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姿后背泛起陰涼,不覺咬住了下唇。
江煉過來,給她遞了瓶擰開的礦泉水,但沒說什么:他知道,孟千姿已經(jīng)有壓力了,此行最好能挖出點什么來,若是最后以連挖兩口棺材收場,勢必大跌臉面。
坑下的人已經(jīng)沒法把挖出的土給甩飛上來了,坑沿站了一圈人,用麻繩和帆布結(jié)成簡單的吊袋,把一堆堆的土給吊上來。
孟千姿一仰頭,咕嚕嚕喝下大半瓶,微涼的水順過喉管,進了肚腹,給她郁結(jié)的內(nèi)火降了點溫,喝完了,她用手把瓶子上半截捏得嘩啦響:“我還就不信了,有本事,再給我挖出一口棺材來!
江煉想的卻是另一件事:“段太婆造訪過五百弄鄉(xiāng)之后,曾經(jīng)幾度玩‘失蹤’——她結(jié)識了閻羅,又調(diào)了鳳凰山的山譜,肯定也來過這兒,有閻羅提供的線索,她不難發(fā)現(xiàn)鳳凰右眼。你說,她當時,挖過這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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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孟千姿回答,他自己先搖頭:“應該沒有,這兒不像挖過的樣子!
孟千姿給他掃盲:“挖過的土和沒挖過的土,短時間內(nèi)是能夠看出差別,但你別忘了,我段太婆即便挖過,也是在四十多年前!
“四十多年了,雨打風吹水浸蟲鉆的,哪能看得出來挖沒挖過?而且,如果是我段太婆挖,一定會回填得相當完好——這是山鬼的規(guī)矩……”
話剛落音,坑下傳來貔貅近乎崩潰的叫嚷聲:“孟小姐,又是一口棺材,第三口了!”
臥槽,孟千姿差點要氣笑了,又來一口,這是要疊羅漢嗎?
她走到坑沿去看。
這坑已經(jīng)兩米來深了,坑底露出一口棺材的蓋面來,從那色澤和材質(zhì)來看,和前兩口還是一樣的。
孟千姿的心頭掠過一絲沖動:她真想把這些棺材都起了蓋,看看里頭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要玩這套把戲。
但思來想去,還是忍了:挖人墳塋已經(jīng)是失德了,起人棺蓋就更過分了,好比私闖民宅還剝?nèi)艘路,實在開不了這個口。
坑下的山戶差不多已經(jīng)放棄了,雖說體力尚存,但心理那道線都崩了,一干人或倚壁而立,或一屁股坐倒在地——但都不約而同,把臉朝著她,臉上是同一句詢問。
還繼續(xù)挖嗎?
貔貅哭喪了一張臉:“孟小姐,要是這樣一口口棺材挖下去,挖到天亮也挖不完啊。”
神棍在那頭聽說,又挖出了一口,也是半天無語,末了問江煉:“你看那情形,還能繼續(xù)挖嗎?”
江煉低聲說了句:“山戶們開始有情緒了,不過,要是千姿強硬要求,應該還能繼續(xù)挖。”
神棍沉吟了一下:“三口棺材,這么直上直下一字排開,不像是任何喪葬儀式,倒像是故意的,有點邪術的感覺,我也說不準棺材的數(shù)量到底有多少,但古代有種說法叫‘三三不盡’!
“表面上看,是說一除三永遠除不盡,其實暗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意思,三就代表了無窮無盡,如果真的是某種術法,以三口棺材代表無數(shù)口,但這第三口,應該就是最后一口了!
不過他也只是猜測,不敢做定論:“要么,你跟孟小姐說說,再堅持一下?”
江煉嗯了一聲:“都到這地步了,不繼續(xù)太可惜了,功虧一簣,我跟千姿說說看吧,實在不行,讓山戶休息,我再往下挖!
神棍激動:“也加我一個,我也去。”
江煉笑了笑,收好步話機,抬頭看時,估計邊上的山戶已經(jīng)揣摩出孟千姿不會輕言放棄了,又在遞頭香給她。
這一次,她連接都不接了,厲聲說了句:“事不過三,我倒要看看,這坡地里,還能耍出什么玄虛,給我再挖!”
又扭頭看路三明:“你下,把挖不動的人給換上來,你也挖不動了,我替你!
路三明聽她語意堅決,哪會有二話,抓了把锨鏟就下去了,江煉覺得,自己也該帶個頭,從地上撿了把備用的,也下坑了。
眾人一看,就差大佬親自擼袖子上陣了,這是動真格了,當下不再磨嘰,又熱火朝天地干了起來。
很快,又到了起棺的時候。
一般的做法,是一鏟自棺底沿邊處鏟入,使得棺材徹底松動,但一鏟子下去,居然發(fā)出了刺耳的鏗鏘之聲。
江煉覺得奇怪,蹲下身子,伸手拂開浮土,只覺入手冰涼。
而對面那幾個人,已然看出了端倪,驚愕之下,說話都結(jié)巴了:“這是銅,青銅嗎?澆鑄的?”
這口棺材,左右前后及上面都還是正常的,唯有下底面,是看不到的,因為,完全被青銅給焊住了,感覺上,像是這棺材跌入了不深的銅水之中,銅水迅速凝結(jié),于是把下底面給焊死了。
江煉沉吟的當兒,邊上的人已經(jīng)把浮土都給清開了,真是銅,青銅蓋子,能聽但鏟尖刮擦青銅面產(chǎn)生的刺耳聲響,還有人興奮地在青銅蓋上跺腳,發(fā)出厚重而又沉悶的聲響。
孟千姿長吁一口氣:終于挖出東西來了,還好,這堅持沒白費。
就在這個時候,江煉怒吼了句:“別說話,都別說話!”
一路行來,江煉從沒有過聲色俱厲的時候,眾人一怔,旋即噤聲:半是被江煉吼的,半是……自己也察覺出異樣來了。
有隱隱的、穿行般的刮擦聲,自腳下傳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讓人覺得整個地塊,都被帶出了微弱的顫動。
這下頭有東西。
這東西,一定……不是鳳凰。
第九十七章【09】
天上有很細的一牙月亮, 云氣在月前月后慢慢游走。
幾道探燈和手電光虛弱地穿透黑暗,光柱里, 細小的浮塵介質(zhì)上下浮舞。
有風吹樹葉聲, 有不知哪里傳來的滴水聲, 唯獨沒有人聲, 近二十個人, 原地或杵或坐, 呼吸消細, 干咽唾沫的動作都輕了, 步話機也沒了聲響,只余咝咝的電流音——不過,倘若聽得夠仔細,還是能聽到話筒深處那壓抑著的喘息的。
青銅蓋下方的怪異刮擦聲也消失了,感覺上, 像是因為上頭的刮、鏟、跺、踏, 驚動了下頭的什么東西, 而當上頭安靜之后,那東西也就重又遁去了。
過了會, 坑底那一干人終于有了動作, 但也僅是動作:他們互使眼色,極力扭曲面部的肌肉以傳遞信息,像演啞劇般, 走路時只拿足尖輕輕壓地,還有人索性脫了鞋, 拿光腳掌躡躡行走,到坑邊時,便死摳住泥壁往上爬。
坑沿的人反應過來,忙探身下來幫忙,或拉或拽——中途,也不知是誰踏腳不穩(wěn),將泥壁間嵌著的一顆小石子踩落下去,那小石子咣啷一聲砸在青銅蓋上,這還不夠,還彈滾了一下,青銅蓋便響起了初時清亮、繼而綿長的幽幽震音。
一瞬間,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屏了呼吸、止了動作,心跳都跟著那小石子同一幅度起落,好在,這聲響慢悠悠蕩盡,并沒有引發(fā)什么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