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況家的后人,人家的箱子,你也借了不少年了,也該還了吧?”
聽到“箱子”兩個字,閻羅的身子顫了一下。
孟千姿看在眼里,不動聲色:“這箱子,在你這兒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這話問出來,江煉和神棍的呼吸,幾乎是同時屏住了:多年追索,一路輾轉(zhuǎn),為的就是這口撲朔迷離的箱子。
三雙眼睛的注視下,閻羅慢慢搖頭。
不在?箱子已經(jīng)易手了?
孟千姿心內(nèi)一沉,但面上不露:“那你總知道在哪吧?”
閻羅遲疑著,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孟千姿能看得出來,“聊”到這兒,閻羅已經(jīng)沒之前那么緊張了——若用棋局來比,他之前是被一舉擊潰步步被動,現(xiàn)在踉踉蹌蹌,已然在試圖控局、想向她下子了。
不能給他這機(jī)會,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知道了多少,也不能讓他有所倚仗。
孟千姿微微一笑:“好,這是第一個問題,先放著,咱們繼續(xù)。”
閻羅一愣,他原本以為,這女人是找箱子,而他知道箱子,手中有所持,就可以討價還價,沒想到這女人輕飄飄一句話,就這么帶過了,又要繼續(xù)。
還繼續(xù)什么呢?
孟千姿說得不緊不慢:“七十年代中,你就住在這個五百弄鄉(xiāng),有一天,來了群外鄉(xiāng)人,在這兒又是拍照又是探看,其中有個老太太,姓段,名叫段文希!
閻羅已經(jīng)不震驚了,只聽著,想看她究竟能說多少、多遠(yuǎn)、多深。
“你想辦法結(jié)識了她,然后,你和她去了昆侖山,那幾天,昆侖山的天氣不大好,還發(fā)生了雪崩……再然后,你回來了,她再也沒出現(xiàn)!
說到這兒,她身子前傾,壓低聲音,如同耳語般送出一句話。
“你殺了她!
說完這話,孟千姿的心砰砰跳起來。
這最后一句話,她問得相當(dāng)冒險,因為之前所說的,都還算有確鑿依據(jù),但這一句是純蒙,只要蒙錯了,就會立馬打破她在閻羅面前無所不知的形象。
但她沒能忍住。
閻羅木然地,又點(diǎn)了一下頭:無所謂了,他一生最大的秘密,就是由那口箱子引申出的一系列牽扯,劫殺況家那么多條人命都認(rèn)了,債多不愁,這一條,也不用抵賴。
孟千姿腦子里嗡嗡的,只覺指尖都在發(fā)涼。
居然蒙中了,她段太婆,傳奇般的人物,竟真是折在這個催命般的閻羅手中的,憑什么啊,這人這么猥瑣、這么鄙陋,這么……
她激動過甚,一時間,竟找不到更尖刻惡毒的詞來形容閻羅了。
山洞里靜默極了,閻羅覺得奇怪,不安地向著她看了又看。
神棍沒再往下看了,他翻了個身,仰躺在半明半暗的甬道里,心里頭五味雜陳:段小姐,那么優(yōu)秀的人物,二十年代時就出洋讀書,一身功夫,恣意灑脫,應(yīng)該有個轟轟烈烈的死——譬如像梅花九娘那樣,迎戰(zhàn)強(qiáng)敵,大勝之后力竭、含笑而亡,或者哪怕真的是與山雪同崩呢——才不負(fù)這一生,怎么死得這么讓人扼腕呢?
孟千姿低垂著眼,嘴唇微微顫著,忽覺身后的江煉伸出手來,在她肩上輕輕握了一下。
她回過神來。
她出生時,這位段太婆已經(jīng)去了很久了,談不上感情深厚,要說驚聞噩耗多么痛苦傷心,實在夸張了點(diǎn):她一是氣,山鬼的山髻,居然在這種破陰溝里翻了船;二是為大嬢嬢難過,高荊鴻要是知道了,得多自責(zé)啊。
孟千姿清了清嗓子,僵硬地笑了笑:“說到哪了?哦……咱們繼續(xù)!
她硬從蕪雜的思緒中又牽出頭來:“九十年代,你在桂林,當(dāng)了個環(huán)衛(wèi)工,那時候你年紀(jì)大了,身體也不好,開始安排后事,給自己的孫子送了筆小財,至于自己怎么樣,你還沒想好……”
“誰知道,造化弄人,你還沒準(zhǔn)備好,就被一輛肇事車給撞死了!
閻羅的身子徹底軟下來。
如果說之前,他還繃著勁兒,想探知眼前的這個女人究竟知道多少,那么自她說出他被撞死了這句話之后,他就不用繃著了,他像一張攤開的紙,被人給看明白了。
他委頓在地。
孟千姿說:“火葬場里發(fā)生了什么,就不用我說了吧?現(xiàn)在,我告訴你我是誰。”
閻羅對她的身份還是好奇的,略掀了眼看她。
“我是山鬼這一代的王座,你殺了段文希,就是殺了我的長輩,而他……”
孟千姿示意了一下江煉:“他的親族長輩,死在你手里的更多,你覺得,被我們兩個找到,你還能活命嗎?”
閻羅笑了一下,那種自知大勢已去、無力回天的笑,他垂下眼,直覺已經(jīng)不是在人間了:這是幽冥陰司,欠債還債,有命償命,不活就不活吧,反正活著也是遭罪。
孟千姿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身上還是有我們感興趣的東西,也就是說,你這個人還有點(diǎn)價值。咱們公平交易,一買一賣,我出價,看你愿不愿意賣了……紙筆給他!
江煉走上前去,把紙在閻羅面前攤開,又?jǐn)R下一支筆,做完這些,就近站定——不敢離得太遠(yuǎn),怕閻羅把這筆當(dāng)兇器,興起搞個自殘什么的。
孟千姿說:“一路那么辛苦,無非是圖過上個好日子,但你瞧瞧自己,拋家妻子、客居異鄉(xiāng),得到什么好處沒有?沒錯,你是又得了幾十年壽,但這幾十年,過得跟狗一樣……還不如狗,現(xiàn)在的狗過得可不差啊,不像你,睡覺都睡不安穩(wěn)!
閻羅被她戳中心事,氣息有些粗重。
“我出第一筆價,一年之內(nèi)不殺你,保你吃香喝辣、生活富足。你既然跟段文希相處過,就該知道,王座說話,說一不二,而且,山鬼的財力人力你應(yīng)該很了解——睡著之后也會有人看護(hù),不會放著‘那個人’亂來,這第一筆價,買個答案,那口箱子,現(xiàn)在在哪兒!
想了想,又添了句:“現(xiàn)在不好細(xì)說,你可以先給個大致答案,細(xì)節(jié)什么的,咱們之后慢慢聊!
閻羅抓起筆,看了孟千姿一眼,在紙上寫下兩個字,又舉起來給她看。
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