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愣住了。

  半晌，她神情復(fù)雜地嘆了口氣，“我真是沒想到你會這么……好吧，但我是愿意為你戰(zhàn)斗的，閣下，畢竟我是……先不談神域的人對龍族做過什么，哪怕從我自己的角度，我也會這么做的�！�

  博德家族將她囚禁了十五年，而且這期間還絕不是關(guān)起來與外界隔離這么簡單，蘇玟完全能理解對方的想法，只是她不知道雪莉現(xiàn)在心情怎么樣，不太想用這個話題刺激她，于是一時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沒關(guān)系的，”雪莉搖了搖頭，眼神中的傷痛一閃而過，“你想問什么都可以，我有兩千多歲了，我經(jīng)歷過比這更痛苦的事，肉|體上的折磨終究是下乘的，真正讓我難過的只是被那些低劣的大陸種族——”

  蘇玟有些詫異地看著她。

  后者微微低下頭，長長的金色睫毛半掩著剔透的藍(lán)眼睛，“這也是黑夜之神的想法吧，他以為這種打擊會讓我瘋掉，可是那個蠢貨不懂，我已經(jīng)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我喜歡的人與別人締結(jié)婚約，后來死于……某種原因，從那以后，我活著的每分每秒，都是為了看到仇人們絕望死去的那一刻�！�

  蘇玟：“……”

  她糾結(jié)地開口：“其實，我是好奇教廷對你用了怎樣的咒語。”

  哪怕是實力最差的巨龍，也至少有準(zhǔn)神的力量，囚禁一個準(zhǔn)神對于一群人類魔法師來說，簡直是在玩火，他們甚至還——

  除了為雪莉的遭遇感到憤怒之外，這整件事都讓人覺得非常離奇。

  “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雪莉冷笑了一聲，“但是我知道神族手里有一些專門對付龍族的魔咒，在他們殺了那么多我的同族之后，大概能總結(jié)出點什么經(jīng)驗吧，另外，每過一段時間，黑夜之神會親自來加固我的封印——現(xiàn)在我之所以能在亞倫的幫助下掙脫，只是因為時間快要到了�！�

  “好吧，他和黎明之神真是一對模范夫妻，”蘇玟諷刺地感嘆了一句，“希望他們很快會重逢，在死亡中長相廝守。”

  龍族姑娘一臉迷惑：“黎明之神怎么了？”

  “哦，”蘇玟這才意識到對方的消息可能沒那么靈通，雖然她現(xiàn)在也不太清楚沃特拉家族是怎么回事，“這是一個很快樂的故事�！�

  她三言兩語簡述了自己不久前如何坑死一個次神，考慮到對方?jīng)]問，于是她暫時也沒說冬之神和夏之神也同樣落網(wǎng)的事。

  “造物主啊，”雪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真是……您果然……聽上去咒術(shù)之神教了你很多，我不知道怎么評價，嗯，抱歉，我對這件事的結(jié)局十分欣慰，但我只是……”

  蘇玟不太確定地問：“覺得我的手段不太恰當(dāng)？”

  ——這也不是很難理解，據(jù)說龍族們未必每個都是直來直去的性格，但他們也像是神族一樣好戰(zhàn)，而且榮譽(yù)感很強(qiáng)，也許他們不太喜歡這種非正面對決取勝的方式？

  “不是�！�

  年輕的龍族側(cè)過頭，“我不太了解您過去的經(jīng)歷，但是從剛才那一段描述來看，您和火炎之神事先并沒有約定對吧，但是你們似乎……很默契？你們的關(guān)系很好嗎？”

  她的眼神中透露著一種惋惜，簡直像是心痛不已的長輩正在打量失足少女。

  蘇玟：“……”

  第80章

  蘇玟一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問題。

  如果說答案是否定的, 似乎聽上去像是騙人, 如果說是肯定的——他們關(guān)系很好嗎？

  “……他其實不是很難相處。”

  雪莉啞口無言地看著她。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形容他, 雖然我也沒見過炎神, 但是, 據(jù)說他的脾氣比緋色死亡冕下和狂舞赤焰冕下還要糟糕一萬倍�！�

  蘇玟不知道這兩位火系古龍的脾氣有多么差, 因此也不好發(fā)表意見，“你也說了你沒見過他, 所以這都是傳聞。”

  “……”

  雪莉意味深長地瞅了她一眼, 也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 眼神中的惋惜卻完全沒有消退。

  她們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外城, 水晶要塞作為整個霜山戰(zhàn)區(qū)最大的、能滿足競賽需求的據(jù)點，在外城里遍布著大大小小的競賽場，有的還十分富有地方特色，譬如說將場地建立在小型冰湖上方, 湖里養(yǎng)殖著一大群從死亡冰海里抓來的魔獸食人魚。

  危險的魚群在浮動著碎冰的湖水里游弋著，又一個墜入湖中的獸人發(fā)出恐怖的吼聲, 緊接著一大片血色蔓延開來, 他花了幾分鐘才從食人魚的圍攻里脫身，用盡全力釋放了一個水系魔法, 水柱席卷而起, 將他撞飛到高空, 一直拋到岸邊。

  那個狼人少年奄奄一息地倒下了，大腿和腰腹上的皮甲都被撕碎了，身上更是血肉模糊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

  戰(zhàn)場就建立在湖上交錯的冰棱里, 它們被霜巨魔們用魔法從水中召喚而出，層層疊疊地搭建了一個搖搖欲墜的賽場。

  不斷有冰棱被打斷、或是在魔法的沖擊中粉碎，因此那些不會飛的、身手不夠敏捷的人，接二連三地從半空中墜落，他們許多人都從湖里掙扎著跳了出來，還有少部分就逐漸沉沒在擴(kuò)散的血水中，再沒有任何動靜。

  血誓者的初試分組完全是隨機(jī)的，其實這種選拔方式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譬如說每個戰(zhàn)區(qū)總?cè)藬?shù)不一樣，然而名額卻是一樣的，北境的戰(zhàn)士們似乎成功幾率要高了一些。

  蘇玟趴在觀眾席的圍墻上，心情復(fù)雜地看著下面的混戰(zhàn)。

  她其實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形式，這些戰(zhàn)士們活著都是戰(zhàn)力，假如就這樣死了——

  “在原大陸，從來沒有這樣的比賽，”雪莉皺著眉站在一邊，“這樣的死亡毫無榮譽(yù)可言。”

  龍族們縱然懂得惡魔語和神語，但不代表他們喜歡這兩種語言，因此，有意無意的，她們倆對話間一直在說人類通用語，而成年的黑暗種族們幾乎沒有誰聽不懂通用語，更別提周圍這些指揮官和大隊長們，不過，他們并沒有參與對話，甚至刻意沒有讓自己去傾聽，否則現(xiàn)在他們大概都有話要說了。

  “得到榮譽(yù)的機(jī)會沒有那么多，”蘇玟嘆了口氣，“這是他們的追求，他們……想要得到那樣的力量，想要擁有力量然后成為對主人更有用的戰(zhàn)士，所以哪怕在這途中失敗，也是他們愿意接受的結(jié)局。”

  “……也許吧，”雪莉慢慢舒展了眉頭，“曾經(jīng)，我也有想要為他獻(xiàn)上一切的追隨的對象，后來他死了，我覺得我活著也沒有意義了�！�

  “我也有一個朋友，”蘇玟一手撐著下巴，看向賽場的目光漸漸變得遙遠(yuǎn)，“我以為他只是一個喜歡珠寶和花草的暗精靈，他脾氣溫和又很細(xì)心，會注意到我的喜好然后送我禮物，還鼓勵我去實現(xiàn)夢想……后來，我知道，他曾經(jīng)歷過這樣的比賽，而且不止一場，他一直在勝利，直到跪在主人面前接受了祝福，然后，他又打敗了身邊每一個有同樣經(jīng)歷的血誓者，成為了他們的隊長，據(jù)說他戰(zhàn)斗的時候像個瘋子，特別喜歡用斧子砍掉敵人的腦袋�！�

  在聽前面那些話的時候，雪莉注意到她用的時態(tài)，不免露出些許傷感和同情的神色，聽到后面，龍族姑娘的表情有點扭曲，“……你在描述同一個人嗎？”

  “是的，我曾經(jīng)邀請他去一場舞會，但是我們也許永遠(yuǎn)都不會再有機(jī)會跳舞了，”年輕的半神輕輕嘆息，“我也同樣喜歡他的姐妹，她性格開朗又不乏耐心，會給我講解許多對那時候的我還深奧的魔法理論，她鼓勵我去追逐自己喜歡的人，還說哪怕對方是神明也可以大膽追求——我永遠(yuǎn)記得她說這話的樣子和笑容。”

  龍族少女低下頭，“這就是你為什么效忠了黑暗神的原因嗎？”

  “雪莉閣下，”蘇玟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有一段時間里，我只想復(fù)仇，后來我走出來了，但這念頭至今在我腦海里盤旋，每一個在過去或者現(xiàn)在、直接或者間接死于我手中的埃爾維斯的走狗，他們在我眼中已經(jīng)不是生命，而是我快樂天平上的砝碼，我永遠(yuǎn)都不會對他們的死亡報以惋惜�！�

  “閣下，”雪莉無奈地笑了一聲，似乎才明白對方要表達(dá)的意思，“您想多了，我是龍族，在我幼時接觸到的理念里，大陸種族——他們不過是造物主創(chuàng)造了神族和龍族之后精疲力竭，在閑暇時分做出來的失敗品�！�

  蘇玟并不認(rèn)同這個觀點，但是，龍族們自認(rèn)為天生高人一等的想法，也完全可以理解，畢竟神族們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馬修閣下很早以前就告訴過我，不要高估你的盟友，更不要低估你的敵人——如果您希望我直言相勸，那么請想想這十五年來您的經(jīng)歷。”

  巨龍姑娘猛地抬起頭，纖長的金色睫毛微微顫抖，湖藍(lán)的眼眸中漆黑的豎瞳倏然緊縮。

  “你也許想說給你禁制的是黑夜之神，他是神族，但是，這整件事恐怕不是神族能想出來的，不符合他們的行事風(fēng)格，他們之所以同意，一是不確定您是否真如他們猜想般是龍族，二是，在你心中失敗品般的大陸種族囚禁和折磨你，能對你造成重大的精神創(chuàng)傷，以此讓你在接下來的過程里防線崩潰，向他們供出他們想要的東西�！�

  “那么這是誰的主意？”雪莉問了之后又停頓一下，“算了，我其實并不是真的特別在意，如果這真是某個人類的主意——”

  “他要么在黑山群島的主城里，那樣他大概已經(jīng)死了或者很快會死，要么就在圣城或者神域里服侍某個神明，”蘇玟接口說，“那樣的話就稍晚一段時間，不過假如您想知道的話——”

  “我不在意，”雪莉重復(fù)了一遍，“就像你說的，這人很快會死，這就夠了。不過是大陸種族而已，他們最多也只敢出這種卑劣的主意，倘若沒有黑夜之神在其中下手，我早就……所以他們大部分人也不配讓我惦記�！�

  蘇玟倒是理解對方的言下之意，因為這里的黑暗種族們也都是所謂的“大陸種族”，畢竟只有龍族和神族才在這個范圍之外，她也不繼續(xù)說了，只是伸手向后一指，“但您大概也愿意讓少部分人付出代價吧�！�

  雪莉有些詫異地回過頭，正看到賽琳娜從臺階上輕巧地躍下來，手里還拎著一個昏厥不醒的老人，后者滿頭白發(fā)，臉上也有不少皺紋，法袍上的大魔導(dǎo)師徽記顯得十分黯淡。

  “這就是博德侯爵——”

  賽琳娜小聲嘟囔著，“除非我爸爸抓錯人了�！�

  “不，他沒有，”雪莉扯出一個有些恐怖的冷笑，她微微瞇起眼睛，眸中積聚著風(fēng)暴，“我還沒來得及感謝你……閣下�！�

  “您不用謝我，”賽琳娜把人丟到她們面前，老魔法師依然昏睡著，“我只是執(zhí)行命令�！�

  蘇玟低頭看著他。

  強(qiáng)烈的精神力如同猛烈的浪潮，一時間決堤般涌入博德侯爵的腦海中，后者痛苦地嘶鳴一聲，在地上翻滾起來，嚎叫聲凄慘無比，周圍那些從賽場上淘汰下來的黑暗種族們，都忍不住駐足多看了兩眼，然后趕緊離開了。

  蘇玟：“……”

  她一點也不想這么做。

  因為，她被迫看到了許多相當(dāng)骯臟難堪的畫面，從昏暗的城堡臥室再到哭聲回蕩的地牢，翻滾的身軀和流淌的鮮血，還有那間囚室深處人骨堆積的祭壇——

  她一點都不想和這個人對話了。

  蘇玟也沒用再讓他昏睡過去，反而將他完全喚醒，“交給你了，閣下�！�

  雪莉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在半神們的注視下，她甩開長而沉重的尾巴，鱗片上雷光流溢，末端巨大的骨錘當(dāng)空砸下！

  博德侯爵一瞬間已經(jīng)失去了喊叫的能力。

  巨龍的肉|體力量并不會隨著形態(tài)而削弱，這一下連堅實的晶石地面都深深凹陷而綻出裂痕，那個人的身軀更是被這如同鈍器般的骨錘砸成兩截，腰腹從骨骼到臟器完全被碾碎了，模糊的血肉骨粉涂在地上再也分不清原貌。

  黑暗種族們見慣了這些場景，因此沒人對眼前這一幕感到有什么不適——

  “你知道如果你什么都不做，他很快就會死掉吧？”克莉絲汀猶豫著說，“這懲罰也太輕了點�！�

  “我不知道該怎樣折磨別人，這就夠了，再說……”

  雪莉甩了甩尾巴，垂下落著細(xì)雪的長睫，“閣下們，我想知道這個家族還剩下幾個人呢？”

  蘇玟看了一眼賽琳娜，“殺了幾個？”

  血族姑娘毫不猶豫地給她比了個手勢。

  蘇玟轉(zhuǎn)過頭來，“沒有死光，最終能活下來多少，就完全取決于您的選擇了�！�

  老魔法師聽到這話似乎回光返照般精神起來，他顫抖著抬起手臂，卻因為被腰斬的劇痛而難以完成這個動作，一個字母都說不出來，只能張大嘴，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年輕的龍族伸手抓住他破碎的半截軀體，將他舉了起來，鮮血染紅了她的裙擺，少女恍若未覺，只是湊到對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么話——

  “——不！”

  后者終于發(fā)出一聲不甘的哀嚎，凄厲的喊聲在要塞的風(fēng)雪中回蕩著，雪莉笑盈盈地?fù)u了搖頭，然后將他扔進(jìn)了遠(yuǎn)處滿是食人魚的冰湖里。

  湖面再一次泛起血色。

  第81章

  大型傳送陣的白色光幕直入云霄, 刺目的光輝逐漸散去, 露出了宏偉輝煌的黑暗之都, 安瑟勒瑞斯的城市籠罩在陰郁的青灰色天空下, 在高地上能眺望到四面八方星羅棋布的街道, 交錯的長街上人流涌動。

  與此同時, 一座巨大的宛如城堡般的環(huán)形競技場，正從城市東側(cè)冉冉升起, 無數(shù)懸浮的天梯也隨之延伸而出, 與所有的高塔和宮殿相互勾連, 建起了一條又一條通向競技場的道路。

  來自東大陸二十五個戰(zhàn)區(qū)的、通過血誓者初試的戰(zhàn)士們, 此時悉數(shù)進(jìn)入了這座天空之城。

  勝利者們一個個看上去都十分興奮，他們許多還保留著相當(dāng)?shù)膽?zhàn)斗力，假如需要再來一輪淘汰的話，大概也不會介意。

  霜山戰(zhàn)區(qū)的試煉剛剛結(jié)束, 索菲站在后排，頂著這些勝者們鄙視的眼神, 打理著自己凌亂的深金卷發(fā), 細(xì)小的沙粒從發(fā)絲間抖落，滾過傷痕累累的手臂墜于地面。

  魅魔們一般都是深發(fā)色, 金發(fā)并不算多, 但也不至于稱得上是異類。

  不過, 索菲也大概能理解他們的態(tài)度，畢竟他們大部分是精靈，混雜著幾個血族和獸人以及人類, 作為一個混血惡魔，但凡覺醒了血統(tǒng)，她就應(yīng)當(dāng)從身體素質(zhì)上碾壓這些人。

  然而現(xiàn)實卻是，他們游刃有余，自己累得像條死狗。

  有一瞬間，她忽然覺得有些諷刺。

  那些嘲弄自己有著黑暗種族血統(tǒng)而獲得今日成就的人，大概也只是比自己更廢物的存在而已，在為失敗和不夠努力而找理由。

  不過，血脈的天賦也確實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