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宴請的規(guī)格、席次都很講究，但柳冠國這人不擅長文書工作，提供過來的名單、座次圖等雖說盡心盡力，卻排布混亂，孟勁松看得本就費勁，偏又不能集中精神——羅漢榻那頭，辛辭正在給孟千姿做指甲，兩人喁喁低語，可外頭雨大，反襯得屋內(nèi)安靜，一字一句，孟勁松都聽得明白。

  他往那頭斜了一眼，正看到孟千姿浴后亂挽的髻松垮欲墜，絲緞的浴袍滑向一邊，露出白皙肩上一截纖細的吊帶來。

  孟勁松趕緊移開目光。

  于穿戴這一節(jié)，孟千姿在他們面前確實比較隨意，孟勁松是傳統(tǒng)直男，覺得男女有別，委婉提醒過她幾次，孟千姿回說：“我自己的地頭，怎么舒服怎么來，見你們還要正裝？你不適應(yīng)，你就調(diào)整自己，多調(diào)整幾次就適應(yīng)了。”

  再后來，被他說煩了，送了他眼罩和盲杖，說：“你要么適應(yīng)，要么以后戴眼罩探杖子進來，這樣你眼不見心不煩，我也不被嘮叨，大家雙贏�！�

  讓她這么一通搶白，孟勁松就不好說什么了：孟千姿畢竟是坐山鬼第一把交椅的，二十六七的年紀，還談不上成熟克制，脾氣難免帶刺，只有別人適應(yīng)她，沒她適應(yīng)別人的理，再說了，在她之前，山鬼王座空懸三十二年，好不容易發(fā)掘出這棵稀罕的苗子，上下還不把她捧成了寶貝疙瘩蛋？

  她十四歲的時候，就做出了攜同班男友坐火車私奔去大理隱居的壯舉，被眾人在火車站堵截回來時，又騎住七樓的陽臺，叫囂干涉她的戀愛自由她就要跳樓。

  后來還是眾人把她的男友領(lǐng)到了現(xiàn)場，那小屁孩被這幫狠人修理恫嚇過，哭得淚流滿面，嘶啞著嗓子自我剖白：“我也不想的，我勸過千姿，我們還是學(xué)生，要學(xué)業(yè)為重，考上好大學(xué)報效國家……我都是被她逼的……我其實是想先穩(wěn)住她，再給你們打電話……”

  據(jù)說孟千姿死志頓收，縱身下地掄起一張凳子就要砸過去，被眾人七手八腳摁在了地上。

  少年時代就如此剽悍，孟勁松還一度憂心，覺得她將來接任時必是個混世魔王，哪知有些樹少時筆直，成年長歪，她這種小時候就歪得特別感人的，后來居然自我周正了，想來想去，只能歸功于祖宗奶奶的照拂。

  ……

  低語聲繼續(xù)傳來。

  辛辭：“你明天請客，形象往高冷上靠比較好吧。”

  孟千姿：“在自家高冷也就算了，湘西大戶，不要你養(yǎng)不圖你糧，哪個吃你這套�！�

  辛辭：“禮貌當(dāng)然是要有的，咱不能傲慢，但是態(tài)度得疏離，得表現(xiàn)得高深點，讓人捉摸不透，畢竟你地位不同，所以妝容也得往這個調(diào)調(diào)上靠�！�

  孟勁松沒好氣地抬眼，恰看到辛辭搖著個帶穗子的天青色小團扇，他不知道那是在給孟千姿新護理的指甲扇干，皺了皺眉頭，心里默念了句：“辛大太監(jiān)。”

  辛辭不是山戶，他是簽了保密協(xié)議，專職給孟千姿做化妝師的，孟勁松面上不露，私底下有點看不上他，覺得他愛討好孟千姿，跟老佛爺面前亦步亦趨的大太監(jiān)似的，殊不知辛辭背地里也不大欣賞他，發(fā)牢騷說：“都是拿錢給人打工的，姿態(tài)軟點讓千姿高興怎么了？非那么硬邦邦臭烘烘，真不會做人。”

  當(dāng)然，表面上還都是一團和氣。

  門上傳來敲叩聲，先是試探性的，然后漸急。

  孟勁松知道孟千姿休息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馬上站起身，說：“我出去看看�！�

  第四章【03】

  孟千姿蹙著眉頭，目送孟勁松開門出去，門沒關(guān)嚴，有隱約的語聲傳進來，好像是那個柳冠國。

  辛辭也向門口瞥了一眼，小聲說：“下午你就隨口提了句路邊店里好多賣剁椒的，柳冠國就急吼吼說自家酸剁辣椒手藝好，在樓下篤篤篤剁一晚上了，前頭端來的保靖黃金茶還沒喝呢，現(xiàn)在不知道又來送什么——這上趕著討好的吃相，也不知道含蓄點�！�

  孟千姿其實也這么猜想的，但辛辭把話說得太直白刻薄，她又覺得該給人留點面子：“我第一次過來，人家不一定想著討好，可能也就是熱情樸素�！�

  辛辭聳了聳肩：“這年頭，只有樸素的人設(shè)，哪還有樸素的人啊�！�

  過了會，孟勁松帶上門進來，臉色有些凝重：“千姿，剛柳冠國說，對面山里，好像起陰寮了。”

  陰寮？那是什么東西？辛辭一臉莫名。

  孟千姿坐起身子，疑惑多過訝異：“柳冠國的眼，能看得出山蜃樓？”

  “他是看不出，說是有個朋友今晚進山，好像撞見了蟲蛇跑陰，而且他對這一帶的山頭很熟，很肯定地說平時是十八個山頭，現(xiàn)在多了一個�！�

  山頭還能多一個？辛辭更糊涂了。

  孟千姿嗯了一聲，頓了頓，朝落地窗示意了一下：“開窗�！�

  ***

  孟勁松等的就是這話，他幾大步跨到窗前，唰一聲把厚重的絨布簾子往兩邊拽開，又把上半扇大窗推開——視野里，恰有一道閃電自天頂拖下，尾梢裂成銀亮而曲折的幾道，瞬間探入黑漆漆山野，煞是好看。

  風(fēng)大，盡管檐上有擋雨罩，被吹斜的雨線還是有部分打了進來，孟勁松側(cè)身退開兩步，孟千姿卻迎上去，伸手接了點雨水在眼睛上抹了抹，然后凝神細看。

  到底是看什么��？辛辭也瞪大了眼睛朝外看，只覺滿目風(fēng)雨交加，想開口問，又怕打擾孟千姿“干正事”，只得先憋著。

  過了會，孟千姿抬手指向其中一座：“那兒，顏色不對，邊緣也發(fā)糊�！�

  轉(zhuǎn)頭時，恰看到辛辭的脖子伸成了覓食老鵝，孟千姿沒好氣：“你又看不見�！�

  辛辭悻悻跟著她回到榻邊：“那你不早說，害得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哎，千姿，這什么樓�。俊�

  身后，孟勁松大力關(guān)窗，砰一聲閉響之后，室內(nèi)倒像是比之前還安靜：“千姿，按照規(guī)矩，你該去收蜃珠�！�

  孟千姿嘆了口氣，一臉惘然地看窗外：“這雨可真大啊�！�

  雨大雨小，你都得去的，孟勁松假裝聽不懂她的言外之意：“我問過柳冠國，山里的雨下不長，一般后半夜就停了——從這里進山，還得走一段路，千姿，雨一停，蜃珠就撐不了多久了，再磨蹭，可就收不到了�！�

  很好，樓還沒搞懂，又來了個珠子，辛辭右手高抬，跟上課舉手提問似的：“誰能給我解惑一下，什么叫山蜃樓？”

  孟勁松看了他一眼：“你手機上又不是沒山典，自己不會查嗎？”

  又轉(zhuǎn)向孟千姿：“那我過去拿山鬼籮筐？”

  孟千姿應(yīng)該是同意了，因為孟勁松很快開門出去了，不過辛辭顧不上看他倆了，他的指頭在手機屏上點滑個不停，飛快地打開一個文件夾，又一個。

  這手機是入職考核期過后領(lǐng)的，上頭確實自帶了幾個app，但做brief的人說跟他關(guān)系不大，他也就沒細看，都收攏到不常用的文件夾里去了。

  現(xiàn)在想想，山典，應(yīng)該是跟詞典差不多的意思。

  找到了，圖標還真的是一本詞典，辛辭趕緊點開，主頁就是搜索框，利落直白。

  他輸入“山蜃樓”三個字。

  不得不說，這app做得挺精良，除了大段引經(jīng)據(jù)典的文字解釋外，居然還有動畫演示，不過辛辭沒耐心細細研讀，一目十行地直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