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完沒了了還,孟千姿怒了,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吼他:“不吃!說了不吃!”
辛辭嚇了一跳,半天才說了句:“千姿,你這……這么精神,可一點都不像生病的!
孟千姿一肚子沒好氣,心說:你懂個屁!
她挪了下手,左手無意間碰到右手的手背,觸了電般收回來,又低頭去瞧右手的手背。
好像,江煉掌心的溫度,還停在她的手背上似的。
還有,她的皮膚好細膩啊,有賴平日精心養(yǎng)護,但是江煉的掌心很粗糙,是該粗糙,他前些日子下崖時,磨掉了掌心的皮,估計還沒長好呢……
他握了她的手,他是什么感覺呢?他有覺得她的手背很……細膩嗎?還是說,人家真的只是出于關心,那么客氣地一送,跟送辛辭的手、神棍的手,跟送個豬蹄、送個鴨掌,都沒分別?
她胸口起伏得厲害,抬頭時,看到辛辭那一臉莫名其妙,更來氣了,齒縫里迸出一句話來:“你就知道吃!”
辛辭悲憤極了。
整個車隊的人都下去買玉米,神棍啃了三根,路三明買了二十斤沒剝?nèi)~的,說要帶回去給孩子吃,他只買了這一小袋子,還是獻寶樣先送到她嘴邊的,闔著輪到最后,變成了他只知道吃了?
這世上,做個實誠人太糟心了!
第八十三章【10】
下午, 孟千姿換了輛車,房車固然舒服, 但實在hold不住接下來的路了, 聽路三明那意思, 現(xiàn)在還算好的, 最后那段路, 別說這種四輪驅(qū)動suv了, 連拖拉機都進不去——當?shù)亟哟纳綉暨在想辦法。
日暮時分, 孟千姿見識到了這辦法。
十一頭騾子組成的騾幫。
趕騾子的農(nóng)工有四個, 來自廣西百色,是被當?shù)刎撠熃哟纳綉糁亟饛木徒墓さ厣稀巴凇眮淼模簱?jù)說大山里太狹窄崎嶇,興建工程的話大型機械根本施展不開,運送石子石料等等,只能依靠騾子這種最原始的運力。
車隊到達時, 十一頭騾子一字兒排開, 如待檢閱, 每頭騾背上,除了留出坐人的位置外, 都已經(jīng)滿載裝備, 騾脖子上還各掛兩三雙雨靴,滑稽而又好笑。
十一頭騾子,只能坐十一個人, 騾工為了省錢,甘愿賣力氣不坐, 那去掉孟千姿、江煉、神棍、路三明四個,就還能坐七個,這七個人,必須精明強干能辦事,還得包括向?qū)Ш歪t(yī)生,一番挑揀,辛辭自然被排除在外。
辛辭樂得不去,只把孟千姿該吃的藥托給路三明,路三明捧著那藥,如奉綸音,自覺肩上的擔子又沉三分。
負責接待的山戶姓皮名丘,人送諢號貔貅,此人長得人高馬大,一身腱子肉,因為貔貅是能轉(zhuǎn)災化厄的吉瑞之獸,所以山戶出任務時,多喜歡和他結(jié)隊,圖個吉利。
一見面,貔貅就向孟千姿檢討,說是知道來的人多,奈何騾子少,只能找到這幾頭了。
孟千姿不明白為什么不能用腳走、一定要坐騾子,不過也懶得問,人家這么安排,必有道理。
至于騾子不夠,她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山鬼辦事,很少全員投入,一定會在后方留個后備的營地,那些剩下的人,正好留作備用——這樣一旦出什么事,還能有個策應,省得像水鬼那樣,一滅滅一窩子,連發(fā)生了什么事,都沒人能說得清楚。
江煉上騾子時,還擔心騾子上已經(jīng)馱了這么多東西了、不一定能應付得住,牽騾的人滿不在乎,用蹩腳的普通話向他吹噓:“我們在山下往山上運石子澆高壓線桿,一次馱一方石子,有兩百公斤呢,一天上下九趟都沒事,你放寬心!
……
一列騾隊,就這么向著山內(nèi)出發(fā)了,道路狹窄,沒法并駕,只能單列行進,辛辭遠遠目送,覺得那隊列越走越纖細,到得后來,像是一列螞蟻沒入莽莽蒼山。
***
走到半程時,孟千姿就明白這騾子和雨靴的用處了。
去五百弄鄉(xiāng),并不需要翻山越嶺,之前車隊已經(jīng)翻過太多山頭了,這一片恰是個地勢偏低的盆地,只不過是盆地上散落太多大粽子石山而已,而那些石山是沒法爬的,只能在石山之間的“弄”穿行——現(xiàn)在是夏季末梢,這兒雨季剛過,地被泡得宛如沼澤,一腳下去,濕泥能齊到大腿根,那幾個騾工已然宛如泥人,騾子也好不到哪去,四條腿都沒在泥里,遠遠看去,像是只用肚腹浮在泥上游走的怪物。
打頭的貔貅回頭跟她解釋:“現(xiàn)在還算好的,前一陣子雨太大,這弄全淹了,底下的漏斗眼下不去水,這些石頭山跟淹在水里的島似的!
這道理,就跟家里的洗菜池子差不多:平時是可以下水的,但是水一大,或者下水口淤積的雜物一多,那口子就堵住了,得慢慢放水,或者動手去掏——大自然的積水放水,可比洗菜池子慢多了,但凡多泡上幾天,那泥地就松軟得不能看了。
貔貅怕孟千姿她們坐騾子無聊,還往后分發(fā)地圖:“這個,是路老哥吩咐我做的,我們參考山譜資料,又根據(jù)段太婆上一趟來留下的那些照片,標注了可能的住戶點,但不知道哪戶是閻羅住的,實在打聽不到了!
紙張嘩啦有聲,一張張往后分發(fā),頗似學堂里往后傳試卷,那幾個騾工一點都不好奇,只顧趕騾子走路:他們這騾幫,除了運石子外,也搭過不少視察工程的人,那些人嘴里聊的,什么績效啊、考核啊、衛(wèi)星圖啊,盡是些他們聽不懂、也不關心的。
后頭的神棍往前頭喊話:“那個皮……貔貅啊,段小姐當年為什么要去五百弄鄉(xiāng)呢?”
貔貅見他喊話怪費勁的,就晃了晃手里的對講機,神棍這才留意到,自己騎的這頭騾背上也掛了一個,剛好奇地拿起來,就聽到貔貅的聲音從里頭傳出:“段太婆當年,不是只去五百弄鄉(xiāng)的,她那屬于巡山,去了很多地方,只是到五百弄鄉(xiāng)之后,不知怎么的,就結(jié)束了,沒再往下走了。”
神棍嘆了口氣,想說什么,又咽回去了:因為實在不會用這高級玩意兒。
還能因為什么啊,多半是遇到閻羅了吧。
***
最終到達五百弄鄉(xiāng)時,天已黑透,每頭騾背上都備了照明設備,還有手提式探照燈,那光打出去,可當真強勁,把周圍一隅,照得如同白晝。
可是那一隅之外,黑得太過濃重了,這兒廢棄之后,沒有再開發(fā),卻像是比從未開發(fā)過還要原始,因為不長林木,所以沒什么生物來棲,靜得有些可怕,光柱打出去,不時被巨大而厚重的石塊阻斷,那就是峰叢粽子山了。
路三明硬著頭皮向孟千姿建議:“孟小姐,你看,要么今晚先住下?”
他自覺這安排不是很到位,但即便是一大早趕騾子進來,走完這淤泥路、探完那些廢棄的住戶點,也要到晚上了,也就是說,不管什么時候來,這“住一晚”總是免不了的。
都到這了,那是肯定得住下的,孟千姿擎起探照燈往周圍掃了一圈,這范圍內(nèi)有幾幢房子,大多塌朽了,那些采石搭起來的,墻體倒還都完好,她吩咐路三明:“你派人四下看一圈,撿大的、比較牢的石頭房子,大家湊合一晚吧!
沒想到的是,連這“湊合”都沒機會。
前去查看的人回來說,因為這兒每到夏季就淤水被淹,這幾十年下來,都不知道淹過多少次了,那些木頭房子,自然已經(jīng)朽得跟棉絮似的,即便是石頭房子,內(nèi)墻外墻都是一道道的水線,而且長滿了石苔青蘚,日積月累,新長的固然是密密麻麻布滿墻面,那些泡爛了的,就堆在屋里,滑膩如漿,臭不可聞,即便硬著頭皮清掃,那味兒也祛除不了,在屋里站個一時三刻都受不了,更別提是住一晚了。
這就棘手了,這兒的爛泥地雖比路上的要硬實些,但五十步笑百步,打地釘搭帳篷也不合適,與其窩窩囊囊夜不能寐地將就一晚,還不如打起精神來干活,孟千姿心一橫:“都穿戴起來,做事吧,一鼓作氣,出去了再好好休息!
她套上雨靴,扎緊靴口,從騾背上滑了下來,其他人也紛紛下騾。
只不過,人可以熬夜干活,騾子走了這大半天了,可得好好休息,不然明兒返程夠嗆:幾個騾工靠騾子賺錢,很是心疼牲口,當下就要拽騾子去飲水。
這種山間洼地,雨季一過,勢必有大小水塘,遠近而已,水塘的水雖臟,牲口是不在乎的,孟千姿讓路三明挑兩個身手好的人陪騾工一道去,說句不合適的話:山鬼出事,內(nèi)部尚好解決,這種外人有個三長兩短的,可就太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