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游綾
一路回宮,姜橙都心不在焉。她不說, 清陽也不愿逼問她。想想這姑娘始終對自己有所保留, 清陽苦笑:他又何嘗不是“道阻且長”。
甫一回宮,便有甘露殿的宮人來請,說魏太后多日不見帝后, 思念得緊。
兩人急忙梳洗打扮。姜橙換了皇后的裙飾出來, 珠翠玉環(huán), 滿室盈光, 清陽從前不覺得,現(xiàn)在看她,只覺得少女娉娉裊裊,哪里都美。
到了甘露殿,清陽握著姜橙的手扶她下輦,之后便一直沒松開過。姜橙已經(jīng)一掃之前的抑郁心情,重新代入了梁絳的角色,此刻被大掌包住小手, 不禁臉紅心跳, 又想著在太后面前不好與皇帝太生分了,便忍著沒抽出手。
清陽余光瞥見她微微染霞的臉頰, 無聲地勾了勾唇角。
魏太后自先帝山陵崩后,便一直在甘露殿深居簡出。姜橙一連數(shù)十日沒來請安,這會兒竟發(fā)現(xiàn)太后鬢角添了幾叢華發(fā)。
她的精神卻是不錯,見了兒子兒媳高興得合不攏嘴:“你們兩個孩子,在宮外玩得開心, 可是忘了哀家這個老婆子?”
清陽立即起身叩拜:“是兒臣不孝,叫母后擔(dān)心了!
自從得了紫微帝君的囑托,得知魏氏是帝君的命定之人后,他現(xiàn)在跪起太后來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了。
他一跪,姜橙自然也得跟著跪下:“母后若是在宮中煩悶,臣媳陪您去行宮小住可好?”
魏太后笑瞇瞇地抬手讓他們起來:“哀家可不是那些個不知輕重的,斷不會拆散你們小夫妻倆。只要陛下不耽誤政務(wù),哀家也不會拘著你們出宮松快,只是——”
她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姜橙身上:“絳兒何時能讓哀家抱上小皇孫呢?”
清陽和姜橙心里皆是一沉。
“裴情帶著幾個美人來求見多次了,哀家總不好一直拂裴相的面子。她素來是個狐媚的,幾次三番來拜見,無非是想讓哀家勸說陛下雨露均沾!
清陽想要說什么,被魏太后擺手打斷:“巍兒,你是我的孩子,我還能不知道你想什么么。你既然寵愛絳兒,便早日讓哀家抱上皇孫。否則,哀家能為你擋住后宮的女人,卻擋不住朝中的悠悠之口啊!”
姜橙以前還能厚著臉皮和太后打太極,今日不知怎的,臉上竟?jié)u漸燒了起來。子嗣問題,嫡母成夫人早就敲打過她,她和清陽總覺得能躲一陣是一陣。而太后素來寬厚,若不是實在被形勢逼得緊了,想來也不會開口的。
她垂著眼睫不知該接什么話好。清陽不忍見她為難,扯開話題聊了些別的,然后早早辭別魏太后,出了甘露殿。
回去的路上,兩人難得的俱是沉默。
姜橙思來想去,道:“上仙……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變個孩子出來?”
清陽一怔,深吸了口氣,忍下心中莫名的酸澀:“神仙精怪可以由天地靈氣凝聚幻化而成,但凡胎……必須由父母精血孕育而生,就算我能用血肉或其他靈物造就一具嬰胎,也無法給予他三魂七魄。那終究不是一個真正的凡人!
姜橙也猜到是這個結(jié)果?偛荒芡低当嬰兒進(jìn)宮冒充皇孫吧?混淆皇室血脈可是大罪惡,會遭天譴的。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直到回到寧致殿,清陽還能聽到少女苦悶的嘆氣。
她一煩躁便想躲到太液池下去,晚膳后還沒跨出門,就被清陽伸手?jǐn)r下。
他垂眸注視著她,心疼又無奈:“我知你憂忡,不如我想個法子,叫太醫(yī)診斷這具身體有疾,無法有子。之后再從宗室旁親過繼一個孩子來,封為太子,由你撫養(yǎng)長大?傊粫心负蠛统荚贋殡y你!
姜橙猛地抬起頭,驚愕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誰?他說誰有疾??他想公告天下說自己不能生育???
不育=不行,一個男人、一位皇帝,承認(rèn)自己不行,傳出去會笑死大燕子民的好嗎!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清陽的額頭,溫溫的,也沒有發(fā)燒啊,怎么就想出這樣的餿主意來了呢!
姜橙沒留神自己喃喃地把話說了出來。清陽苦笑道:“我是認(rèn)真的!
這是繞不過去的坎。我不愿意強迫你,只好從自己身上想辦法。
夕陽將落未落,宮中尚未掌燈,顯得男子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愈發(fā)清亮。晚風(fēng)勾拂著他的衣角,紫霞在遠(yuǎn)方的天際彌漫開來,姜橙恍惚間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位謫仙。
叫她只能仰望,無法言語。
***
乾元沒有直接回元朔宮,他先去司命星君處了解了更多當(dāng)年天帝天后的事情,接著飛去不周山探查一番,因為臨近歸元鏡,那里陷阱結(jié)界頗多,比北境更為兇險。乾元除了弄得一身狼狽回來,仍然一無所獲。
他心緒煩悶,飛臨東海上空的時候,免不了又想起那張嬌俏明媚的小臉,心頭一暖,身體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朝那個小漁村飛去了。
今日碧空如洗,萬里無云,映照得海面上也蔚藍(lán)壯美。漁村里靜悄悄的不見炊煙,乾元放出神識也沒找到人,不禁有些失望:小姑娘又去鎮(zhèn)上趕集了?
他呆立了一會兒,剛要提步離去,袍角忽然被人揪住。一道清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乾哥哥,你是在找我嗎?”
乾元喉頭一跳,回頭就見那朝思暮想的姑娘從海水中探出半個身子,撐著下巴趴在礁石上瞧他。
“小紓!”他心情瞬間轉(zhuǎn)晴,轉(zhuǎn)身握住她的柔夷:“你怎么到海里去了?”
小紓眉眼如彎月:“去玩啊!你看——”她從海里抓出一只白白胖胖的海星:“可不可愛?”
“沒有你可愛。”乾元忍俊不禁,伸手抹了抹她臉側(cè)濕漉漉的劉海。目光不經(jīng)意轉(zhuǎn)到少女身上,不由一怔。
小紓穿著他送的那件碧色長裙,輕薄的布料浸水后緊緊貼在肌膚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線。胸前的風(fēng)景尤其突兀,花朵含苞待放,呼之欲出。
乾元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日春夢中的情景,軟膩溫香,猶如在手。他喉頭發(fā)干,卻怎么也移不開眼。
“乾哥哥怎么了?臉這么燙?”小紓奇怪地摸了摸男子的臉龐,忽而一笑:“你下來和我一起玩吧!今天天氣好,海底下風(fēng)景可好看呢!”
乾元還怔忡著,猝不及防被少女一拉,整個人摔下礁石,“撲通”一聲落入海中。
海水瞬間淹沒了頭頂,他狼狽地嗆了幾口水,手忙腳亂地?fù)伍_結(jié)界讓自己恢復(fù)呼吸。
小紓在旁邊笑得不行。這漁家少女仿佛天生因海洋而生,不需要法術(shù)傍身便能鳧水。她牽著乾元的手,細(xì)白的雙腿一踢一蹬,就游出好遠(yuǎn)。
這是乾元第一次來到海下,周圍是他從未見過的美景。陽光淡淡地播撒下來,炫爛宛如圣光。五彩繽紛的魚兒圍繞著小紓,同她嬉戲玩耍,幾只靈龜甚至銜來珊瑚和貝殼編織的華美花冠,戴在少女頭上,讓乾元嘖嘖稱奇。
“我和它們是老朋友啦!”小紓笑嘻嘻地比劃著手勢。她漆黑烏亮的長發(fā)似海藻般迤邐飄蕩,青碧的裙裾盛開如琉璃之花,整個人驚艷至極,猶如海中女神。
乾元看得癡醉,探手一拂,就將仙姿佚貌的少女擁入懷中。小紓發(fā)現(xiàn)自己在結(jié)界里能說話了,高興地抱住乾元的脖頸,靠在他肩上:“乾哥哥好厲害!我最喜歡乾哥哥了!
乾元心頭霎時如甘醴淌過,又甜又暖,忍不住在少女頰邊落下一吻。小紓一張臉漲得通紅,似鼓足勇氣一般,抬起頭飛快地啄了啄男子的唇瓣。剛嘗了一口想要逃離,就被他一把扣住螓首,狠狠地吻了下去!
少女瞪大眼睛,推搡了幾下便癱軟了。乾元只覺滿口生津,胸臆之中砰砰作響,有什么東西快要破膛而出,讓他根本無法控制!
手掌從她肩頭緩緩滑下,從溫順的發(fā)絲間漸次穿過。小紓宛轉(zhuǎn)嚶嚀,眸中云霧朦朧,竟隱隱透出些奇異的紫色。乾元心下奇怪,然而轉(zhuǎn)瞬就被掌心里滑膩的觸感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少女的裙裳不知何時已隨海水飄遠(yuǎn),她似感微涼,顫抖著靠進(jìn)他懷里。陽光涉水而下,照得她一雙小腿雪白發(fā)亮,光滑細(xì)嫩如上好的瓷胎,桃花形狀的漂亮水母圍著她翩翩起舞,唯美得如海中精靈,令乾元驚嘆不已。
魚兒們被不尋常的氣息吸引,游過來好奇地張望著,明明是還沒有開智的無意識的動物,小紓卻緊張地仿佛被人窺視一般,小臉通紅,瑟縮得手腳不知道往哪里放,叫乾元悶笑不已。
海流暗涌,情到深處,異樣的氣息引來了更多的生物。它們似著了迷一般,圍繞著這對璧人歡歌跳舞,少女時不時逗逗這個,撩撩那個,像個小孩子一般開心得不行。
她的不專心激怒了身旁的男子,乾元掐住她腰身,佯怒般輕拍了一記。少女哼唧一聲,噘起嘴,很快就支撐不住,柔弱無骨般掛在他身上。她聲音嬌嬌軟軟的,乾元只覺每一寸筋骨都被她酥化了。
就算是從前修煉進(jìn)階,他也不曾這樣快樂過。雙手緊扣著那不堪一握的纖腰,乾元恨不得把這如珠如玉的愛人揉進(jìn)血脈,永遠(yuǎn)醉死在這片深海里。
頭頂?shù)年柟庾兊妹悦赡:,離他遠(yuǎn)去,剎那間,眼前光華燦爛,如煙花綻放千樹,吹落星如雨。小紓細(xì)細(xì)地叫了一聲,貝齒咬上男人的肩頭,乾元吃痛,悶哼一聲,便虛脫般沉入甜美的黑夜中。
小紓趴伏在他肩頭,唇角含笑,滿是饜足。半開半闔的媚眼中,隱隱透出一片深紫色,光華流轉(zhuǎn),妖異至極。
作者有話要說: 1.作死的人終于作完了,下集就到自嘗惡果的時候了=v=
2.提到天帝一家,一是為了介紹乾元拿到什么石頭,二是說明一下天庭現(xiàn)在群龍無首,紫微去輪回了,很多事要勾陳出面處理,三是為了嚇嚇女主23333。這家人跟本文主角無關(guān),不要猜他們家啦,他家的故事寫在另一本書《我盜了老公的墓》里,感興趣的可以去看看^_^
第51章 入魔
層巒疊嶂的青山碧野間,一條寬平官道蜿蜒而上, 直鋪到一座黃墻聳立、檐牙高啄的皇家寺廟前。這里日日香火鼎盛, 禱祝頗靈,從四面八方趕來參拜的善男信女不計其數(shù) 。
小紓隨著人潮拾級而上,到了山門前, 瞇眼望了望牌匾上“北冥寺”三個遒勁的大字, 她輕笑了一下, 捏了個訣隱去身形, 然后蹦蹦跳跳地走進(jìn)去。
寺廟中青煙裊裊,梵唱陣陣,祈福的鐘聲渾厚綿長,令人聽了就心生虔敬。
小紓踏進(jìn)大雄寶殿,對著慈眉善目的菩薩雕像叩首三下,然后朝掌心吹了一口氣。一團(tuán)鮮血從她手中緩緩浮起,在空中蠕動著,最后竟自燃起來, 變成深紅色的火焰。
等鮮血徹底燃盡的時候, 周圍的環(huán)境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白天變成黑夜,熱鬧的寺廟變成空寂的殿宇, 銅墻青磚光潔如新,一排排蠟燭驟然被點燃,將幽暗沉重的深殿照耀得明亮又莊嚴(yán)。
而原本坐落著菩薩雕像的地方,變成了一座兩人高的巨大青銅鼎,鼎中燃燒著青碧的熊熊大火, 看起來詭異至極。
北冥寺就是這樣一個擁有兩張面孔的神奇地方。于人間,它是皇家寺廟,靈驗非常;于三界,它則是上古佛祖所設(shè),用以封印、鎮(zhèn)壓窮兇極惡之徒的牢獄。
皇族的龍氣、僧人的誦經(jīng)、凡人的祈愿,所有的“善念”都轉(zhuǎn)化為對這里惡徒的桎梏,千年萬年、綿綿不絕地加固著封印。為了表達(dá)對凡人的感謝,此處的守神會挑選一些凡人的心愿予以滿足,然后等他們來還愿,并帶來更多的人氣,從而更好地加固封印。
但并不是說,它就是無堅不摧的。
如今的守神是一位鶴發(fā)童顏的老者,他盤坐在青鼎前,炯炯有神的雙眼上下打量了小紓一番,怒斥道:“你是何人?怎會有神君之血?來北冥寺所為何事?”
少女語笑嫣然:“浣桐,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呀!
話音落下,她的身量陡然拔高,及腰的長發(f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長,直至拖曳在地。五官深邃俊挺,紅唇明艷如火,墨藍(lán)色的雙眸輕眨一下,再睜開時已然化作一片蔚藍(lán)深海,毫無少女的純真憨態(tài)。
“你……游綾。!”
浣桐尊者大吃一驚,指尖法術(shù)剛剛亮起,就被對方狠狠掐住脖子提起來。游綾唇角微勾,散發(fā)著迷人又危險的氣息:“作為我當(dāng)年的追求者之一,你這種歡迎方式,我可一點都不喜歡呢!
“當(dāng)年在我后面追得緊,見我被紫微封印了,就倒戈重回天界了嗎?居然還在這里值守,你是怕我的那些小可愛們有一天爬出來要了你的命嗎?”
浣桐雙目死瞪著她,面皮漲得青紫。游綾素手一揚,將他重重甩出去,撞倒了一大片燭臺。強大的靈力碾壓令他七竅流血,動彈不得,浣桐不可置信地望著面前的美人:“你竟然、竟然……破了紫微的封印……!”
游綾嗤笑一聲,迤迤然踱到青銅鼎面前。又一團(tuán)鮮血從掌心浮出,自動吸附到青銅鼎上。它宛如有靈一般,沿著表面的紋路緩緩游走,最后繪出一個猩紅色的符篆。
她口中輕念,鼎中火勢漸弱,最后只留下一簇火種。緊接著,巨鼎泛起刺眼的青芒,慢慢縮小,直至化為一束光,乖巧地飛入游綾袖中。
浣桐尊者目眥欲裂,指著女子顫抖不止:“青鼎……!你、你居然懂鼎語!”
“嗯呢!庇尉c拍拍手,臉上浮起一抹嬌羞:“夫君教過我呀!
青鼎消失后,底座露出一個漆黑幽深的洞口來,游綾指尖一彈就破除了禁制,然后縱身跳了下去。
眼睜睜看著她輕輕松松進(jìn)入鎮(zhèn)壓妖魔邪獸的封印之地,浣桐尊者痛苦又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不多時,果然從地下傳來兇獸的嘶吼,震耳欲聾,此起彼伏,仿佛有什么東西破籠而出,發(fā)泄著囚禁了千萬年的不滿。
在一片毀天滅地的震顫中,幾個巨大的陰影拔地而起,曼延過殿宇的墻壁,撲向了倒伏在地的老者。猙獰的魔氣自地底下如巖漿般噴涌而出,吹熄了所有的燭火,席卷著整座寺廟,直沖云霄!
***
西天元朔宮。
勾陳帝君正闔目打坐,一個紫袍仙者氣喘吁吁地推開大門沖到他面前:“勾陳!快醒醒!出大事了!”
面前的男子緩緩睜開眼睛:“北方魔氣蒸騰,太白可是為此而來?”
“你、你怎么能這么鎮(zhèn)定……!”太白星君上氣不接下氣地瞪著他:“你知道為什么嗎?北冥寺妖魔盡出,青鼎失蹤了!”
勾陳眉峰陡聳:“浣桐尊者呢?怎不見他來報?”
太白星君痛心疾首:“浣桐也隕落了!”
浣桐尊者好說也有兩萬多歲了,能讓他一下子隕落而來不及上報天庭的人,是誰?
勾陳帝君眸色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