悍力量，昭示著這位神祇冕下從內(nèi)到外都危險至極。

  給他展示自己的記憶還好說，這過程中只要他不抗拒，蘇玟就幾乎不會受到阻力，也不需要去體驗?zāi)欠N真·玩火一般的感覺。

  ——思緒紛亂中，記憶飛速倒退，停留在多年前的某一段畫面里。

  “因為，大陸種族的力量是有限的�！�

  彼時，尚未成為半神的混血靠在窗邊，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長長的發(fā)辮，散碎的日光雀躍在白皙的手指間，她的聲音聽上去還點稚嫩，“如果他們無法學(xué)習(xí)魔法，就很難抗衡教廷的騎士，而這個世界上的權(quán)勢之爭，最終都會臣服于絕對的力量。”

  “所以，”女孩輕盈地躍下窗臺，“那些魔法是異端、魔法奪走人們的理智而讓人瘋狂變得邪惡等等的言論，這些并不是因為教廷真的認為魔法師是異端，而是他們看到了這種力量所帶來的威脅——所有被教廷魔化和丑化的存在，都是因為這些東西被他們恐懼。”

  銀發(fā)男人微微彎起嘴角，他向自己年輕的學(xué)生招了招手，笑容中透著幾分滿意，“看，你知道了教廷這些舉動真正的意義。”

  后者走近他身邊仰起頭來，語調(diào)里卻聽不出開心，大概因為她討厭這個話題，“我知道，你讓我看那些書的時候，我就想明白了�！�

  咒術(shù)之神溫柔地撫上她的發(fā)頂，那些不曾被編束的銀色發(fā)絲在指間滑過，冰涼的觸感淌過次神的皮膚，他輕輕嘆了口氣，“他們可以成為你的敵人，卻最好不要是你憎恨的人。”

  女孩別過臉去，“他們幾乎奪走了我的一切。”

  “激烈的感情會破壞你的理智，不冷靜的人連陷阱都無法逃脫，更別提抓住你的敵人�！�

  馬修輕聲說著，呢喃的語聲宛如夜間回蕩的歌謠，“你天生就不是擅長控制情緒的人——別急著反駁我，你總有一天會知道我在說什么�！�

  彼時尚且稚嫩的小姑娘疑惑地抬起頭來，有些不解地看著面前的神明，“……這還會是天生的嗎？”

  “你想要欺騙別人的眼睛，想要主宰他人的感官世界，”咒術(shù)之神不置可否地說，“你的思維、情緒、精神力場必須高度協(xié)調(diào)，它們要達成一種平衡，你不能恐懼、不能憤怒、也不能憎恨——你心里住著一頭怪獸，那么就將它鎖在牢籠中，你無法殺死它，但你可以決定它是否自由。”

  “不是的，”女孩不忿地說，“我做到了你要求的一切，當(dāng)你變成我仇人的模樣時，我還與你跳完了一支舞�！�

  “……我的心里沒有怪獸�！�

  回憶的畫面逐漸撕裂開來，化作無數(shù)崩裂的碎片，剝落出現(xiàn)實世界。

  “我仍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半神有些茫然地說，她抬起頭來，霜藍的眼眸在驕陽中越發(fā)淺淡，清澈剔透得像是最純凈的冰晶，豎長的黑色瞳孔因為情緒的起伏而縮張，“您認為他說的對嗎？”

  因為視角問題，伊利亞斯并未曾在回憶里看到她的臉，但他也能想象到，那時候她大概也是這樣迷茫的眼神——

  有一瞬間，他覺得她小時候的聲音有些耳熟，但仔細想又似乎是陌生的。

  “抱歉�！�

  蘇玟意識到自己偏題了，而且對方未必對這個問題有什么想法。

  “總之，我想告訴您，這就是精神魔法起作用之后的感覺，有時候施術(shù)者的情緒都會在進入他人的世界后被影響，但那是不應(yīng)該的，也就是說，在學(xué)習(xí)過程中很多鍛煉都是為了避免這種發(fā)類似反噬的現(xiàn)象發(fā)生，不過這對您來說應(yīng)該不是問題，因為沒有誰比主神的精神力還要強……”

  “算了，我們繼續(xù)吧�！�

  到最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說的都是廢話。

  成為半神以后，蘇玟也教過一些學(xué)生，不過她很少親自去和他們用精神力交流，大部分時候只是告訴他們應(yīng)該做什么，現(xiàn)在她覺得要省掉這個過程——

  少女有些緊張地抬起手，動作極為緩慢，似乎生怕讓對方誤會自己有哪怕一分的攻擊性。

  冰涼的手指滑過神明的后頸，滑入漆黑濃密的發(fā)絲間，然后輕柔地用力下壓。

  伊利亞斯奇怪地看著她，然后順從了這力量低下頭，少女揚起白皙的頸項，兩人額頭相貼，最后的距離也消弭于無形，溫度迥異的氣息彼此纏繞。

  他還沒得來及過多思索，周身的景象驟然變化。

  精神力的交融之下，他再次看到了對方感知中的世界——

  在精神力高度凝聚之時，所有若隱若現(xiàn)的元素精靈全都浮現(xiàn)出來，這對于一個主神來說是毫無新奇的畫面，因為他隨時都可以讓它們顯形或者消失。

  不過在這之外，整個世界似乎蒙上了一團迷霧，又仿佛置身于陰影中，窗外明媚溫暖的陽光，庭院里茂盛的灌木叢和郁郁蔥蔥的橡樹，銀發(fā)半神美貌瑰麗的面容，這一切都變得黯淡而模糊。

  下一秒，一大團象征著靈魂之火的璀璨炫目的焰光，從這昏暗的世界中升騰而起！

  緊接著，是無數(shù)更小的精神火焰，它們在無盡的迷霧中幽幽燃燒著，然后迅速向遠處擴散，枝椏上的鳥雀，別墅的左鄰右舍，湖畔四個小鎮(zhèn)的全部居民，遠方山巔學(xué)院城堡里的魔法師們，越來越多的焰光一簇簇躍起，最后這范圍甚至蔓延了整個島嶼，越過山脈與森林，進入了帝都的市區(qū)，因為過于遙遠，那些十萬百萬的靈魂之火都變得極為渺小，只是其中有那么零星幾點光輝更為明亮。

  “他們是圣女埃米莉身邊的大天使們，哦，大概還有她本人，”蘇玟解釋說，“這些人是半神，所以和周圍的人類不一樣，如果我再強一點，在這種狀態(tài)下，就會對他們造成巨大的創(chuàng)傷，或者直接殺死他們——”

  話音未落，那些光點無聲無息地接二連三地熄滅了。

  蘇玟：“……？？？！”

  “就像這樣？”

  精神鏈接暫時切斷。

  伊利亞斯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窗外一眼，燦金的眼眸里燃燒著肆無忌憚的摧毀欲，瞳孔深處透露出某種令人膽寒的殘忍的愉悅，“他們死了�！�

  “……”

  蘇玟心情復(fù)雜地點點頭，“是啊，他們死了。”

  ——這家伙仿佛天生就知道怎樣毀滅別人，無論是精神還是肉身層面。

  “顯然我也不用告訴您具體怎么做了�！�

  少女微微后仰，拉開了一點距離，“只要可以記住我的精神火焰的形態(tài)，您也進入過我的記憶世界，下次您想要呼喚我的話，只要在一大堆火焰里找到我就行了，馬修閣下和我就是這么做的，只是我們熟悉彼此，所以有些過程可以省略�！�

  伊利亞斯低頭看著她，很難得地捕捉到后者的情緒變化，“你不高興？為什么？”

  蘇玟心情很復(fù)雜，“我不是不高興，好吧，有點，因為突然有一些半神死了，會引起注意，我的一些計劃可能會受到影響——不是可能，是一定會�！�

  她沉默了一秒，還是忍不住爆發(fā)了。

  “……你太過分了！”

  “你以為我這些天是在這里度假嗎！要不我們換一換工作，我負責(zé)睡覺和殺人，你負責(zé)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就知道我為什么不高興了！”

  年輕的半神氣憤地抬起頭來。

  她的虹膜藍得冷冽又夢幻，宛如溺入永冬的深海，在怒火中冰面碎裂，過分纖長的睫毛微微戰(zhàn)栗著，讓這眼神莫名增加了幾分奇異的甜美。

  伊利亞斯：“……”

  理論上說，唯一曾經(jīng)對他大吼大叫至今還活著的，只有黑暗神本人了。

  他抬手的那一瞬間，少女的身影閃電般躥了出去，仿佛是害怕挨揍，速度快得甚至在空中拉出了殘影！

  下一秒，她就被一爪子掐著腰按回了桌上。

  “……”

  她嘆了口氣，無奈地垂下腦袋，散碎的日光雀躍在睫羽間，挺立的鼻梁投下一道陰影，玫瑰般嬌嫩的唇瓣微微翕動，想要說什么，最后只是賭氣一樣甩下一句話。

  “……如果你要打架的話，我是會還手的。”

  伊利亞斯其實一點都不生氣。

  他只是有些迷惑地伸出手，甚至刻意收起了利爪，在半神震驚的眼神中，粗糙的指腹按上薄而柔軟的唇瓣。

  后者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眼中的驚愕漸漸褪去，纖長冰冷的五指攥住了神明的手腕。

  她眨了眨眼睛，霜藍的眸子越發(fā)明亮，其中流露出一種奇怪的情緒。

  少女視線下垂，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戰(zhàn)栗，嬌軟的薄唇微微張開，輕輕咬住了臉側(cè)的手指。

  伊利亞斯出神地看著她，指尖觸到了正在緩緩拉長的銳利犬牙，甚至已經(jīng)能清晰感知到鋸齒狀的邊緣。

  那是食物鏈頂端獵食者的象征，能輕易咬斷鋼筋鐵骨，此時卻溫順地叼著他的食指，鋒銳的牙尖緩慢地擦過角質(zhì)鱗片，然后有什么柔軟濕潤的物體貼了上來，帶著冰屬性種族特有的涼意。

  她稍微抬起臉，漂亮的藍眼睛漸漸暈開朦朧霧氣，睫簾一顫一顫，每一下仿佛都挑在心尖。

  “……”

  他沉默著抬起手，攥住半神的后頸，強迫她完全仰起臉，低頭封住了半闔的紅唇，甜美冰涼的觸感頓時溢滿唇齒，然后毫不客氣地攫取了每一絲空氣，耳畔響起少女興奮的嗚咽聲。

  ——后者失控地捏碎了大理石的窗臺，尾巴將地面砸出一道深深的裂痕，腳爪撕破了厚重的羊絨地毯。

  伊利亞斯看著對方咒罵著躍下窗臺，干脆一把抱住女孩輕松地舉起來，反身壓在了桃木的長桌上。

  “等等�！�

  蘇玟再次將木桌的邊緣捏成了齏粉，“——停，停下！”

  對方詫異地看著她，有些困惑地直起身來，“你不喜歡？”

  她有些狼狽地抬起頭，銀色的發(fā)絲鋪散在身后，手撐著桌面，裙擺和內(nèi)襯凌亂，一腿懸空，另一腿曲起踩在桌沿，足踝上纏繞著一條寶石鏈子，鴿血紅的輝彩閃閃爍爍，玫紅花汁暈染的趾甲鮮艷無比，襯得膚色如雪潔白。

  “我不知道，抱歉，我只是，”少女一手擋在兩人中間，有些糾結(jié)地看過去，“……抱歉，我想讓您幫我做一件事，咳，不是這個�！�

  伊利亞斯：“……”

  在半神姑娘緊張無比的目光中，他緩緩按下對方的手腕，感受到后者那一瞬間的僵硬。

  理論上說，假如他想違背自己的意愿，蘇玟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如果這人認真起來，她絕對打不過也逃不掉，不過——

  火炎之神沉默著看了她一眼，將她亂糟糟的裙擺整理了一下，“說�！�

  后者微微松口了氣，似乎又有點不好意思，她的氣息依然悠長平緩，臉頰也白皙如初，唯有那雙清澈的藍眼睛里水光氤氳。

  “您不生氣吧？”

  伊利亞斯抬頭看她，眼神帶了點戲謔，伸手擦拭著女孩濕潤的眼角，動作難得地輕柔，“剛才不是你在生氣嗎？”

  他好可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