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莫愁的嘴角扯出一抹譏誚的笑意,“呵,你不是水神的化身么?怎么,萬年的老朋友了,不認(rèn)得了?”
說到這,莫愁平靜神色下涌動的暗流突然爆發(fā),她玉手一揮,一記響亮的耳光隔空抽在了裘致遠的臉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驟然裂開。
“別裝死!說話!”
裘致遠哆嗦著,從打顫的牙縫里擠出這段話來,“莫……莫愁你饒了我吧,我怎么能是水神的化身呢?都是騙人的……”
莫愁靜靜地等著他把話說完,她有的是時間,去看看人間的不忠不義之徒,會如何巧舌如簧。
裘致堯走上前來,用手中的劍抵著裘致遠的喉結(jié),“我問你一句,你回答一句。你為什么要殺爹娘?”
裘致遠本能地避開劍鋒,咽了咽口水,緩了半晌之后,嘶啞著嗓子道,“我恨他們。從我記事那天起,我就恨他們。恨他們貌合神離,恨他們彼此揣著明白裝糊涂,恨他們?nèi)绱穗x心離德卻偏偏要生下我!”
人的七情六欲永遠都不可能獨立而生的,裘致遠言至于此,情緒激動了起來,竟然抵過了怯懦與畏懼,生出一股勇氣來。
他一指撥開了裘致堯的劍,苦澀地哼笑了一聲,“你知道什么?你們知道什么?你們見過爹深夜一個人跑到后宅的書房前發(fā)呆的樣子么?每每到了那個時候,娘就站在百步不到的角落里,靜靜抽泣著!
說到這,裘致遠像一頭瘋魔了的小困獸一般,凌亂的發(fā)絲垂在臉龐,雙眼如滴血一般的腥紅。他猛地回頭,死死地盯著珵美,“都是你!都是你!你該死,你該被千刀萬剮!你為什么又活過來了!為什么!”
“呵”,裘致遠真的如同瘋癲一般,俊逸的臉上一半寫著無奈,一般又寫著戲謔,“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我就這么小心翼翼地長大了。十幾年來,娘每說錯一句話,我的心都跟著揪一下。娘稍稍又一件事做得不好,我便跟著擔(dān)驚受怕。因為我知道,爹心里根本就沒有娘。他只惦記著那個死人!死人!”
“后來,終于有那么一段日子,爹不再往后宅跑了。我以為這一篇終于翻過去了!濒弥聢蚩扌Σ坏玫貒@道,“誰知道還沒過多久,爹就領(lǐng)回來了個戲子,還讓她住在了后宅!這下好,爹直接搬到后宅不出來了!”
“我能怎么辦啊,跟娘一樣無休止地哭啊鬧啊?她把我一生該流的眼淚都給流完了,我不能哭,也不能忤逆自己的父親。我只能走,遠遠地離開這個家,遠遠地離開這片傷心地……”
他倚著柱子,雙眼空洞洞地望著三清殿里的神像,“我和二娘娘去江南的途中,遇到了風(fēng)浪。雷雨交加,巨浪滔天,我以為我就這樣要死在水上了呢。結(jié)果,水中騰空而起股暖流,把我和二娘娘護在其中。我們兩個獲救了。”
聽到這,莫愁心里有了自己的猜測,但還是問道,“誰救了你?”
“相九。”
裘致堯沒聽過這個人,正欲詢問,被莫愁攔住了。她揚了揚下巴,示意裘致遠繼續(xù)說下去。
“相九聽聞了我的身世,給我講了很多我從沒聽過的理論。他告訴我,他是水神派來接我回家的,他告訴我,我是水神的肉體化身!
說到這,裘致遠自己都笑了,“呵呵,讀了這么多年圣賢書,怎么可能相信如此荒謬的話。相九每日都來與我論道,我每日都把他駁了回去?傻K于救命之恩,我總不能和他不見吧。就這樣,日積月累的,我心里的恨被他滋養(yǎng)著,孕育著,慢慢生根發(fā)芽,慢慢開花結(jié)果……”
“于是你明知是騙局,依然同一去做他們的傀儡,”莫愁道,“因為他們給了你報仇的方法!
裘致遠苦澀地笑了笑,“是。我成了傀儡神明,于是便有了支配普通教徒的能力。我原計劃讓他們將三姨娘拉入伙,然后靠她身上養(yǎng)成熟的蟲子滅掉全家!
裘致堯在一旁聽得一愣,“你怎么能保證,她會被騙入伙呢?”
“洗腦,”裘致遠道,“只要是人,就有缺點。欲望,貪婪,嫉妒,憤怒……這些都是人的缺點,可最為致命的缺點,是仇恨!
莫愁愣愣地應(yīng)和,“所以你派管家毒死了她腹中的胎兒,導(dǎo)致她流產(chǎn)。于是她為了報仇,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你們的五毒卵!
裘致遠及至此時,才敢正眼看向莫愁,他無奈地道,“可人算不如天算。三姨娘是個沉不住氣的,她擅自加大了劑量,又用自戕的方式換得上古邪術(shù)。更可恨的是,我的好妹妹,你竟然輕而易舉地把她給除掉了。”
“爹娘這一生,雖然沒有任何感情,可默契卻不少。三姨娘死了的消息就這么被封鎖了。原計劃,八月十五當(dāng)天,她體內(nèi)的蟲卵會成熟,殺死全家。可在家里等了一夜的我,什么也沒等到。”
“我以為是計算出了失誤,就這樣,我留在家里伺機去看看三姨娘。可你們總是有辦法把我攔在后宅的院外。我決定請相九出面,解決了這一切。可那時我發(fā)現(xiàn),相九開始對我這個傀儡越來越不耐煩了。甚至……甚至有了要換掉我的意思!
莫愁忍不住笑出聲來,“就像你想不明白為什么選你做傀儡一樣,你又開始想不明白,他為什么不要你了,對吧?”
裘致遠點了點頭,“后來我漸漸明白了,在陰婚的婚禮上,在后來逃亡的路上,再看到如今的你……我大抵明白了。我只是他計劃中的一環(huán),如今的我已經(jīng)沒有用了,可以……”
莫愁不等他說完,打斷了他,冷冷地道,“可以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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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娘娘解戰(zhàn)袍》 高輩分正經(jīng)女將軍vs忠犬腹黑小狼狗,甜寵歡樂,歡迎收藏~
第84章 莊子
鏘鏘之音, 嚇得裘致遠一個激靈。
他不知道莫愁意欲何為, 但他知道, 今日,他難逃一死。
二姨娘不知道從哪竄了出來, 一把撲倒在莫愁腳下, “大小姐, 求求你饒了致遠。要殺你就殺我,殺了我吧。你就看在夫人養(yǎng)您這幾年的份上……”
莫愁沒有說話, 臉上看不出一絲波瀾。裘致堯卻忍不住了, 一腳踹開拽著莫愁衣角的二姨娘, 滿目腥紅, 狠厲地道,“你也配提我娘!”
這一腳猝不及防, 少年人正在氣頭上, 也顧不得深淺。許是一腳踹在了心窩處,婦人一個不受力, 堪堪嘔出一灘血來。
及至此時,在一旁驚懼交加的裘致遠才緩過神來,他嗷地一聲撲向了弟弟裘致堯。二人在地上滾作一團,不由分說地廝打起來。
莫愁玉指一抬, 輕易地就將裘致遠甩了出去。他滿臉滿腔的血跡, 掙扎著靠在柱子上,箕踞著笑道,“莫愁, 有能耐你就殺了我們倆。相九的事情,你一件都別想知道!”
說到這,莫愁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有了一抹鄙夷的笑意,她冷冷地道,“一葉障目的可憐螻蟻,也配和我討價還價?”
莫愁走上前來,一股真氣死死地掐住裘致遠的脖子,把他提了起來,嚴(yán)絲合縫地按在了柱子上。
“你不說,我替你說,”莫愁緩緩開口,“你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相九會在蕓蕓眾生之中選擇你做這個傀儡。這點我告訴你,不必自作多情,他是沖著我來的。他在拿你,試探我!
“別那么一臉詫異地看著我,”莫愁冷冷地白了他一眼,“他借你之手,讓裘府五毒橫行,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那個血液可驅(qū)五毒之人。你以為自己籌謀高明,殊不知不過是別人的一枚棋子。”
“我第一次去裘府的冰窟,看見圍著珵美嚴(yán)陣以待的五毒陣。我以為這是有人故意布陣想要毀了珵美。現(xiàn)在我才明白,那布陣之人深知五毒奈何不了珵美,這五毒陣,是防你用的!”
裘致遠被掐得喘不上氣來,臉憋得紫紅紫紅的。他瞪大了眼睛看著莫愁,莫愁卻熟視無睹,自顧自地講述著。
“自打試探成功,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就不重要了。后來相九費盡心思地設(shè)計救了謝凌語,讓她一步步引我上套,又處心積慮地抓謝清明以引我上山,不過都是想辦法抓住我。一切的一切,已經(jīng)和你沒關(guān)系了。你我所見的相九不過一縷魂魄,倘他真身能夠出結(jié)界,還用得著你這個廢物?”
“你也是個沒傻透的,”莫愁哼笑一聲,“也知道兔死狗烹的道理。你背著相九私自動了手,還知道挾持珵美的尸體,因為你知道,這具尸體,對他格外重要!”
莫愁驟然松開裘致遠,他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緩了好久,裘致遠才問道,“為什么,他為什么要找你?為什么要珵美的尸體?他到底是誰!”
莫愁的臉上浮現(xiàn)起一抹詭異的笑容,人面紅妝,分外妖艷,她戲謔地一笑,“你知道么,你爹,裘如玉,一直到了魂飛魄散,都不知道珵美的轉(zhuǎn)世就是我。人活一輩子,遺憾呀,至死都想不明白的事兒呀,多了去了!
她嗤嗤笑起來,“我偏不告訴你他是誰,我要讓你也嘗嘗死不瞑目的滋味!”
說罷,一束耀眼奪目的火苗憑空炸起,直接點燃了裘致遠的頭發(fā)。他瘋狂撲打著,疼得他滿地打滾?蛇@火勢愈燒愈猛,根本撲不滅。
裘致遠痛苦地哀嚎著,二姨娘撕心裂肺地哭求著,她想要沖上去幫裘致遠滅火,被莫愁一道結(jié)界擋了回去。
“今日我殺你,成全的就是母親這一世養(yǎng)育之恩。我留你魂魄在,你生前諸多惡行自有閻羅殿去審判。沒讓你魂飛魄散,是成全你放過裘致堯一馬!
妖異的烈火熊熊燃燒著,最終,裘致遠團成了一只彎曲的蝦米,一具焦炭一樣的尸體安安靜靜地躺在了地上,殘存的火星蹦跶了幾下,終于熄滅了。
空蕩蕩的三清殿,又恢復(fù)了寂靜。裘致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塵歸塵土歸土,人類螻蟻一般短暫的一生,卻要把諸多不值一提的身外之物放在心頭。
一念起,一念執(zhí),傷人又傷己。
星闌被蘇剌弄暈之后,到此時才悠悠轉(zhuǎn)醒。他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搜尋謝清明的蹤跡,目光略過地上的幾具尸體,又掃過那布囊一般長著翅膀的怪物,神色黯然,“莫姑娘,我家公子找到了么?”
莫愁正欲回話,只覺得頭頂?shù)幕覊m撲簌簌地掉落下來。莫愁凝神,神色堪憂地眄了一眼熟睡的謝清明,又望向門外,“蘇剌為什么還沒回來?”
就在這時,從地面上傳來的一陣劇烈的顫動震得本就殘破的墻壁上出現(xiàn)了巨大的裂縫。山野里傳來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叫,屋里角落里藏的耗子抱頭亂竄。
電閃雷鳴,狂風(fēng)大作,道觀外的河水突然猛漲,轉(zhuǎn)瞬間漫過河岸,裹挾著黑黢黢的戾氣與仇怨,翻滾奔騰地沖垮了道觀的外墻,直殺到三清殿外。
莫愁凝神揮手,一道水霧一般的結(jié)界將一眾人等籠在其內(nèi),她看著神色驚詫的裘致堯,“我去想辦法接蘇剌回來,你辛苦些,保護好他們。切記,到了必須要取舍的時候,無論如何也要護住妙真的尸體,舍了清明!
層層黑云遮天蔽日,陰翳成為了宇宙的主宰,壓抑得人快要喘不上氣來。巴掌大的一塊小天地,在風(fēng)雨飄搖的世界面前,顯得那么勢單力薄。
波濤洶涌的巨浪一下一下地撞擊著透明的結(jié)界,每一次沖擊都仿佛都夾雜著厲鬼尖酸而恐怖的笑意,誓將偏安一隅的人們生吞活剝。
水流聲,浪濤聲,鬼笑聲,撞擊聲……裘致堯狠命地搖了搖腦袋,以為自己聽錯了,“舍了誰?舍了謝清明?你為了救他連命都不要了,這會讓我舍了他保一具尸體?”
莫愁沒時間和他解釋太多,重重地點了點頭,“按我說的做,沒時間了!
言罷,手中憑空幻化一團霧氣,小心翼翼地遞給裘致堯,“拿著,若結(jié)界破了,它可以保你們片刻。我接了蘇剌便回來,不會耽擱……”
莫愁的話還沒說完,耳畔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喊叫聲,尤為突出地蓋住了混雜在一起的諸多聲音,只聽得蘇剌那唱戲一般爽亮的嗓子高喊道,“!。“!快閃開啊!”
莫愁一眾定睛一看,只見得一個巨大的……瓢,真的是瓢,載著蘇剌,乘風(fēng)破浪地順流而下。
突然巨浪如出海之龍一般直沖九霄,卷起萬丈高的水幕。風(fēng)口浪尖的巨瓢被沖得老高,又在一瞬間,一瀉千里。
隱約間只見巨瓢上的蘇剌和另外一個人死死地拽住瓢沿,聲嘶力竭地叫喊著。蘇剌修行百年,可薩滿出馬從來不講究馮虛御風(fēng),也不講究飄然升仙,她……恐高啊!
巨大的落差讓蘇剌的心臟都吐到嗓子眼了,她一面凝聚真元護住心神,一面發(fā)現(xiàn)根本沒用,飛流直下地沖了下來。
莫愁調(diào)動真元,沖出結(jié)界,于風(fēng)吹雨打之間殺出一條光亮耀眼的路,電光火石之間,狠狠地托住了那勢不可擋的巨瓢,猛然間切開了萬重巨浪。
蘇剌還沒回過神,便被莫愁拽進了結(jié)界里。她依然睜不開眼睛,雙腿打顫。莫愁看向旁邊既狼狽又濕漉漉的人,披頭散發(fā)的,一時間都辨不得面目。
半晌,莫愁才釋然一笑,“勞煩先生這么多年來暗中照料了,先生還打過我三巴掌呢,日后啊,我得討回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幾次三番救莫愁的老乞丐。
老乞丐不羈地撩起一頭濕發(fā),毫不顧忌地甩了甩,淋了裘致堯一頭一臉。他笑道,“當(dāng)年女媧丫頭把打入輪回的你們交于我保護,我欣然答應(yīng)了。后來千回百世的,記憶就出現(xiàn)了空白。好在當(dāng)初我聰明,把你們?nèi)说墓适聦戇M了書里,流傳于世。每每讀到那個故事,我就會想起我要找到你,喚醒你。至于怎么喚醒,何時喚醒,醒來做什么,老夫就記不清啦!
莫愁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如今我醒了,看樣子,先生也醒了!
老乞丐釋然地揮揮手,“莊某無才,沒什么用啦。如今也幫不上什么大忙了,還靠諸君,拯救蒼生啊!
莫愁搖了搖頭,指著驟縮成酒葫蘆大的瓢,道,“莊子大才,救了蘇剌,也就是救了蒼生。”
那老乞丐被這么一夸,如同老小孩似的挺直了腰板,搖頭晃腦地道,“可惜惠子那小老兒看不見了,而浮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做船正好吧哈哈哈哈哈……”
莫愁俯身為蘇剌順了順后背,注些許靈氣于她的天靈蓋。這時蘇剌才感覺強烈的嘔吐感消失了,她從懷里掏出一塊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布包,遞給莫愁。
“里面是你的刻刀,快看看,沒巔壞吧!
莫愁掏出刻刀,環(huán)視了一圈眾人,起身站定,恭敬而虔誠地向大家鞠了一躬,而后神色凝重肅穆地道,“唯有清明能降這水妖,無論如何,我會喚醒他。望諸位在這過程中同心協(xié)力,幫我一把,我代蒼生,感謝大家!
作者有話要說: 莊子牌激流勇進了解一下!
沒錯,你們的朋友老乞丐,就是莊子他老人家的轉(zhuǎn)世!這本書最開始的靈感也來源于《莊子》,下一章會細講噠~
懲治了小傀儡裘致遠,下一步就要向大boss發(fā)起總攻啦!
第85章 結(jié)局
蘇剌、莊子、珵美席地而坐, 調(diào)動真元, 幫助穩(wěn)固起莫愁的結(jié)界。
沒有法力的裘致堯和星闌則小心翼翼地守護者方才莫愁給的那縷水霧。
莫愁款款走到謝清明面前, 神色凝重而莊嚴(yán),她緩緩跪在謝清明布袋子一樣的身側(cè)。
她于耳垂處取一滴紅豆粒大的血滴, 輕輕灌注于刻刀之上。九天外隱隱約約傳來鳳鳥齊鳴的祥瑞之音。
她閉上雙眼, 聚集全身的了真元于右腕, 第一刀,刻在那平整如布囊般的腦袋最中心。九州響起玉佩撞擊的清脆之聲。
第二刀, 勾勒出剛毅的眉毛。寰宇間放蕩著星辰流轉(zhuǎn)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