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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樹屋的會客室里,清和戴維只隔了一張很窄的桌子。那根不起眼的枯樹枝已經(jīng)被清握在手中了,他指尖不安分地摳著枯枝,仍然沒有做下決定。
“雖然你不在乎奎爾密林,但你也該知道,這里有多少條命!本`之王勸道,“就算你能夠保證很大概率不會出現(xiàn)問題,但只要有一絲的可能性,你都不能去觸碰圣遺物!
半晌之后,清才疲憊地說道:“如果我真的不在乎,就不會找您過來了!
他當然是在乎奎爾密林的。
不管這些討人厭的精靈們到底信仰著誰,只要在這片土地上,清就不能放任他們面臨毀滅之災(zāi)。何況白龍科尼原本就是天神的錯誤,不是這些精靈該去面對的。
他畢竟是神。
既然身為天神,生而擁有著別人無法企及的力量、地位與壽命,享受著這些東西,也是要承擔相應(yīng)的責任的。
信仰他或是不忠于他,是精靈自己的事情。他管不了這么寬,不能硬是摁著每個精靈的頭讓他們道歉悔過,畢竟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有點想法很正常。
戴維嘆了口氣,試探著問道:“那個小女孩對你來說很重要?”
“我不知道答案!鼻寤卮鸬梅浅?欤鸢竻s是模糊不清的。不過這也代表著,他一定是考慮過這個問題很多次了。
哦,那看來是很重要了。精靈沉思著點了下頭,他活了這么多年,看破別人心思的能耐還是有的。
“既然這么想救,為什么不去求一下你母親,或者見一見把圣遺物放置在天霜古城的那位?光明之神自從撂了攤子之后就行蹤飄忽不定,滿世界到處亂跑,不過你想找的話應(yīng)該能找到吧?”他提議道,“雖然那位非常不近人情,但你說的話,他應(yīng)該還是會……。”
清截斷了精靈之王的話:“找了。”
這下戴維也無話可說了。既然找過光明之神,清現(xiàn)在還是執(zhí)著于去天霜古城……那就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戴維頭痛地嘆了口氣,決定不再管這回事了——奎爾密林毀不毀關(guān)他什么事?
“算了,聊點別的吧。”他主動地岔開了話題,選了個自以為不錯的開頭!澳阌卸嗌倌隂]見過你父母了?”
清沉默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我們還是繼續(xù)聊天霜古城吧!
戴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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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番家常話一樣的閑聊結(jié)束之后,清揉著額頭往花園走,卻發(fā)現(xiàn)說好了等在這里的黛西不見了。好在找個人對他來說不算難事,而且黛西也沒有亂跑,他一路走回居住的偏殿里面,發(fā)現(xiàn)小姑娘果然已經(jīng)窩回房間里了。
黛西整個人是趴著的,被子拉得很高,這一回只露出來幾根淺金色的頭發(fā)絲。
這什么破習慣……
清走過去,拈住被子的一個角掀起來,露出被子下面已經(jīng)又換回了毛茸茸的睡衣的小姑娘。清又在心中質(zhì)疑了一次,這到底是給她養(yǎng)成了什么壞習慣?
“起來換衣服,要走了!
捂在枕頭里的少女聲音悶悶的,不情不愿地答應(yīng)道:“哦!
她抓住枕頭,慢吞吞地爬起來,低著頭擺出了沉思的樣子。清皺了下眉毛,他原本要出去讓黛西換衣服,但是看她這動作,完全就不是想起來的模樣。
磨蹭了好半天,她才小聲地問道:“真的要去天霜古城嗎?”
清被她問得愣了一下,他敏銳地察覺到,黛西也許是知道了什么。不過知道也沒關(guān)系,他本來也沒打算瞞著,只是她一直沒有問過而已。
“先去月之灣完成封印,至于天霜古城……讓我再考慮一下!
“嗯!摈煳鞅еドw坐在床上,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淺金色的綢緞一般的柔軟發(fā)絲從肩膀上滑下來。
但是清還是沒有離開,他知道,黛西還有話沒說出口。
她低著頭,眼簾也低垂著,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果然,過了一會兒之后,她才以一種極為失落的語氣說道:“清,我們不去天霜古城了好不好?”
黛西說出口的話并沒有讓他感到意外——她一旦觸碰到有關(guān)天霜古城的真相,就一定會選擇退縮。她不是沒有賭命的勇氣,而是她不能拉著數(shù)萬的精靈一起把命吊在懸梁上,有些事情根本就沒有選的必要,她做不到,也不能做。
“看你的意思!鼻逶谒赃呑隆!安贿^,黛西,我想聽你一句實話——你想活嗎?”
這個問題基本就是在說廢話。
雖然大腦數(shù)次叫囂著放棄、想死,但她卻仍然活到了現(xiàn)在,她當然是……
“不想死和想要活下去是兩個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概念!鼻宕驍嗔怂乃季w,抬手摸了摸少女淺金色的頭頂!安患,你慢慢想!
留下這個問題之后,清站起來,走出房間時還替她帶上了門。
黛西又坐了一小會兒,她眨了下眼睛,抬手用力擦了一下濕潤的眼角。她動作麻利地爬起來,從被窩里把衣服拽出來。
但就在她站在床上,一只腳抬起來要蹬進褲腿中的時候,整個人忽然恍惚了一下。她回過神來也不過就是下一秒的事情,但這短暫到只夠眨眼的時間里,她好像聽到了一句話。有一個聲音在她的身體中,仿佛就居住在她的耳朵里一樣,溫和卻又堅定地在她腦中炸響。
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直擊內(nèi)心深處,讓人被刺得寒毛倒豎,連靈魂都在顫栗。
“去天霜!
黛西換好衣服之后仍然有些走神。她拉開門出去之前,一手握住門柄,另一只手摸了下自己的額頭。在這么冷的天里,她竟然出了滿頭的汗。
她反復地質(zhì)問著自己:我怎么會有這么恐怖的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多年之后的清:很重要!這是老婆!
第62章 月之灣1
位于奎爾密林海域另外一段的彎月形浮島上,密集種植的樹木枝葉比起普通的樹冠色彩稍有差異, 碧郁中夾帶著一絲青藍。點點螢光在茂密的葉中閃爍, 大概是因為這個地方離伊爾達斯較遠,還沒來得及受到白龍科尼帶來的天災(zāi)影響,依然處于盛夏之中。
才剛到達這個地方, 黛西就明白“月之灣”的名字因何而來了。
不單單是因為島嶼的形狀像彎彎的月牙——在月之灣的西側(cè), 一眼就能看見那一輪巨大的, 光亮不是很足的灰蒙蒙的月亮。
據(jù)說那是“落月之處”, 顧名思義,月亮每天從東邊升起來之后,又會從西邊落下。不過聽說在奎爾密林海域以西的遙遠陸地上,人們所看到的月亮都是從西邊升起的。月之灣不是世界的最西側(cè),更不是最東邊,不如說,這是月亮的歸屬故鄉(xiāng),恰巧處在了整個世界最中央的位置。
“碎裂成島嶼的時候, 這個地方就是個不起眼的小島。在這一千年里, 海水侵吞島嶼,東側(cè)的位置一點一點被侵蝕凹陷, 就變成了月亮的形狀!
與黛西和清一同前往月之灣的卡爾森小少主迫不及待地向黛西炫耀。因為災(zāi)難將來,他就被父親攆著回家了,剛好和要前去月之灣的天神順路,還叫隨從幫他們搬了很多行李。
不過自從和卡爾森小少主同乘一條船開始,清就經(jīng)常會選擇在船里隨便找個地方獨處。
別誤會, 并不是留給年輕人空間。
他就純粹是覺得這個精靈實在太聒噪了,一天到晚纏著人家小姑娘,嘴里的話說個沒完。但是他又不忍心去傷害一個情竇初開卻完全沒發(fā)現(xiàn)對方看不上自己的年輕人——跟天神比起來的話還算是年輕吧,他就只好自己躲開了,留下黛西在船舷邊上受苦受難。
“那一片凹陷下去的地方形成了一片淺水灣,恰好現(xiàn)在是夏季,經(jīng)常會有粉色的水母飄過來。你知道粉色水母嗎,就是那種一到晚上就會發(fā)光的,像是人類的河燈祭一樣,很漂亮的!
卡爾森在看著黛西的時候,眸子里亮晶晶的。
“聽起來和伊爾達斯的花燈草差不多欸!摈煳飨肓讼,不就是會不會在水里游動的區(qū)別嗎?
“不一樣,比花燈草漂亮一百倍都不止!”卡爾森心情非常激動,他整張臉漸漸地染上紅色,聲音變得磕磕巴巴的。“那個……過幾天會有游燈節(jié),就是在淺水灣旁邊的海灘上舉行的,那是月之灣最美的節(jié)日……你一定要、要來看啊……”
他聲音越來越小,在話音落下之后,整個人一轉(zhuǎn)身,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黛西:“……”
不過還沒等黛西有什么想法,卡爾森又急匆匆地跑了回來,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樣。他氣喘吁吁地停在黛西面前,焦急地補充了一句:“不可以帶天神大人來!”
然后卡爾森小少主就又一次逃走了。
黛西:“……”
為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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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度過的這幾天里,黛西總覺得自己精神狀態(tài)比從前好了很多,睡眠時間比起從前也稍稍短一點了。也許是因為有人陪她聊天了,那些多到無處安置的話語雖然還是不能傾訴,但至少這種有著朋友陪伴的感覺是很好的,讓她好像回到了從前在路易斯,有蒂娜和夏洛特陪伴的生活。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別的原因……
那個銀發(fā)的男人,每天都保持著一副“別靠近我”的清清冷冷的樣子,和以前一點都沒變。只不過他現(xiàn)在經(jīng)常是面無表情地坐在桌子前,拿著藥缽將那些稀奇古怪的藥草搗成汁,然后又面色不改地把杯子遞到黛西手里,看著她把藥喝下去。
黛西每到吃藥時間就會精神抖擻容光煥發(fā),恨不得扒住船舷跳海,就怕嗆過水以后又被清撈回來,白白地受折磨。
這玩意兒到底有多難喝?
誰喝誰知道。
問題是只有她自己在喝,沒有人陪她,所以也沒有人懂她——沒經(jīng)歷過的人,是無法與她共痛的。
眼下他又倒騰出來一杯藥,大概是親自上手次數(shù)多了,搗藥搗得越來越熟練,杯子里的藥液顏色也一次比一次深,每一杯都會比之前更加濃|稠。
清晃了晃杯子。
就看那濃|稠到搖晃時的狀態(tài)該用“流動”而不是“晃動”來形容的遇到些微阻力的藥液,黛西都會覺得毛骨悚然。她總覺得這個人是在嘗試著給她投|毒,好趁早毒|死她一了百了,免得她以后又惹麻煩。
清把手里的玻璃杯往黛西手里一塞,語氣平平淡淡:“午餐。”
“您真幽默!摈煳髌D難地笑了一下,拿過玻璃杯,狠了狠心才遞到嘴邊。
都說喝藥時不要去嘗味道,但這種進了嘴的液|體要怎么樣才能嘗不到味道?黛西押著苦、酸、辣等等奇怪的味道,迅速地灌了半杯下去——至于剩下的半杯為什么沒一口氣喝進去,那是因為藥一咽下她就胃部翻涌,半杯進去時胃也翻涌完了,開始往外倒了。
嘔——
這哪里是午餐?這只能讓她把午餐吐出來,連同昨天的一起。
“不行,不喝了。”黛西把玻璃杯撂在桌上,捂著嘴巴轉(zhuǎn)了個身。她說話時就好像憋氣憋了兩分鐘,剛剛才能夠呼吸一樣,語氣里都帶著劫后余生的感覺。她眨了眨眼睛,難受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眼睛紅了一圈。
清一抬下巴,示意黛西趕緊把杯子拿起來:“喝下去。”
“不喝——”黛西抬腿就跑。
但是能不能跑得成,也得看人對不對?眼看著那邊門開著,跑出去就能幸免于難,但黛西在即將逃出生天的時候,“咚”一下撞在了一道空氣墻上。門前那片空蕩蕩的地方,在她一頭磕上去的地方,蔓延開一絲幾乎無法看見的銀色霧氣。
黛西捂著頭跪坐在門前,好半天才委屈巴巴地說出一句話:“那都是藥渣了!
清提出了一個非常實用,但是也非常糟糕的建議:“過了篩的,不算藥渣。如果你覺得厚,可以兌水喝!
這個人其實是惡魔來著吧?兌完水又是一大杯……她好不容易喝下去半杯,再喝一整杯算是要她的命,還不如忍一忍,把這半杯藥渣子給一口氣咽下去。
黛西吸了吸鼻子,眼里含著熱淚,端起杯子時頗有種赴死的架勢。
清:“……”
他最近越發(fā)地懷疑,黛西是不是只有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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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杯藥灌下去之后,黛西就抱著膝蓋,腦袋對著墻角,整個人都縮在了小角落里。她經(jīng)常會有這種凸顯自身存在感的奇怪舉動。起初清還會摸一摸她的頭發(fā),就當做哄小孩子,后來就見怪不怪了。
清淡定地拆開一包小魚干,趴在墻邊的兩只貓一下子來了精神,飛快地蹭到了他腳邊。為了討這口零食,貓咪喵喵地叫著,整個貓都立起來,扒著他的褲腿想往他身上鉆。清把小魚干拿在手上,立刻有兩個白茸茸的貓爪抱住了他的手腕,粉嫩的肉墊傳遞出一絲暖意。
但就在清要把小魚干喂到貓嘴里那一刻,一只手忽然伸了過來,從貓嘴里搶走了魚干。
“……”清怔怔地轉(zhuǎn)過頭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頗為無奈地喊她的名字。“黛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