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本來只是突發(fā)奇想隨口一問,沒想到居然真問出了實情來,過了好久,他才說道:“話說你是笨蛋嗎?哪兒有你這種道謝就把果子隨便丟在人家門口的?!”
曦元本就心虛,羞窘道:“有你這樣說朋友的嗎?!”
“我……”
后面便是兩只狐貍吵吵鬧鬧的聲音,聞庭沒有興趣在聽,心情有一種難言的焦慮。他不覺加快了步子,快步回到了第一排的蒲團上。
云眠恰在這個時候跟著其他一起去玩的狐貍一道跑了回來,她見聞庭一個人坐在蒲團上,趕緊著急地跑過來,在他身上蹭蹭,開心地道:“嗷!”
“……我沒事!
聞庭回過神,但看著云眠的眼神,仍是有些焦躁的情緒,即使他努力掩藏,仍是忍不住有暴露心緒之處。
云眠心思細膩,又對聞庭的感覺一向敏感,一察覺到他有不對勁的地方,立刻關心地踮起腳撲上來看他。
聞庭見云眠面頰湊近,心中打亂,慌忙扭開目光。
好在此時距離下午的修煉聽道時辰已經不遠,狐官及時踏入道場中,云眠只得暫時作罷,匆匆跑回自己的蒲團上坐好。
聞庭松了口氣,然而情緒卻是未消,心頭仍是縈繞著一種憋悶的惱煩。
……聞庭的心煩意亂一直持續(xù)到散學時分,于是講道的時間一過,聞庭立刻就將自己和云眠的東西都放進小布包中塞好,一刻不停地帶著往小木屋的方向走。
“……聞庭?”
云眠不熟悉聞庭的這般狀態(tài),擔心地喚道。
“……”
聞庭卻是未言,只在云眠跟不上的時候,放慢步子等她一會兒。
兩只小狐貍很快就一起回到兩人的木屋中,聞庭領著云眠進了屋室,他徑自化成人身,將云眠往自己面前一抱,停頓片刻,問她道:“……云眠,你可否化成人形?”
“嗚?”
云眠不解,不過倒也沒想太多,見聞庭已經化了人身,便也跟著化為人形。
下一刻,聞庭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上那串精雕細琢的果核手鏈。
……那一串果實,竟然是曦元送的……
他為了道謝,偷偷送了她喜歡的東西……
明知曦元多半也不清楚云眠喜歡吃什么,只是家里種了就摘過來,而且云眠也不曉得那串果子是曦元送的,聞庭心中不知為何仍有種難言的懊惱,詭異的煩悶之感完全驅散不去!他一把捉起云眠纖細的手腕,強硬地扣在自己手里,然后利索地將那串手鏈迅速取了下來!
“……誒?”
聞庭的反應讓云眠不自覺地呆了呆,疑惑地歪了腦袋。
云眠的手腕很白很纖細,連關節(jié)都生得十分精巧,那串果核照理來說也不是什么精美名貴之物,卻偏偏襯她的手,顯得玲瓏可愛。
聞庭捉起云眠的手時已是一愣,她是女孩子,手腕摸起來的感覺和男子差得太多。聞庭有一瞬間的失神,對自己的失態(tài)亦漸漸醒悟,但此時懊悔也于事無補,他索性扣著云眠的手不放她縮回去,一頓,不自然地將手鏈放回她掌心里,冷硬道:“……這個你自己先收著,以后盡量不要再戴了!
“……為什么呀?”
云眠用未被聞庭捉住的那只手握住交還給她的手鏈,她從聞庭的話里聽出一絲生硬,不禁滿眼困惑。
聞庭一噎。
他只是不高興云眠身上總掛著曦元送的東西,哪里有什么理由?他思路轉動,方才想到了一處。
說來奇怪,聞庭剛才還在頭腦發(fā)熱,這會兒卻漸漸冷靜了下來。他理了理思緒,只得勉強牽強地沉靜道:“你戴得時間已經太久,這串手鏈上當初靈果的靈氣已經幾乎沒有了。再戴也無意義,還不如換一串新的。你等一下……”
說著,聞庭四處看看,視線落到窗外滿目一片清靈的仙草上。他動作一頓,抬起袖子,調動仙氣——
“!”
云眠望著他的動作,不覺驚呼了一聲。
只見聞庭利落地翻手弄仙氣于股掌間。
聞庭使用仙氣的動作向來優(yōu)雅,白袖迎風鼓起,輕盈端雅,仙氣流轉。他相貌清俊風雅,有一點不染俗世的清貴傲氣,清眸微合,繼而睜開——
窗外院子里的仙草頂上都開了白花,隨著他的動作,只看見一整排仙草草頂的小花都被仙風齊齊地切了下來!聞庭以袖一招,它們便乘著風從窗口旋轉而入。
云眠呆呆地望著聞庭的全部動作,望見他專注清冷的側臉。她一只手還被聞庭捉在手中,灼熱的溫度從手上蔓延過來,云眠臉上一燙,心不知所感,卻有點羞澀地低下頭。
然而聞庭未注意到云眠的異狀。他另以仙氣取了一小段纖細但強韌的仙草莖,隨著仙風輕拂,小花繞著草莖轉成一圈,綴在其間,整個花環(huán)正好是手腕大小。
等回過神來,聞庭已經將花環(huán)手鏈做好,他拉起她的手,將手鏈套到云眠的手腕上,生硬地道:“……這個贈你!”
“……誒?”
云眠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她不自覺地抬起手,打量自己手腕上新戴上的藤鏈。
花做得手鏈,自是比果核做得要清新漂亮。
手鏈系在手腕上的大小剛剛合適,纖巧的草莖巧妙地一邊搭著另一邊,纏繞成好看的樣子,原本有手心大的花朵被縮得比銅錢還要小一圈,點綴地連接在草莖上,因是剛剛從院中取下的,又是聞庭完全以仙氣做成,手鏈靈氣肆意,精美可愛。
“真漂亮!”
盡管不知道聞庭為什么忽然非要幫她換手鏈,但云眠杏眸明亮,高興地夸贊道。
“……”
聞庭望著她明媚的笑顏,心里原還縈繞著的悶氣忽然盡數煙消云散,要說的話也堵在了喉嚨里。
他不由局促地移開視線,放輕了聲音說:“……你喜歡就好!
“嗯!謝謝你!
“……沒事!
聞庭稍稍一頓,突然生澀地喚道:“眠兒……”
“嗯?”
云眠聽到他的聲音愣了一下。
聞庭上次問過他能不能喚她的小名,但時至如今還沒機會真的喚過,這會兒聽到聞庭開口,云眠反而有點不好意思,心尖輕顫。
她趕緊認認真真地坐正,整理衣襟,鄭重地回答:“怎么啦?”
聞庭本只是試著喚喚,但見云眠真應,心中卻生出幾分柔軟的異樣。他看著云眠的樣子一頓,身體前傾,一邊靠近,一邊說:“沒什么,只是……”
云眠見聞庭突然蹙著眉靠近,有點慌亂,下意識地后退,然而聞庭只是探手過來,指尖在她的脖子上輕輕觸過。云眠顫了顫睫毛,下一刻,卻聽聞庭道:“這里落了草葉,可能是從學堂回來的時候在哪里沾到了!
說著,云眠好像的確看到聞庭取了什么東西下來似的,見他說已經將草葉摘下來了,便開心地點了點頭。
唯有聞庭倉促地收回了手,后怕地握緊了掌心。
指尖還殘留著云眠皮膚上溫暖的余溫……
聞庭微微凝神,眼神稍黯。
……
第二日又是新的一月。
這一日正是初一,但于書塾而言,仍舊是尋常一天。
云眠和聞庭到學堂時,正巧在道場門口的走廊上碰著曦元他們一行人。
大家都在同一個學堂、同一個道場修煉,走得都是同一條山路,按說碰上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但因曦元前幾日剛和云眠說過話,云眠這會兒望他,卻微微愣了一下。
那天曦元忽然過來和她搭話,云眠的確是嚇了一跳,但最后對方落荒而逃了,而且云眠后來想想,曦元說得好像也盡是些為她著想的話……當時的氛圍是不大感覺得到,可若往深處思索,就會發(fā)現曦元的確是以他的性格角度在幫她出主意。
……仔細想想,好像從她當初救過他以后,曦元就沒有再找過她的麻煩了。
云眠如此一想,這會兒與曦元對上目光,便有些猶豫,不知要不要試著和他打招呼。然而這時,曦元卻同往常一般,率先一步移開視線,用眼角的余光在他們身上一掠,繼而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輕哼,徑自帶著另外兩只灰狐轉身走了。
云眠只是豎起耳朵,聞庭卻在曦元的眼尾掃過云眠時,猛地提起精神,從內心深處生出一股戒備來。
狐貍大多都對敵意敏感,聞庭當然感覺得到曦元的敵意如今早已不在云眠,而是在他,然而曦元這種對云眠的微妙在意,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勝負較量之心!
于是這一天,聞庭又去后山空地尋主位狐官大人練劍時,不由比平時還要來得用功,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細節(jié)都極力做到極致,等一套劍式練完,他眉頭緊鎖,已是揮汗如雨——
“好了,可以了!
“是!
聽到主位狐官大人出聲,聞庭順勢停下劍式,將劍往身邊一收,筆直地站穩(wěn)行禮,但胸口卻還微微起伏,喘著氣。
主位狐官的眸子在他身上淡淡一掃,說:“你今日好像狀態(tài)與往常不同……近日,可是出了什么事?”
聞庭一頓,也不知該怎么說,他先前練劍留下的興奮還未消去,眼神亦是堅定,思慮片刻,才簡明扼要地道:“……先生,弟子有好勝之心!
主位狐官見他眼中似有戰(zhàn)火,稍稍一滯,繼而頷首道:“……如此,倒也是好事!
話完,他接著說:“那今日就到此。你若有心,便保持這個勢頭,莫要懈怠修行。”
“是!
聞庭并未注意主位狐官話里之意與平時有隱晦的不同,只當尋常叮囑,如今這般,即便主位狐官不說,他也不會有所松懈。
“那就好,我接下來還有要事,先走一步,你亦自行歸去吧!
“是,先生慢走!
聞庭與主位狐官大人互相道別之后,就往歸家的方向去了。
另一邊,冬清目送著聞庭離去,亦收劍轉身,不久就乘上了早已等候在不遠處的車駕。車輦行了一路,卻穩(wěn)穩(wěn)地在青丘城正中華美的主狐宮前停下。
他理理衣袍,熟練地緩步步入其中,深入其中,直到一處狐宮主人私下會客的正殿方才停下。
待進入殿中,他斂了斂袖,淡著臉沉穩(wěn)地躬身行禮道:“見過狐主大人,狐主娘娘!”
第61章
此處是狐宮深處的仙殿,坐在仙殿上座之人,便是青丘狐主和狐主娘娘。
聞庭相貌有六分肖狐主夫人,剩下四分從長相到性情氣質,皆是承自狐主。
仙界不羈歲月,天狐云集的青丘城中更是如此,狐主統(tǒng)領青丘仙境已有多年,但面容卻仍是青年模樣。狐主與狐主夫人二人皆是仙容,狐主一身華服,相貌俊雅,面容清削,儀態(tài)端正尊貴,他見冬清進來,便首先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禮,繼而頗有幾分關切地問道:“冬清,聞庭近日如何?”
“稟狐主,少主諸事安好!
冬清鎮(zhèn)定地道。
他今日過來見狐主與狐主夫人,自是早已做好了說辭準備,從容回答:“少主近日已在隨我學劍,他天資聰穎,盡管被斂到三尾,但仍然知進退、明事理,修煉勤勉,并不居高懈怠。少主在狐宮素來錦衣玉食、嬌生慣養(yǎng),除在凡間生活難免有許多不適之處,但如今已漸漸安定下來。我前段日子在東仙宮教他自己尋找不足之處、教他拓寬視野,莫居高位以度人,少主都學得很快!
冬清大致說明了一番聞庭在東山頭的生活狀況,狐主和狐主夫人聽完,都有些安心之狀。盡管聞庭天資卓絕,在青丘城時也素來有分寸,但畢竟是他們親生的孩子,一日不在身邊,心里難免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