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三月初一這天,天色剛蒙蒙亮,聞庭就被云眠從被子里拱醒了。
聞庭本就淺眠,且平時都要早起練劍,被云眠叫起來倒是不大難受,只是他剛一睜眼,就看到云眠歡快地在面前跳來跳去,喜悅地說道:“聞庭,差不多該起來了嗷!我們今天要到外院去修煉的,早點過去占位置!
說著,她見聞庭已經(jīng)睜眼,就輕快地往床下一躍,要將收拾好的東西帶來給聞庭看,一邊要拖小布包,一邊問道:“你看還有沒有什么東西要帶的呀?”
云眠一到重要的日子就比較興奮,上躥下跳地跑來跑去。其實昨日她就已經(jīng)將可能需要的東西整理了三遍有余了,早晨卻還不放心,打開來又看了一次。
聞庭站起身子,化作人身。他生來就是九尾,能化人形,原來在狐宮其實幾乎不保持狐身的,但因為要陪云眠,晚上維持狐形的時間便多了許多,且全都是合衣而睡,昨天晚上就穿好了白色修煉用的仙服。
聞庭說:“狐宮與青丘東山不同,其實你只要穿好仙服,若有必要,就帶上用慣的武器和紙筆,別的東西都不必攜帶。要帶也不用帶個包,用仙術(shù)收攏即可,幾乎所有需要的東西,狐宮都會有的。”
“噢!”
云眠一豎耳朵,丟下又被她拆開的小布包,說:“那我去換衣服!”
話完,她就飛快地沖進了旁邊的屋室,等再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變作少女模樣,且是那身女子的白色仙服。
云眠笑盈盈地說:“走吧!”
聞庭看著她換了衣裳的模樣,仍是一怔,這才回過神,道:“好!
新的道場在狐宮外宮的南邊,當(dāng)初安排聞庭云眠,還有入室弟子們的住處時就有考慮到位置,與云眠他們的仙殿離得不遠。
云眠和聞庭不久就到了地方。他們進入道場的時候,道場內(nèi)已經(jīng)有了幾個弟子,看到聞庭和云眠兩個穿白色仙服的進來,再看到聞庭身后的九尾,他們好像皆是一頓,驚奇地朝他們兩人望了過來。
聞庭渾然沒管這些,目不斜視,淡然地在道場最前面正中的兩個蒲團之一坐下。云眠卻有點不安,她化為五尾后聽力好像比過去好了許多,她隱約聽到后面那幾個弟子在使勁壓低聲音議論,具體內(nèi)容云眠也不是太聽得清楚,可還是微微聽到幾個“少主”、“少主夫人”一類的詞匯。
云眠忐忑得心臟砰砰直跳,她好奇地打量著道場周圍。
即使昨日已經(jīng)提前到道場看過,但真實地坐進來,感覺還是不同。
狐宮的道場比青丘東山的更大,可是蒲團卻沒有多少,青丘東山的道場里要坐三百多只小狐貍,可這里總共也只有五十二個蒲團,顯得十分寬敞。道場四面墻上掛著字畫,窗外的景象望出去是經(jīng)過精細修建布置的庭院,有水榭花臺,道場內(nèi)的每一樣物品都自然帶著靈氣,一看就是珍貴的精品。
道場內(nèi)已經(jīng)入座的幾乎都是青衣弟子,他們都自覺地坐在相對靠后的位置,每一個都很面生。云眠注意到他們不需要有狐官提醒,就全部化作了人身,而且打扮都很好——倒不是說青丘城統(tǒng)一的仙服,而是他們除了狐宮發(fā)的仙牌、額間的青丘標(biāo)志紅繩金珠,每個人腰上幾乎都有配玉,還有些人脖子上有各式各樣的護身符,看上去都頗為金貴。
又過不久,開始有白衣弟子進入道場。
他們有人單獨而入,有人兩三結(jié)伴,都坐在前排,還有人似是有意圍著聞庭坐。聞庭周圍的位子很快就坐滿了,不一會兒就湊足了七人,除了曦元他們?nèi)齻,全都到齊了。
七個少主侍讀也都生得陌生,而且穿著和云眠注意到的那些打扮貴氣的青衣弟子很相似。他們一進來就在蒲團上坐下,坐得挺直,卻不大說話,氣氛和青丘東山的小狐貍們很是不同。
聞庭注意到云眠疑惑的視線,他頓了頓,稍微側(cè)頭,對云眠解釋道:“雖說青丘挑選少主侍讀或入室弟子時并未有偏向,但歷來青丘城弟子會占多數(shù)。此番定下的少主侍讀,為東山三人,北山一人,青丘城六人。”
聞庭用了仙術(shù),其他人都聽不見他們的談話。他稍作思慮,又補充道:“我父親當(dāng)時,是有八人來自青丘城!
“……!”
今年東山的三人顯然就是曦元、文禾和青陽。
云眠過去總聽別的小狐貍說入室弟子很難,有很多青丘城的弟子,跟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但此前并未有實感,直到這時,云眠的這種感覺才清晰了起來,這才發(fā)覺曦元三人竟然都能入選,的確是很難得之事。
……忽然,她隱約聽到后面有幾個青衣弟子在小聲地交談。
他們都用仙法壓住了聲音,以為這樣其他人就聽不見。不過說來也的確有點怪,道場中除了聞庭,都是五尾狐,按理來說的確沒那么容易探知別人的說話聲,可云眠抖了抖耳朵,卻還是聽見了。
這幾個青衣弟子好像是從別的山來的,但原來就互相認(rèn)識。其中一人問道:“青丘城的那些弟子,好像在書塾修煉的時候就差不多都彼此認(rèn)識了,他們說的話,我都聽不太懂,我們還是先同一樣是偏山來的人融入吧……說起來,我聽聞少主侍讀應(yīng)當(dāng)也有四個人是從偏山來的,可是這幾個人怎么都看不太出來?”
另一人道:“聽說少主侍讀即使是偏山的,在年關(guān)期間也已經(jīng)受過主位狐官先生的教導(dǎo)了,許是差別比較小吧。”
先前的人蹙眉:“那我們要怎么才能分出誰是青丘城,誰是偏山的?”
對方想了想,回答說:“我原來在東山有個朋友,他們書塾好像有接觸過從南禺仙城來的鳳凰。聽說仙城的鳳凰表現(xiàn)得都比較傲慢,我們仔細看看,可能性情相對囂張的,就是青丘城的吧!
恰在此時,曦元皺著眉頭,和平時一樣,只是化作人身,帶著文禾和青陽走了進來。
那人立刻激動地說道:“排除了!青丘城!這個肯定是青丘城的!”
第130章
曦元在青丘東山的時候多穿紅衣,但現(xiàn)在進了仙宮,不得不隨別的少主侍讀一般在修煉的時候穿白色深衣,他看上去很不習(xí)慣,臉色略臭。聽到后面的青衣弟子好像是在說他,曦元立刻不耐地喊回去,道:“吵死了!”
青衣弟子立刻噤聲。
他好像沒想到曦元能這么輕易地破解術(shù)法聽見自己,呆呆地張大了嘴。
曦元卻沒管他們,徑自坐下。這會兒其他少主侍讀留給他們的位置已經(jīng)只剩最偏的三個了,不過好在挨在一起,反而正合曦元的意。他一撩衣擺盤腿坐下,文禾和青陽在他兩側(cè)入座。
文禾從一進來,目光就始終停在坐在最前的聞庭和云眠身上。他看了許久,才恍然初醒似的感慨說道:“想不到聞庭竟然……真的是少主啊。”
聞庭回天那日,文禾他們都是在場的。
他們遠遠地看著聞庭渡雷生九尾,都被狠狠地嚇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青丘少主。
這可是過去只在傳聞中聽到的稱呼,他們甚至連少主的真實名字都沒有途徑知曉,更不要說想到對方會在自己身邊。
青陽好像對文禾的話也有同感,他對非要人身坐在道場里還覺得不自在,坐沒坐相,撓了撓頭道:“那天的雷聲真是太大了!我還以為我的耳朵會聾掉呢。”
文禾心里想得卻是別的事,他擔(dān)心地將目光移向聞庭身邊的云眠,說:“也不只是我們,那天云眠的表情也像是嚇了一跳……最吃驚的應(yīng)當(dāng)是她吧!
話是不錯。
其實至今,云眠都對自己已經(jīng)身在青丘城的狀況感到不安。她努力在適應(yīng)新的環(huán)境,盡量和在青丘東山的時候一樣,可此時坐在典雅的道場中,看著坐姿端正的少主侍讀的臉龐,甚至是她身邊自然地保持著人身的聞庭,都讓云眠有種忐忑的陌生感。
云眠坐在道場首排的中央,腰背挺得筆直,緊張地將雙手放在腿上,可她仍然覺得自己坐不出其他人那種渾然天成的修挺之感。她能察覺到時不時就有人不經(jīng)意地將目光落在她身上,讓她感覺芒刺在背。
不久之后,有一名主位狐官進來,是一名年紀(jì)頗長的仙子,七尾山狐,她領(lǐng)著另兩名狐官進來,看起來頗為嚴(yán)肅,從氣質(zhì)和仙氣給人的感覺來看,可能有幾百乃至千歲了。
她張口道:“從今日起,諸位便將在狐宮作為入室弟子修煉。狐宮不設(shè)統(tǒng)一道場,無修煉期限,諸位將有特定的青丘主位仙官為先生,修煉時間更多聽?wèi){各自的先生安排,直至出師,修煉多憑自身。除此之外,入室弟子尚會有一些統(tǒng)一的大課,以及可以選修的修煉課程,部分課程可能會隨先生到狐宮、青丘城以及青丘城外之地進行,具體安排已經(jīng)寫在放在你們蒲團底下的仙紙之中,你們可以自行查看!
這名主位狐官仙子說得十分冷淡,云眠聞言一愣,忙探身去摸自己蒲團底下,果然摸到了東西。
蒲團底下放了一個小布袋,除了主位狐官說得仙紙之外,還有一些別的物件。不知道是不是蒲團上有仙術(shù)的原因,云眠之前竟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云眠展開皮紙,上面書寫的是負責(zé)教導(dǎo)弟子的主位狐官先生們的名字、擅長的內(nèi)容,入室弟子們參加大課的時辰,還有選修課程的類型。選修課程從仙術(shù)、山海地理、山海萬物乃至草藥醫(yī)術(shù),應(yīng)有盡有,即使皮紙上用很小的字,分了三行,居然還是寫得滿滿的。
布袋中的別的物件,則是狐宮的地圖、記錄包括藏書閣在內(nèi)的仙殿開放時間的木牌一類的東西。
云眠翻動皮紙的時候,道場中也是一片翻動紙張的“沙沙”聲,但沒有人隨意說話。云眠瞥見聞庭也將蒲團底下的仙紙取了出來,正在翻看,可就在這個時候,卻見那位女性山狐的主位狐官先生看向聞庭,出聲道:“少主!
“是!
聞庭淡淡地抬頭應(yīng)聲。
主位狐官先生道:“您的執(zhí)教仙官是定好的,一會兒只需要到東道場去便是。”
“我明白。”
聞庭一頓,但他似乎對這個安排并不意外,臉上神情依舊未變,十分清冷。
云眠聽到聞庭的安排與其他人不同,卻怔了一下,著急地脫口而出道:“那我呢?”
主位狐官仙子看了她一眼,說:“少主夫人不必驚慌,你可以自由地選寫在仙紙上的執(zhí)教狐官的名字。若是愿意和少主一道,也可以選一樣的。不過今日執(zhí)教主位狐官大人只單獨見少主一個人,所以您可以先看看別的仙官擅長的仙術(shù)內(nèi)容,明日再考慮要不要與少主一同!
她頓了頓,又說:“其他人亦是。諸位從今日下午起便可到各個主位狐官先生所在的道場和仙殿進行試課,執(zhí)教狐官的名冊會在下月初正式定下,然后各自舉行拜師儀式,你們會有充分的時間考慮適合自己的方向,F(xiàn)在,散課。”
話完,主位狐官仙子便淡著臉轉(zhuǎn)身離開了道場,兩名在門口靜候的狐官也緊跟在她身后離去。
主位狐官仙子一離開道場,道場內(nèi)的新弟子們就紛紛議論起來。
云眠拿著仙紙,還有胡亂翻出來的介紹狐宮的東西茫然地看著,一時不知所措。
聞庭等主位狐官離開后定了定神,便擔(dān)心地轉(zhuǎn)向她,道:“我等下要到東道場去見先生,你一個人去試課,要不要緊?”
“我沒關(guān)系的呀!”
云眠趕緊對他搖搖頭,但她手上還拿著一堆東西,頭上左邊的耳朵明顯為難地歪在一旁。
她想了想,說:“我會自己弄清楚的。而且我要是想不出先去哪里的話,可以先和小月或者曦元青陽他們一起!
聞庭聽到曦元的名字心頭一緊,但他轉(zhuǎn)念又覺得哪怕是和曦元在一道走,有認(rèn)識的人在,也比云眠一個人在狐宮里亂轉(zhuǎn)讓人放心,便點了點頭道:“好!
他說:“那我先到東道場去了!
云眠連忙對他揮身后的尾巴道別,說:“你路上小心呀。你不要擔(dān)心我,其實你才是一個人呢!
聞庭望著云眠認(rèn)真在替他擔(dān)憂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淡淡一笑。
這里是他家,無論是內(nèi)院還是外院都十分熟悉,即使是一個人也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不過他還是安撫地對云眠道:“我知道!
話完,他才起身離去。
聞庭離開這間新道場的時候,眼角的余光還瞥見云眠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揮尾巴。等他確認(rèn)云眠起身后沒去尋曦元他們,而是朝入室弟子中的小月走去,這才大步離開了道場范圍。
聞庭對自己的執(zhí)教狐官已經(jīng)被定好的事情并不怎么意外,甚至在他歷劫失憶之前就知道會如此。畢竟除了師父之外,他日后更多的還是要隨父親狐主學(xué)習(xí)修煉,也并非青丘城中人人都可教他。只是想到他先生的人選,聞庭還是不由微微凝神,腳下的步子亦不由自主地頓了下,這才恢復(fù)常速往該去的方向走去。
東道場說是道場,但其實與云眠他們腦海中想象的場景不同,是個很大的場所,不止有室內(nèi)修煉的場所,還有露天的校場庭院。
聞庭徑自踏入寬敞空曠的庭院空地。
已經(jīng)有一個人背對著他,站在庭院中等待了。
那人月白色的簡潔長衫,束發(fā),雪白的九尾,氣質(zhì)清淡,手中有劍。
聞庭上前,俯身行禮道:“主位狐官先生!
冬清早已感到聞庭的氣息,聽他出聲便回過頭,微微頷首,平靜地喚道:“少主!
眼前的主位狐官先生還是與過去同樣的顏容,面無表情,冷漠少言而英俊,光是站在原地,就給人一種極不好親近之感。只是聞庭以前不清楚他的來歷身份,不懂他到青丘東山的來意和緣由,如今卻覺得悵然,重見冬清,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恍然之感。
他還在青丘狐宮的時候,雖未見過冬清,卻也聽說過他的名字。
他喪父喪母,但天資出人,生來五尾,但少年之時就已修出了七尾,如今又已修出了九尾,無論是當(dāng)年在七尾狐還是九尾狐中,冬清的年紀(jì)都稱得上是極致年輕。雖說尾巴數(shù)并不能完全代表修為道行,但多少有些關(guān)系,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jì)的緣故,聞庭生來就是九尾,可他站在冬清面前,卻能感覺得到,冬清七尾時的修為,也遠比他渡靈仙劫之前的九尾要強。
冬清三年前便是侍書主位狐官之首,這在所有狐官中也是罕見的年紀(jì)。如今他生了九尾,只怕仙職還要更高,也不知到了什么境地。
冬清在凡間時就對他說過,他是未來的少主執(zhí)教狐官,即便是少主和少主夫人,也要喚他一聲“師父”。
聞庭定了定神,恭謙地說:“……先生已好久不見了。”
“嗯!
冬清的冷眸掃了他一眼。
他同以前一樣不喜歡多說話,也不愿費勁解釋,只道:“你的拜師儀式比其他人早些,已定在初六未時!
聞庭不必經(jīng)過試課和擇師,當(dāng)然也就不必多耽擱一個月的時間,極早定下良辰吉日拜師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他鎮(zhèn)定地點頭應(yīng)下:“是!
冬清移開視線,劍同時順勢移到掌心,道:“你我相識也有三年,想來不必費時再重新介紹認(rèn)識彼此了。閑話不必再說,你將我上回在凡間教你的劍術(shù),演示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