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蒼穹從來不會養(yǎng)閑人，”他說道，“我有一個任務(wù)很適合你，不，應(yīng)該說，只有你才能完成才對。”
第68章 棋子就位。
“說真的, 您看上去與瑪?shù)铝展饔袔追稚袼啤m然只有一點點�！�
此言出口后，偏廳里就陷入了死寂，文森特溫柔的注視著無措的女孩, 像是在透過她在懷念什么人。
“您應(yīng)該感到榮幸, ”他低聲說道，語調(diào)輕柔卻令人遍體生寒，“皇室的血統(tǒng)尊貴不容玷污，哪怕只有一點點相似, 也是低賤之人的無上榮光�！�
低賤之人，對于晏菀青而言, 這可真是久違的稱呼了。
別看現(xiàn)在血色蒼穹這樣的危險組織蹦跶的歡快, 四處宣揚著哨兵向?qū)П燃兎N人類更為優(yōu)秀的論調(diào), 但血統(tǒng)論這玩意兒在最初確確實實是由貴族們提出的。
相比較于現(xiàn)在盛行的種族進化論, 彼時無論哪個方面都更接近于野獸的哨兵和向?qū)踔炼疾槐灰暈椤叭恕? 僅僅作為荒野女巫的玩具被嚇破膽的各個國家哄搶一空。
“家畜就是家畜, 只要為全心全意為主人服務(wù)就好了�！�
說著傲慢的話語, 貴族們將最初的哨兵和向?qū)沼谄煜? 讓他們住在馬廄和獸圈里, 唯有互相征伐的時候才會被當做殺手锏拉出來收割生命。
以現(xiàn)在的眼光看來, 那大概是哨兵向?qū)дQ生史上最黑暗的一個篇章，可奇怪的是, 真正的當事人們倒沒什么過激的反應(yīng)，考慮到最初的他們僅僅是由無數(shù)血腥實驗里催生的怪物，比起充滿了痛苦與死亡的女巫高塔，僅僅是在圈養(yǎng)野獸的貴族們反倒溫柔的像是天使了。
況且，對于天性向往紛爭和殺戮的哨兵與向?qū)Ф�，讓他們真的甘于平淡反而是對天性的扼殺和束縛。
于是一方愿意飼養(yǎng), 另一方愿意被飼養(yǎng)，純種人類與哨兵向?qū)еg持續(xù)了一百五十年的詭異平衡就此建立。
然而所謂的貴族，就是非要找出理由來論證自己比其他人更高貴的存在，他們用頭銜和爵位將自己與平民區(qū)分開來，以便理直氣壯的奴役自己的同胞，而在面對越來越理智、甚至大部分時間都與普通人無異的原家畜時，他們一方面想要享受支配前者帶來的虛榮，另一方面又害怕對方非人的力量。
因此，為了能夠更好的穩(wěn)固自己的統(tǒng)治，各國的貴族不約而同的開始貶低哨兵向?qū)w內(nèi)那混雜了獸性基因的血統(tǒng)，“低賤之人”的代指就是誕生于那個時期，并盛行一時。
有意思的是，人的思想和認識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們像是最頂尖的舞者，會契合著樂曲的變化展露柔軟的身姿。隨著國與國之間的摩擦愈加頻繁，在戰(zhàn)場上所向睥睨的哨兵逐漸積累了威望，連帶著與他們搭檔的向?qū)б脖煌械钠胀ㄊ勘暈榫让静�，得到了推崇和�?yōu)待，于是家畜們趁勢甩脫了低賤的名號，成為了大路上區(qū)別于純種人類的另一個種族。
到了軍部坐大的今日，以一號為首的哨兵不僅打入了特權(quán)階級，甚至成為了權(quán)力博弈中的重要杠桿，那些貴族老爺別說繼續(xù)保持高高在上了，時不時被堵的血管要爆都是常事，像“低賤之人”這樣的侮辱性詞匯，也就只有特別守舊的人才會在私下里罵上幾句。
很顯然，文森特就是這樣的守舊之人，可與惡意的咒罵和泄憤不同，他神情平靜，舉止有度，仿佛用這樣的詞匯去貶低一位妙齡女性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在他眼里，將哨兵向?qū)w為低賤之人，就像雞鴨被歸為飛禽一樣天經(jīng)地義。
相較于處心積慮的貶低，渾然不知的蔑視才更為可怕。
注視著眼前的男人，晏菀青敏銳的嗅到了危險的降臨。
“聽您的語氣，好像是曾親眼見過這位公主，”她壓下了涌上心頭的屈辱感，選擇了避重就輕，“能讓您這么念念不忘，她應(yīng)當是一位難得一見的美人吧？”
“當然，”如此平淡的反應(yīng)令文森特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目光，但他還是將這句恭維照單全收，“雖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美女，但公主殿下是王國穹頂上最耀眼的明珠，即便您無緣一窺她的真容，也可以從之后的王族身上拼湊出殿下當年的幾分風采�！�
這么說著，他走向了另一邊的半身像，“請看這里，相信您也認識這位陛下，我們永遠的國王，皮特一世�！�
晏菀青當然認識他，這幅畫被印在歷史教材上，每當考試前夕，這張布滿雀斑的年輕面龐總會徘徊在每一個學生生不如死的夢境里。
是的，年輕面龐。
在身為國王的叔父被憤怒的民眾拖出皇宮活活打死之后，年輕的皮特王子在貴族的脅迫下繼承了王位，由于時間緊急，他并沒有舉行登基儀式，因此直到三天后他于王座上自盡，在王國的史書里，所擁有的正式頭銜也僅僅是王子而已，可偏偏也就是這樣一個趕鴨子上架的人，守住了皇室最后的骨氣。
看著畫布上那個身著天鵝絨上衣，罩著豹毛短披風，手持國王權(quán)杖的年輕男人，晏菀青很難不去注意他臉上那些被畫師真實還原的小雀斑，它們令這位短命的國王顯得更為青澀，與身上隆重的打扮格格不入。
平心而論，皮特一世的長相只能稱得上清秀，絕對算不上令人驚嘆的美男子。
“陛下有一對很喜歡的袖扣，可惜殉國那天他沒能戴上�！蔽纳乜瓷先ハ胍獡崦嬒竦男渥�，手指微動又收了回來。
“袖扣”一詞把晏菀青的注意力拉了回來，謝天謝地，她還沒把自己最初的目的給忘個精光，可惜她已經(jīng)無法從男人生動的講述里品出一開始的趣味了。
“身為一名稱職的管家，您想必對于主人的喜好了如指掌，”她狀似不經(jīng)意的提起了關(guān)心的話題，“說起來，總統(tǒng)閣下也喜歡佩戴袖扣，可見大人物們總是有著相似之處呢�！�
“我不得不糾正您的錯誤，晏少尉，”文森特的視線依然停駐在畫像上，“如今所謂的禮儀都是對真正貴族拙劣的模仿，你將二者相提并論的行為是在辱沒陛下�！�
這句話說得堪稱嚴厲，隨后他又緩和了態(tài)度，“不過作為閣下的管家我確實力圖做到完美，與正裝相配的袖扣是必不可少的�！�
他說的輕描淡寫，出口的話語卻像是重錘敲在了晏菀青的頭上，在沖擊過后的暈眩里，驅(qū)散記憶迷霧的最后一塊拼圖終于嵌進了卡槽。
事發(fā)當日清晨發(fā)生的一切在向?qū)У哪X海里按部就班的重演：她與盧克跟著巴布斯走進了總統(tǒng)府，見到了正在用餐的卡特羅，在簡單的交談后……文森特為大總統(tǒng)戴上了袖扣。
“你跟了我有十年了吧，文森特。”
“再有三天就正好十年了，閣下�！�
藍寶石袖扣的經(jīng)手人從一開始就大大方方的出現(xiàn)在了她眼前，不帶半點遮掩。
晏菀青分辨不出腦海里呈現(xiàn)的畫面是來自真實的記憶還是將所有線索拼湊在一起后才誕生的假象，過于活躍的精神力常常會導致向?qū)Х植磺瀣F(xiàn)實與幻覺，可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當敵人肆無忌憚的暴露自己，往往意味著他們已有恃無恐。
“您的反應(yīng)比我預(yù)計的要快，”背對著她的管家說道，“無論在什么年代，跟聰明人打交道都更令人舒心，不是嗎？”
晏菀青對此的回答是拔腿就跑，她幾乎是撞開的偏廳大門，在空蕩蕩的走廊里蒙頭向前沖，然而沒跑幾步就與一人撞了個滿懷，踉蹌著跌到了地上。
“抱歉，抱歉�！�
同樣跌倒在地的男子一邊道歉一邊爬了起來，看清她的臉后發(fā)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叫，“晏少尉？”
曾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年輕馬夫伸手將向?qū)Ю似饋�，他有著一頭棕紅色的短發(fā)，眼睛像翠綠的湖泊，尤帶著嬰兒肥的臉上殘留著青春期特有的雀斑，只見他磕磕巴巴的說道：“我、我是希沃，送少尉你們來總統(tǒng)府的那個�！�
晏菀青顧不上照顧他敏感羞澀的內(nèi)心，而是直接抓住了青年的肩膀，趕忙問道：“大總統(tǒng)呢？！”
“閣下在書房會見元老院的特使啊，”馬夫茫然的看著她，“我勸你還是不要打擾……喂！”
沒有理會他的好心勸告，晏菀青在辨認出書房的位置后就把他甩在了身后，希沃眼睜睜的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伸出的手臂只好收了回來，嘴里不禁嘟囔了起來。
“這么急干什么呀，真是的。”
說完他轉(zhuǎn)過身，不緊不慢的走到偏廳那扇未合攏的門前，正好看到了站在廳室中央的文森特。
“文森特叔叔！”
青年的表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來，他大步走入偏廳，同樣停在了皮特的畫面前面。
“不管看多少次都覺得，我們長得一點都不像呢�！彼恼Z氣像是抱怨又像是在撒嬌。
“因為在逃亡的過程中，王室尊貴的血液無可避免的被其他卑賤的血統(tǒng)所污染了啊，”文森特冷靜的說道，“不過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看看您的發(fā)色和眼睛，那都是王權(quán)的象征�！�
希沃聞言還真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齊耳短發(fā)，看著畫中人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眼睛，慢慢的綻開了一個笑容。
“元老院那邊已經(jīng)給了我答復(fù)，”他的語氣是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傲慢，“那群六神無主的可憐人對于我愿意拯救他們于水火感恩戴德，為表忠心，他們奉上了守備軍的指揮權(quán)，那群溫順的羔羊會在不久之后包圍這里，確保它真正的主人平安歸來�！�
“那麻煩就只剩軍部那邊了�！蔽纳剞D(zhuǎn)過了身，對著青年認真叮囑，“我今早已經(jīng)收到了聯(lián)盟的口信，他們的條件還是老樣子�！�
“這個不成問題，一號早就被派去了羅杰斯要塞，能不能留下她的命就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希沃滿不在乎的一揮手，“我只是承諾為他們制造機會，可沒有說會親手殺了她。”
“那個女人從來不容小覷，”文森特遠沒有他這么樂觀，“就算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她說不定也會成為那條漏網(wǎng)之魚�！�
“文森特，你真是老糊涂了，”希沃臉上的笑容不變，語氣陡然變冷，“一號死在了聯(lián)盟手里，軍部就是我的囊中之物，若是一號活了下來，那時候我已復(fù)辟成功，她當然也只能對我俯首稱臣。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而我們要付出的僅僅是一個雞肋般的要塞和幾萬條賤畜的性命而已。”
文森特啞然失語。
“你就是太愛操心了，我的朋友，”希沃背過了手，再也沒有用回“叔叔”這個稱呼，“鳩占鵲巢的時代于今日就會在我手中落幕�！�
“……是，陛下�！�
文森特低下頭，左腿后撤，身體壓低，對著青年恭敬的跪了下去。
就在偏廳里的主仆等待著勝利果實的同時，晏菀青剛跑到大總統(tǒng)的書房，只見她想也不想的推開緊閉的房門，大聲的喊出了琢磨了一路的話：“閣下！總統(tǒng)府已經(jīng)不安全了！請您與我一同撤離……”
喊話戛然而止，女孩跌跌撞撞的走進裝潢豪華的書房，她之前跑的又快又急，足足踉蹌了好幾步才在屋內(nèi)之人的幫助下站穩(wěn)了腳跟。
抓住攔在她胸前的手臂，感受著手下結(jié)實的肌肉觸感，晏菀青略顯茫然的抬頭，卻對上了卡特羅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坐在書桌后面，被割開的喉管還在向外噴灑著腥臭的血液，將桌子上的書本和文件弄得血跡斑斑，一雙眼睛瞪的極大，里面寫滿了不可置信，連帶著肌肉扭動的面部也跟著猙獰了起來。
“他……”晏菀青費了半天功夫才吐出了一個字。
“是我殺的�！�
久違的低沉嗓音從耳后傳來，屬于哨兵的體溫透過單薄的衣料傳到了她的身上，顧不得眼下半摟半抱的姿勢，晏菀青掙扎著轉(zhuǎn)過身，將手撐在對方的胸膛上，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視線上移，然后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上在法庭外的最后一面相比，房其琛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只是看上去更瘦了些，顯然牢獄對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影響。男人罕見的穿著一套繁瑣的正裝，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黑色大衣下的襯衫和同色馬甲，而將卡特羅一擊斃命的半片瓷碟正被他空閑的右手握住，殘留在上面的鮮血滴落在地板上，發(fā)出了“嗒嗒”的悶響。
驚訝、疑惑、不可置信。
晏菀青的大腦破天荒的停擺了一瞬，甚至連浣熊也從精神世界爬了出來蹲在她肩膀上，用兩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捧住肥嘟嘟的臉頰，還不忘張大了嘴巴。
“你為什么……”眨了眨眼睛，晏菀青感覺到腦海深處有什么東西在隱隱作痛，話到嘴邊又感到詞窮，連她自己都說不準象想要問的是“你為什么會在這里”還是“你為什么要殺掉卡特羅”。
“噓�！�
房其琛扔掉手上的碟片，右手食指抵在了她的唇間，就著親密的姿勢微微俯下身，湊到了女孩的耳畔。
“總統(tǒng)府地下有逃生的密道，你去找到盧克，帶著他直接從那里出去，會有人帶你去羅杰斯要塞�！�
這沒頭沒尾的話讓晏菀青心中一跳，牙齒下意識的咬住了下唇。
青年的囑咐還在繼續(xù)，“到了那里去找我母親，一切聽從她的指揮。”
那你呢？
晏菀青差點就將自己的第一反應(yīng)脫口而出，好在舌頭滑過牙齒時感到的刺痛阻止了不經(jīng)大腦的行為。
“我早就脫不了身了�！毕袷强赐噶怂乃妓耄科滂⑺W間的碎發(fā)挽到了耳后，手指在耳廓上輕微一頓，隨即壓低了聲音，“忍耐一下，這是最快的方法�！�
忍耐什么？
晏菀青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感覺到隔在二人之間的手被抓住，下一刻，整個后腦勺就被用力扣住，青年俊美的面龐離自己越來越近，有什么溫熱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嘴唇。
哎？
五顏六色的煙花在女孩的腦子里炸開，她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青年試探著扣開她的齒關(guān)才稍稍回過了神，然后又被更盛大的煙花炸了個七葷八素。
出乎意料的是，與肌膚相貼帶來的甜膩觸感一同滲入她暈暈乎乎大腦的還有一副精細、完整的總統(tǒng)府立體圖。
穿插的藍色細線組成了一座上下三層的建筑，晏菀青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所處的書房位置被標上了黃點，而在她熟悉的房間之外，還有著錯綜復(fù)雜的狹窄秘道，將總統(tǒng)府的每一個角落都連通在了一起。
不行，還不夠。
她干脆反手抓住房其琛的襯衫，雙腳一踮，反客為主了起來，后者在察覺到她熱情的反應(yīng)后先是向后縮了一下，然后胳膊回攬，徹底消弭了身體之間的距離。
伴隨著唇齒間的纏綿，晏菀青腦子里的地圖也越來越完善和清晰，到了后期幾乎就是重現(xiàn)了最初的皇宮建筑圖。
晏菀青之前光知道親密接觸有利于加強向?qū)У陌矒崃�，卻從來沒見過如此特殊的“情報傳輸”，她的精神觸手急不可耐的去糾纏著房其琛的，超高的精神契合度令二人之間的信息共享越發(fā)暢通無阻。
“呼�！�
直到最后一筆也被銘刻，她已經(jīng)只能酥紅著臉靠在青年胸膛喘息了，手腳一陣陣的發(fā)軟，為直接跳過了牽手、擁抱兩大戰(zhàn)略步驟的自己豎起了大拇指。
“我可以幫你拖延二十分鐘�！�
房其琛摟著她走到書架前，按下了一座黃銅雕像的左眼，一扇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門翻了出來，他將晏菀青轉(zhuǎn)過來，雙手捧住她的頭，彎下腰輕輕貼上了額頭。
晏菀青微微仰頭，讓二人的鼻尖相觸，互相依賴的感覺令生性更加注重精神交流的向?qū)臐M意足，即便是有滿心的疑問，也能在片刻安寧中汲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