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點(diǎn)名的神祇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像是一尊雕像般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們殺了她嗎？”

  “邪惡的黑暗神墮落了！她這血脈污穢而愚蠢丑陋的兒子，就是父神的懲罰！”安德烈聲嘶力竭地大喊著，“你們誰見過這樣的神——”

  安德烈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的脖頸上忽然浮現(xiàn)出一道纖細(xì)的血線，然后，在圣騎士們驚恐的目光里，這個神血精靈的頭顱，慢慢地順著那道裂口滑落，摔在了地上。

  失去頭顱的尸體也緩緩向后倒去。

  他的次神父親甚至都來不及救他——

  或者是知道救不了他吧？

  伊利亞斯還站在之前的位置，在圣騎士們看來，他根本就沒有動過，然后，這個惡魔外表的神明，一臉無聊地甩了甩尾巴。

  尾巴末端的鋒利骨刃上墜下幾滴鮮血，悄無聲息地落入草叢里。

  “她死了嗎？”他又問了一遍，神情似乎有些迷茫，“那個住在果園旁邊的人，你們燒了她的房子，那么她死了嗎？”

  圣騎士們心中升起無限的恐懼和絕望，他們很難像是那些瘋狂的黑暗種族一樣，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還不要命地?fù)渖先�，然而，這也不意味著他們毫無骨氣，因為自己沒有半分勝利的希望，就跪下去求饒。

  而且，就算真的跪了，恐怕也沒有半點(diǎn)用處。

  一個圣騎士咬著牙大喊：“她死了！那個金發(fā)藍(lán)眼的混血是嗎？她早就死了！我射穿了她的心臟——”

  她的身體忽然間四分五裂，扯碎的肢體被丟到一邊，鮮血如同井噴般向四面八方濺射而出，臟器稀里嘩啦地散落了一地，轉(zhuǎn)瞬間就已經(jīng)看不出生前的模樣了。

  年輕的神祇仿佛依然佇立在原地，他低著頭，表情在陰影中看不分明，“……哦�！�

  這次再沒有人心存任何僥幸。

  他們用盡此生全部的勇氣，面對著手刃過無數(shù)神明、兇殘暴虐名揚(yáng)大陸的炎神，圣騎士們嘶吼著拔出了武器。

  無數(shù)純白的光幕從天而降，在每個人的身前形成了護(hù)盾，他們懷著有死無生的氣勢向前沖了過去。

  下一秒，鋪天蓋地的烈焰從前方席卷而來，如同一條狂怒的火龍般吞噬了這些騎士。

  他們都來不及慘叫，就在這火焰中被焚成灰燼，甚至那些能承受高階魔法沖擊的盔甲、能撕開魔導(dǎo)師護(hù)盾的劍刃，全都在烈火中悉數(shù)焚燒殆盡，連渣都沒有剩下。

  許久之后，血流成河的森林里再次安靜下來，只有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路中間，沉默地望著手里的金幣。

  過了一會兒，他看向剛才安德烈尸體所在的位置，現(xiàn)在那里只剩一片焦土，“……”

  ……

  密語森林北部。

  比起尋常的馬匹，魔獸的速度快了幾倍不止，而且是越跑越快，火蹄烏駒感受到了后方隱約的殺氣，放棄了林間略顯狹窄但是平坦的道路，一頭扎進(jìn)了樹林里，如同一道黑色閃電般穿梭在交錯的藤條和密集的樹叢之間。

  蘇玟除了緊緊抓著韁繩，使盡解數(shù)不讓自己掉下來以外，根本不敢去考慮其他的事，她的臉和手臂被伸出的樹枝劃傷，花藤的尖刺割破了小腿，這些都不算什么。

  薇薇和阿爾克斯還會活著嗎？暗精靈雙胞胎還還好嗎？

  她的胸口再次傳來一陣絞痛，腰間的傷也在流血。

  蘇玟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盡管洛利安說他們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黑暗神而戰(zhàn)，他們永遠(yuǎn)不會在教廷和光明神面前退縮，但是——

  那三個天使在許久之后才追了上來。

  火蹄烏駒其實耐性不錯，載人狂奔一天一夜也能承受，然而終究也不過是中階魔獸，哪怕那些人不是純血的天使們，想要追上來依然不是難事。

  這匹經(jīng)常在阿爾克斯和薇薇面前傲嬌發(fā)脾氣的魔獸馬，此時正被金色的光鎖牢牢地束縛在原地，她怒氣沖沖地掙扎著，卻似乎并沒有什么用。

  蘇玟來不及去看了，冰冷的劍尖已經(jīng)抵上了她的胸口。

  天使們站在昏暗的森林里，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極為淺淡的微光，這一幕本來該有點(diǎn)神圣的意味，然而他們看上去也相當(dāng)狼狽，甚至有人頭上還粘著碎葉子，更別提每個人的羽翼上都有著恐怖的傷口。

  又過了一小會兒，他們身后白光閃現(xiàn)，二十幾個圣騎士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了——

  該死，他們有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該死，那個該死的暗精靈！”

  一個紅發(fā)的天使氣急敗壞地抖動著羽翼。

  她的右邊翅膀幾乎被炸掉了三分之一，雖然現(xiàn)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但想必滋味并不好受，“快交出圣火之源！”

  旁邊一個金發(fā)的天使嘆了口氣，伸手推開了伙伴舉起的大劍，“蘇玟小姐，我們并不認(rèn)識你，對你也并無仇恨，我們不是安德烈，他……和你有私仇，至少他是這么認(rèn)為的，如果你交出圣火之源，我們就放你走�！�

  另外兩個天使皺了皺眉，卻也沒有反駁伙伴的許諾，那些圣騎士們都面無表情，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

  蘇玟臉色蒼白地看著他們，身上的傷不斷傳來一陣一陣鉆心的疼痛，“……放我走？我不這么想，否則你為什么要帶這么多的人？”

  “如果要?dú)⒛愕脑�，你打得過我們其中任何一個嗎？”金發(fā)天使哼了一聲，“說實話，我很討厭安德烈，他太想要維護(hù)你們那個什么氏族的榮譽(yù)了，不過是一群自詡高貴的白精靈而已，說到底也不過是低等的生物�！�

  紅發(fā)天使還有些顧忌：“我說了別再提起白精靈，你在心里討厭他們就夠了！”

  “拜托，你們不這么想嗎，”金發(fā)天使冷笑著說，“異教徒可以被燒死可以被絞死，但那是他們活著的前提下，把死人從棺材里挖出來開腸破肚又吊在城墻上，荒謬。”

  蘇玟愣愣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嗯？”金發(fā)天使轉(zhuǎn)過頭，“你買了紅魂石放在棺木里以保存你父母的尸身不會腐爛，對吧？但是……來這里之前，安德烈那家伙懷疑你父親把圣火之源藏在身體里，霍爾特閣下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同意了，然后他們的墳?zāi)咕捅煌陂_了——”

  話音未落，女孩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

  她跪倒在地上，那喊叫尖銳至極，聽上去凄涼又痛苦，刺破了整個密語森林的靜謐，枝頭停駐的鴉雀被驚得飛離樹梢，松鼠們縮回了樹洞和地穴里，低階魔獸們慌亂地奔逃。

  幾秒種后，小姑娘忽然安靜了。

  “你說的是霍爾特·凱茲，玉蘭城神殿的大主教，是他嗎？不過這件事的程度……恐怕還需要主教們的首肯，對吧？”

  她一手扶著旁邊的樹干，側(cè)過頭來盯著他們，霜藍(lán)的眼眸在陰影中變得晦暗，扭曲中滲透出駭人的瘋狂，仿佛有一頭噬人的兇獸在黑暗中躍躍欲試，亟待著囚籠崩碎而獲得釋放。

  第24章

  密語森林的深處, 遙遙傳來一陣高亢又清亮的嘶鳴。

  天使們的神情再次變化。

  緊接著, 那讓他們感到不妙的聲音, 從單一的應(yīng)和變成了多重奏, 聽上去并不是完全重合的, 而是由高到低錯落有致, 充滿了讓人心驚的默契。

  此時他們目力所及的地方，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魔獸和動物。

  紅發(fā)天使嘆了口氣, “——是龍�！�

  在郁郁蔥蔥的森林中, 高聳的喬木樹冠茂盛, 幾乎遮擋了整片天空, 粗壯的藤蔓在地面上蜿蜒，又攀上布滿地衣與苔蘚的樹干，周圍彌漫著一股雨后特有的清新氣息，只是倘若仔細(xì)分辨, 似乎還埋藏著一股隱約的血腥味道。

  圣騎士們動作整齊地拔出武器，一時間各種神圣祝福從天而降, 無數(shù)的白色光輝如同從天際墜落的星辰, 接二連三落在他們的盔甲和劍刃上，顯然他們已經(jīng)顧不得隱藏力量了。

  許許多多的綠紫藍(lán)交加的身影浮現(xiàn)在前方的森林里, 他們的隊列呈一字排開, 前后兩排, 左右翼遠(yuǎn)遠(yuǎn)延伸到深林的陰影中。

  這些龍族的羽毛顏色與這森林幾乎融為一體，在快速奔跑時都難以辨認(rèn)他們的存在。

  因為身上有羽毛，他們看上去更像是巨大的陸行鳥, 仔細(xì)看又能辨認(rèn)出龍的特征，口中的獠牙和吐息時閃爍的毒火，而且很多部位也是被鱗片覆蓋的，頭上艷麗的羽冠在風(fēng)中抖動，像是無數(shù)飄揚(yáng)的旗幟。

  一個全副武裝的鳥龍騎士中隊。

  為首的隊長裸身穿著皮甲，身上布滿了藍(lán)綠交加的花紋，背后交叉掛著兩把彎曲的鋼鉤。

  他拉起面甲，咧開嘴露出一口尖牙，一邊刻意說著通用語，一邊伸手拔出了背上的鋒利的黑鋼雙鉤，“歡迎來到密林戰(zhàn)區(qū)——我的小可愛還從來沒嘗過天使的肉是什么味道。”

  他一巴掌拍在座下的鳥龍脖子上，亞龍獸哼哼唧唧地答應(yīng)了一聲，然后抬起頭發(fā)出了震顫叢林的長鳴。

  周圍的鳥龍們紛紛應(yīng)和，龍吟聲頓時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龍騎士隊長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呼哨，所有的鳥龍騎士全部拔出了武器，他們的武器并不統(tǒng)一，然而看上去卻也不顯得凌亂，隊伍末尾兩端的騎士們舉起了號角。

  號角吹響之時，不過幾秒鐘之后，密語森林的各個方向，全都傳來同樣的回應(yīng)，悠遠(yuǎn)低沉的長鳴回蕩在這片盛大茂密的森林里。

  紅發(fā)天使被那個人的話激怒了，正想要舉劍迎戰(zhàn)，金發(fā)天使攔住了她，“停下，綠石要塞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密林戰(zhàn)區(qū)的總督就在綠石要塞里，除了她本人以外，這樣的要塞里至少也還會有兩三個半神，隨便來一個都不是他們能承受的，而且，別說半神了，眼前這些鳥龍騎士就相當(dāng)棘手。

  “那我們先走！”

  金發(fā)天使猶豫了一下，迎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手腕一抖，寒芒流溢的鋒刃微微一動，在空中挽出一朵絢爛的劍花。

  ——他之前說的那些話不完全是謊言，無論最后要怎樣處置這個人，反正他現(xiàn)在是不打算殺了對方，只是，他不愿忽略這種不詳?shù)母杏X。

  所以，以防意外，先砍掉她的手腳。

  女孩不閃不避地站在原地，硬生生地抓住了他的長劍！

  蘇玟很難形容現(xiàn)在的感覺。

  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鮮血不斷順著劍刃滑落，然而各種疼痛交織著刺激她的感官，她幾乎已經(jīng)有些麻木了，那個人的話反反復(fù)復(fù)縈繞在她腦海中，許多畫面交替著閃現(xiàn)而過——

  家鄉(xiāng)城鎮(zhèn)上盛放的玫瑰和玉蘭花，父母溫暖的懷抱和滿懷愛意的親吻，臥室里昏黃的燭火和縈繞耳畔的歌謠。

  最終，一切畫面終結(jié)于寒冷的刀鋒和飛濺的血花，以及，她完全不敢想象的那些恐怖畫面。

  恍惚間，她聽見了元素精靈的絮語。

  它們的聲音宛如呢喃，又仿佛只是一種精神沖擊的錯覺，時遠(yuǎn)時近，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唯有那種越發(fā)強(qiáng)烈的呼喚感一浪接一浪地涌來。

  她慢慢地收攏了五指，臉容依然浸沒在陰影中，唯有那雙冰藍(lán)的眼眸亮得驚人。

  “……！”

  金發(fā)天使震驚地抬起頭。

  忽然間，劍刃上翻騰起一陣白色的霜霧，其中夾雜著飛舞的霰雪，刺骨的寒意瞬間彌漫開來，握住劍柄的手指頃刻間失去了知覺。

  一團(tuán)爆發(fā)的血霧淹沒了他的身軀！

  無數(shù)根或長或短的尖銳冰棱，從他的胸膛和四肢里伸了出來，它們殘忍地折斷骨骼，穿透臟器和肌肉，撕裂經(jīng)絡(luò)和皮膚，將這具強(qiáng)健的天使之軀扎得千瘡百孔，再無一寸完好的皮肉。

  天使這一種族與惡魔力量相近，他們的身體經(jīng)得起許多魔法沖擊，更別提身為審判團(tuán)的成員，他們相當(dāng)擅長與魔法師作戰(zhàn)，身上層層護(hù)盾足以抵御高階魔法，然而，這種從內(nèi)而外擴(kuò)散而出的傷害——

  另外兩個天使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如此惡毒的魔法簡直聞所未聞！

  蘇玟搖搖欲墜地向后退了一步。

  難以想象的乏力感充盈了四肢百骸，最后的體力被一瞬間掏空，她本來就遍體鱗傷，此時全憑著意志才沒有立刻昏睡過去。

  紅發(fā)天使睚眥欲裂地舉起劍刃，“你！你究竟是什么——”

  忽然間，三支挾裹著濃密風(fēng)元素的箭矢，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