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困于斗室,生死危懸,心境卻舒展得鋪陳至無窮無盡,仿佛只是在一個普通的星月夜,肩并著肩,吹著風,看萬家燈火,云卷云舒。
世界那么大時,煩惱那么多,而今天地窄到肘側(cè),卻無憂無慮,也無欲無求。
孟千姿是被巨大的吸力吸進來的,用她的話說,一下水,就被這吸力帶過來了,否則,以她那水性,早被巨鱷給活吞了——那吸力如此迅捷,以至巨鱷雖窮追猛攆,始終也沒追上她。
江煉卻是在水團里掙扎不休,如小雞破殼,又啄又頂,拼盡全身的力氣才得以出來的。
這水團是怎么回事,對男女還區(qū)別對待嗎?
還有,既然真正的鳳凰翎在這,那段太婆留書說“段文希于此取鳳凰翎”該怎么解釋呢,她取走的又是什么呢?
對此,兩人有小小分歧。
江煉認為,段太婆取走的大概是根野雞毛,她是被騙了,反正她也被騙習慣了,一次兩次的,總是時運不濟、棋差一招。
孟千姿則維護自家太婆,覺得她不至于拿野雞毛當寶,鳳凰翎有這么多根,段文希也許只拿到了一兩根、也以為鳳凰翎統(tǒng)共只有這么一兩根。
……
最后的最后,兩人都累了,是真的累,靠精神強撐已經(jīng)撐不住了,江煉直覺,哪怕拿小火柴棍來撐住眼皮,里頭那顆眼球,也是顆睡著的眼球。
只能睡了,卻不敢都睡,于是相約輪流睡覺,你先睡,我守著你,我叫醒你,你再守著我。
孟千姿睡時,江煉扣住她手指,拿掌心捂她掌心,一直聽她呼吸,默算頻次,直到自己實在意識恍惚,才叫醒她。
輪到他時,他讓孟千姿記數(shù),數(shù)到一百,就把他叫醒——他怕自己睡著睡著,她也睡過去了。
孟千姿滿口答應(yīng)。
然而真正到一百時,她沒叫他,他太累了,她想讓他多睡會。
她不會睡過去的,她的一只手擱在大腿傷處,精神不濟時,她就拿手指往那試探摳摸,傷口疼得一痙攣,她就不想睡了。
她不怕傷口感染,也無所謂那兒會壞肉爛死,有人拼命對你好時,你掉塊肉算什么呢。
但后來,江煉還是自己醒了,眉心擰得厲害,眼球在眼皮底下一直轉(zhuǎn),然后忽然就睜開了。
孟千姿鎮(zhèn)定地說:“才數(shù)到五十。”
江煉盯著她看,說:“你這個騙子!
他做了個夢,夢里,干爺在趕尸,浩浩蕩蕩的大尸隊,不知道從何處來,也不知道要往哪走。
他就在那挨個數(shù),從一數(shù)到一百,又從一數(shù)到一百,數(shù)著數(shù)著,悚然心驚,覺得自己超時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所以,她怎么可能只數(shù)到五十?
孟千姿垂了眼簾,一臉討打,她說:“那……大家要是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就分手吧!
江煉有點受傷:“我就睡了個覺,一醒來就被分手了?”
于是兩人都笑,他把臉埋進她頸窩,耳根被她細碎的發(fā)蹭得發(fā)癢。
這是最好的時光。
最好的時光,莫過于你在鬧,我在笑,無關(guān)旁人,天靜風也悄。
再后來,無意間一抬眼,他忽然看到,那水團里,沉下一張臉來。
原來,人在那水團中,形體面目是會有些失真的,像從放大鏡里看人,眼睛被拉長,鼻子也被牽歪。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來人了。
***
這十二個小時,神棍過得垂頭喪氣,患得患失,卻也斗志昂揚。
垂頭喪氣是羞于見山鬼,他總覺得,事情的源頭在自己,要是沒當初那失足一落,所有事,就都不會發(fā)生了。
患得患失是擔心江煉,他自從下水,就再也沒冒過頭,神棍心里如壓蹺蹺板,一會覺得他必然是成事了,一會又覺得,他是和孟千姿一起,雙雙被吃了。
至于斗志昂揚,是要不負囑托:江煉真回不來,況美盈的事,就要靠自己一力承擔了。
所以神棍基本沒上過地面,一半的時間對著段文希的留書苦思冥想,那句“何謂為神”把他給問住了,心內(nèi)隱隱覺得,神是多么偉大而又萬能的存在啊,閻羅這樣的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吞吃了麒麟晶,能多活個一兩世已經(jīng)不錯了,怎么還成神了呢?
想不通。
另一半的時間,就坐在水岸邊等。
中途,孟勁松拿著探測儀進來,就蹲在他身邊,幾番操作之后,低頭看探測儀上的圖像,居然面露喜色。
神棍瞥了眼那探測儀。
這圖像,還不是跟先前一樣嗎:底下只有巨鱷,而巨鱷伏在湖底,一動不動,跟死了似的。
他沒來由的一陣反感:這孟勁松,還說是跟了孟小姐十幾年的貼身助理呢,現(xiàn)在孟小姐生死未卜的,也不見他著急,還笑——怎么著,山鬼規(guī)定,大佬死了,助理能上位?
于是嗆了他一句:“你就這么干等著,不做點什么?”
孟勁松說:“你是蓮瓣,我也是蓮瓣,大哥別笑二哥,你不也是在干等著?”
神棍臉上發(fā)燙,為自己辯解:“我那是不會水……”
“你以為我有多會?我最多也只能刨個幾十米!
神棍一時語塞,老實說,現(xiàn)在除了等水鬼,他也想不到什么別的法子。
孟勁松笑了笑:“現(xiàn)在是七姑婆主事,不是我。話說回來,就算是我主事,該怎么辦,我還是會向上頭請示的——做了大半輩子助理了,小事上偶爾陽奉陰違,大事上從來不敢做主,人已經(jīng)定型了,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