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報信即可,但劉盛始終存著“索性我一個人放倒三個”、“露一手”的念頭:在大佬面前露一手,當(dāng)然是魯班門前弄大斧,但誰不想在領(lǐng)導(dǎo)面前好好表現(xiàn)呢,也不指望什么獎勵,能讓大佬覺得“午陵山戶里還是有能人的”,他心里就美滋滋的了。
漸近梯頂,能看到二樓的那扇木門了,這種老房子,門上門下都漏縫,壓根不隔音,隱隱的,有絮絮人聲傳出。
劉盛只覺得顱頂有根弦瞬間繃起,直拉至后背心,當(dāng)下止住不動,連大氣都不喘了,豎起耳朵,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扇門上,不多時,鼻梁上就滲出了細(xì)汗。
好像以男人的聲音為主,聽上去很怪,機(jī)械得很,只吐詞,沒有長句子,有時只隔幾秒,有時隔兩三分鐘,說的都是顏色,譬如“藍(lán)色”、“黑色”。
這應(yīng)該是江煉,這個在。
劉盛舔了記嘴唇,身子又往那頭傾側(cè)了些:況美盈似乎也在,她雖然沒說話,但是間或的,會有女人極細(xì)極低的那種咳嗽聲傳出,像是在清嗓子,還有凳子腿的輕磨聲,那是人在凳子上坐久了,屁股不舒服,動來動去地挪換位置。
劉盛慢慢噓出一口長氣,好,確定了,兩個都在……
就在這個時候,右側(cè)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他下意識回頭。
***
孟勁松盯著二樓透出的燈光,再一次低頭看手機(jī)上的時間:有點(diǎn)不對勁,對比放蜂子時的利落,這一趟,劉盛進(jìn)去太久了。
他的這種焦躁引起了孟千姿的注意,她越過孟勁松,上下打量著那幢吊腳樓,心頭忽然升起異樣:“不等了,馬上進(jìn)。”
孟勁松還試圖爭取一下:“可能樓里的情況不太好確認(rèn),劉盛還在找機(jī)會……”
話還沒說完,吊腳樓處傳來一聲極其凄厲的女人駭叫,這聲音實(shí)在太瘆人了,孟勁松只覺得頭頂一涼,辛辭也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連遠(yuǎn)處的老嘎都驚得站起,指間挾著的卷煙掉落地上。
孟千姿吼了句:“走!”
她第一個沖了出去。
某種意義上,她就是行動的信號,孟勁松隨即跟上,兩邊高處待命的柳冠國和邱棟見狀迅速下樹,從林子里狂奔而出,辛辭猶豫了一回,也追了出去,不過這段路不短,再加上他的體力實(shí)在不敢恭維,很快遠(yuǎn)遠(yuǎn)落在了后頭,只老嘎跑了兩步又停下,想起自己那句“我不看熱鬧,也不聽聲”,覺得跟過去了是不合規(guī)矩,只得原地亂轉(zhuǎn),一顆心跳得幾近嗓子眼:出事了出事了,吊腳樓那頭,絕對是出事了。
幾個人,各個方向,如向吊腳樓突涌的小股急流,女人的駭叫聲仍未止歇,讓人憑添焦躁,寨子里還住著人的幾戶似乎也聽到了動靜,有三兩人茫然地從門內(nèi)探頭——一時間還沒辨清楚聲音究竟起自哪個方向。
孟千姿第一個沖進(jìn)門內(nèi),抓住扶梯手上樓,可能是踏腳太重,剛踏上兩級,梯板就被她踩破了,整個人一個趔趄,直往下掉,好在才兩級,很快著地,兩手及時扒住高處的樓梯,抬頭時,恰看到有一級的木梯板掛著暗紅色的數(shù)滴血珠,將凝未凝,將下未下。
孟千姿心頭一沉,攥住扶手飛身而上,樓梯口已經(jīng)有一大灘血,這血到處都是,拖成一條不成形的血路,直通向二樓敞開的一扇木門,門口又是一大灘。
而門內(nèi),劉盛面朝下趴著,邊上癱坐著渾身是血的況美盈,她似是嚇得腿軟,撐著哆嗦的胳膊不住往后縮,身前的血泊中,還橫著一把锃亮的小片刀。
孟千姿沒心思管那女人,箭步上前蹲下身子,一個用力,把劉盛的身體掰了過來。
劉盛死了。
他的喉口處有一條刀痕,傷口的血肉微微外翻,眼睛圓睜著,臉上那剛完成任務(wù)、如釋重負(fù)的表情中,還摻了點(diǎn)驚懼和茫然。
樓梯上傳來雜聲,顯然是第二梯隊也到了。
孟千姿這才抬頭去看況美盈。
她此際面色陰沉,又只露一只眼,目光如刀,還帶陰森之氣,況美盈哪吃得住,抬起滿是血的手掌驚惶亂擺,張口就是嘶啞的哭音:“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孟千姿嘴角冷冷一牽,一伸手就揪住了她胸口的衣服往回拖,況美盈體弱力薄的,真像待宰的雞仔樣被拖了過來,怕不是以為孟千姿要?dú)⑺瑖樀脷庀⒁婚],兩眼翻白,竟暈死了過去。
這當(dāng)兒,孟勁松幾個已經(jīng)先后搶到了門口,孟勁松還好,畢竟跟劉盛談不上什么深情厚誼,看到這場景還能冷靜自制,另兩個就不同了,柳冠國腿一軟,一聲“大盛子”已然帶出了哽音,邱棟也直如挨了當(dāng)頭一棒,站了不動,圓瞪著的眼睛漸漸起了紅。
孟千姿撒了手,任況美盈軟綿綿栽倒在地,又吩咐孟勁松:“他們跟劉盛熟,情緒不穩(wěn)定,你負(fù)責(zé)查看現(xiàn)場,別漏了要緊的……”
正說著,身后有人呢喃了聲:“紅色!
孟千姿愣了一下,然后緩緩轉(zhuǎn)過身去:劉盛遇害的場景太過血腥和觸目驚心,使得她居然忘了,這屋子里還有一個人。
那個前一晚跟她過招的男人。
江煉。
第十六章【03】
沒錯,是江煉。
他就端坐在桌子后頭,面無表情,明明睜著眼,眸子卻不聚焦,跟個瞎子無異,一手摁住面前胡亂攤放的紙,另一只手抬起,手掌向上平攤,像在跟空氣討要什么東西。
這屋里屋外,出了這么大的事,動靜鬧得天響,他居然還能安坐著。
孟千姿走到桌前,兩手撐住桌沿,居高臨下看他。
江煉還是坐著,手依然空舉。
孟千姿俯下身子,趨近他的臉細(xì)看,孟勁松怕她有失,脫口叫了句:“千姿!”
孟千姿抬了下手,示意他安靜。
距離很近,她能聞到江煉身上的味道,在男人里,算是干凈的;能看到他眼皮上很輕的擦傷,像一抹痧,應(yīng)該是昨晚她把他的頭硬摁進(jìn)泥地時蹭到的;還看到他那闔著的眼皮底下,眼珠在快速轉(zhuǎn)動。
江煉又說話了,喃喃的,還是那兩個字:“紅色!
孟千姿的目光掃過桌面。
他面前是一沓畫紙,最上頭的那張畫了一半了,但她站的角度是反的,看不出畫的是什么,而且他的畫法很奇怪,一般來說,畫手都是先大致勾勒出輪廓線條,他的線條卻全是亂涂,東一團(tuán)西一團(tuán),全是色塊,毫無章法。
除了畫紙,桌上還雜亂地放著很多支削好的彩鉛,各個顏色都有,滾得到處都是。
紅色……
孟千姿看向他那只依然空舉著的手,該不是要畫筆吧?
她伸手拈出紅色的那支,試探性地、慢慢地,放進(jìn)他手里,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又是掰劉盛又是揪況美盈的,自己的手上也全都是血,連剛摁過的桌上,都有血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