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跟著,先一步進了老噶家,殺劉盛,又拿走金鈴,應(yīng)該是想制造混亂、拖延時間,讓我們把重心轉(zhuǎn)移到兇案和對你的懷疑上,暫時擱置山膽這件事。也就是說,她從一開始,就在百般阻止我和山膽的接觸!
“后來陰差陽錯,她被你救了,還被送去了云夢峰,她就將計就計,想搞出更大的事來,那天晚上,她直奔三樓,估計不是想殺我,就是想綁我!
江煉接過她的話頭:“其實真讓她到了三樓,殺你綁你都很難,畢竟她的高香,對你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因為有了美盈那一出,加上我適當……表現(xiàn)了一下,你被綁走了!
還敢提這事,孟千姿哼了一聲,好在他后來將功補過,她也就不斤斤計較了。
“成功綁走我,讓她喜出望外,開始考慮得更周全,要知道,山鬼中不止我一個人可以取山膽,殺了我,還會有第二第三個后來者,她會窮于應(yīng)付,所以她先給我放蠱蟲,又給我燒高香,試圖控制我,讓我聽話。”
江煉插了句:“我又表現(xiàn)了一下。”
孟千姿又好氣又好笑:“是,她沒想到,我居然逃出去了,而且那聲勢,一路直取懸膽峰林,她這下慌了,也顧不上什么從長計議了,只想先把眼前的禍患了結(jié)。”
所以才有了那一晚破人嶺的傾巢而出,以及片刻之前的,數(shù)萬只黑蝙蝠橫遭火焚。
神棍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對啊,山膽制水精,山膽又不制她,她這上趕著忙什么勁兒……”
說到末了,喃喃自語:“她背后是洞神,難道洞神也怕山膽?但那個洞,又剛好在懸膽峰林的上頭,這位置,真是,跟看守監(jiān)視似的……”
隨便吧,這些都留待后議,孟千姿暫時,也無暇顧及那么多了,反正,白水瀟是下不來的,而越近山膽,他們就越安全。
江煉看向前路,遠處,隱約可見峰林的聳峙巨影。
他低聲說了句:“懸膽峰林,難道是懸在山上的?”
料他也猜不著,孟千姿偏不說:“快睡吧,我得養(yǎng)足精神,待會見膽,可得費大力氣,到時候,你們就見識到我的本事了!
江煉頓了一兩秒才開口:“待會才算見識到你的本事,怎么我們先前見到的,都不夠格算是本事嗎?”
他側(cè)頭看孟千姿。
為了驅(qū)趕蟲螽,頭燈的光沒有全關(guān),只是調(diào)至最暗,在這微弱的光里,江煉看到,她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長長的微翹睫毛,像是剛自光里攪出,睫尖還粘帶了點光流,唇角微微挑起,彎出一個很美的弧度,回答:“是啊!
還“是啊”,真是一點都不矜持,那驕傲勁兒,再不掖住,就得溢出來了。
江煉也閉上眼睛,還想著她剛剛那個笑,自己都沒發(fā)覺,那笑,也去到了他自己的臉上。
***
大概是這一日經(jīng)歷的,還有聽到的,都太雜了,江煉入睡后不久,就開始做夢。
一個夢接著一個夢。
先是夢見地底深處,不斷攪動和行進著的巨大地窟,又夢見悄寂無人的營地里,有具尸體尖刀插喉,血順著刀身,不斷往下滑落……
還夢見大火,無數(shù)火蝙蝠簇擁來,化作漫天火云。
但突然之間,這一切都不見了。
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夜,山里,蜿蜒得看不到頭的山路,還有啪嗒啪嗒,鞋底拍打山道的聲音;呼哧呼哧,跑得幾乎喘不上氣來的聲音。
漸漸地,他看清楚,那是他在跑。
他很小,比被況同勝撿到時要小多了,只五六歲的樣子,穿著破棉襖,老棉鞋,右邊鞋子布納的鞋底已經(jīng)脫落了一半,腳步起落,那鞋底也跟著起落,像腳下執(zhí)拗地粘了半條舌頭,懷里緊緊抱著個不大的、但是滿滿的布口袋。
拐過一條急彎時,腳下一絆,一下子摔了,那個布口袋跌落開,里頭的東西撒了大半,有圓圓的大白饅頭,還有五顏六色、塑料糖紙的水果糖。
他趕緊爬起來,也不顧磕了一身泥,撅著屁股,手忙腳亂地把東西撿起來,重新塞進布口袋里,抱起來繼續(xù)跑。
風聲呼呼,樹影搖動,云團聚合,蟲音細碎,所有這一切,漸漸融作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聲音鋪天蓋地,嘈嘈切切,無孔不入,鉆進他的耳道,震磨著他的腦袋。
——阿崽,快跑。
——記住,你叫江煉。
——一直跑,別回頭,這輩子都別再回頭。
又過一個急彎時,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他的步子遲疑了一下,停住了。
再然后,他回過頭看了一眼。
視線的盡頭,山坳深處,有一團躍動著的熊熊火光,風把火焰扯成長條,撒向各個方向,特別漂亮。
他看了會,一回身,抱緊那個布口袋,又瘋跑起來。
……
“江煉?”
江煉睜開眼睛。
周圍很靜,神棍還在睡,能聽到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孟千姿半伏在他繩床邊,正低頭看他:“你做噩夢了?”
嗯,是,江煉疲憊地坐起來,一手撐住樹椏,另一手下意識扶住額頭,拇指掌根忽然探到眼角的水濕。
他笑了笑:“是,做了噩夢,都是白水瀟放的那把火鬧的,夢里都在被大火攆著燒,那煙熏得我……眼淚都下來了。”
說著,若無其事地拿手抹過眼角。
孟千姿也笑,沒有再追問。
剛剛,江煉魘在夢里、還沒有醒時,她依稀聽到他低低的囈語。
好像是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