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夜晚,還真沒有過消息,因為不管是騙子還是銷售員,總得睡覺吧。
他直覺這則消息不一般。
江煉抓起手機,連退幾步坐回床上,長吁一口氣,看消息提示欄那個小小的“1”,心跳得有點厲害:那搏動里,有點期待,也有點慌。
他點開消息,只一句話。
是他全然沒想到的一句話,沒頭沒腦。
“我們要找的,是同一口箱子。”
【第五卷完】
第七十四章【01】
江煉把車子停在了距離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客運站大門口不遠的地方, 然后打開車窗。
他原本的用意,是呼吸點新鮮空氣, 順便接接人氣, 但外頭實在是太吵了, 進進出出的長途車騰起黃土焦煙, 大門口那一排商販總扯著嗓子、跟乘客頻起糾紛, 江煉聽得心煩, 又把車窗給關(guān)上了。
車窗是茶色的, 這一關(guān), 再看外頭:整個世界都鍍了色,失真,又陌生。
看看時間,是自己來早了,神棍應(yīng)該還在路上。
江煉把座椅調(diào)低, 躺上去閉上眼睛, 過了會, 又摸索著打開手套箱,把眼罩戴上。
今天, 剛出況同勝的頭七。
況同勝得天眷顧, 終于106歲,算是喜喪。
***
江煉一行三人,于當夜趕上飛機, 凌晨兩點多時到達,原本是直奔醫(yī)院的, 中途接到護工電話,說況同勝執(zhí)意要出院。
況同勝這樣的老式人物,對醫(yī)院素?zé)o好感,一心要死在自己家里、死在自家的床上。
于是他們調(diào)轉(zhuǎn)車頭,又往老宅趕:老宅在鄉(xiāng)下,近山、有水,像個小型的度假村,只是從不對外營業(yè)而已,況同勝特意選的偏僻地兒,因為城市太吵、窺視的眼睛太多,秘密總會泄露得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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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鄉(xiāng)民都知道,這兒住了個有錢的歸國華僑,給縣里蓋過商場、建過孤兒院,還憑著舊有的商業(yè)人脈拉來過海外投資,歷任縣領(lǐng)導(dǎo)都對這位老先生很尊敬。
回到老宅時,況同勝剛剛睡下,心電監(jiān)護儀上的那根顫懸懸走線,讓人看了頭皮發(fā)麻,再看得久一點,連氣都喘不上來。
江煉把護工叫到一旁,問起況同勝看到那張白色褂裙女人抱著嬰孩的圖時,是什么反應(yīng)。
他想象中的場面是激烈的、動情的、老淚縱橫的、如釋重負的,但護工的回答,哪一項都不是。
護工說,就盯著看了看,嘆了口氣,然后闔上了眼睛,很疲憊的樣子,他怕老人家費精神,就把畫放在一邊了。
后來,況同勝還醒過一二次,情形一次比一次糟糕,也再沒提過要看畫。
怎么會呢,念叨了一輩子,居然如此平靜?
江煉沉吟了會,找到?jīng)r美盈,說是要再貼一次神眼。
況美盈紅著眼圈說他:“都到這份上了,還折騰什么啊?”
江煉說:“這一次,不為你、不為箱子,不為那些陳年舊事,單為干爺畫!
……
況同勝又一次醒來時,三個人都聚在了病床邊,況同勝虛弱地抬眼,目光從一個人的臉上挪到另一個,他并不想說話,他的話,幾年前就錄在遺囑里了,等他徹底閉眼,律師會安排一切的。
見他氣息將偃、眼皮漸闔,江煉說了句:“干爺,你看這個!
他把畫在況同勝面前展開。
那是趴伏在草叢中的、年輕時的況同勝。
況同勝勉強又把眼睜開了一條縫,先時沒認出來,看畫上的人,竟覺得陌生。
他一直盯著看,眼睛越睜越大,黯淡的眸子里,聚起了生命中最后的一點亮。
他的嘴唇開始哆嗦,只能偶爾挪動一下的兩只手臂竟慢慢抬起來,抓住了畫幅的邊緣,因為手抖得厲害,畫幅也不斷地抖索,發(fā)出如被風(fēng)吹過的撲簌聲。
況美盈想伸手幫忙,江煉阻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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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同勝流淚了,眼睛渾濁,淚也渾濁。
他嘶聲說了句:“這輩子,我這一輩子啊……”
這一刻,他眼里沒了生死,沒了往事,沒了叩響他房門、戴虎頭帽的小云央,也沒了穿玻璃絲襪、容顏姣好的白色褂裙女人。
只有自己。
末了,他抓住江煉的一只手腕,跟他說了句:“煉子,你別學(xué)我,你見好就收,你……”
聲音越說越小,氣息越來越弱,說到最后一個“你”字時,咽了氣。
老天說慷慨也慷慨,給了他106年,說吝嗇也吝嗇,多幾秒也不肯延。
這成了況美盈的終生遺憾:她的太爺,死前沒有看她一眼,也沒有向她說一句話。
只江煉知道,況同勝行將就木,忽然看開,也盡數(shù)放下:他這輩子,為別人做了太多事,奄奄一息時才想到,一直為別人而活,唯獨虧待了自己。
——這輩子,我這一輩子啊……
終于是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