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夜,聞庭做著模糊而刺骨的噩夢。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被一遍遍拆開重塑,魂魄近乎被暴動的靈力沖散。他渾身冷汗,痛苦得近乎絕境,緊接著整個人墜入黑暗,四面八方仿佛都是刻骨銘心的冰寒……
忽然,他自己的胸口升起一股不知何處而來的暖意,暖意很快漫延到周身,最后甚至熱了起來。聞庭不禁皺了皺眉頭,這才發(fā)現(xiàn)他居然被熱出了汗,頭腦昏沉,耳邊似乎有人在“嗚嗚”地喚他早點起來。他有點難受,但又好像不愿意讓那個聲音失望,吃力地撐開眼皮……
“嗷嗚!”
聞庭沒想到自己一睜眼,正對上一雙擔心地望著他的眸子。他慌了一剎,這才發(fā)現(xiàn)對面是個狐形生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她看到他醒來,立即歡快地叫了一聲,激動地在洞里跳來跳去,不停地搖尾巴,還湊過來用腦袋在他的下巴上蹭了下。
那小白狐開心地圍著他跑來跑去,朝他“嗷嗚嗷嗚”地叫,見他還沒什么反應(yīng),還擔心他是聽不懂青丘本地話,切換了通用官話關(guān)心地問道:“你醒來啦?”
說著,她擔心地湊過來,想要看他的狀況,問:“你還冷嗎?還有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要吃東西呀?”
女孩子一下子湊得這么近,聞庭瞬間有些慌亂,偏生他這會兒腦袋昏沉,來不及躲開。
他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小白狐。他的腦袋不知為何痛得厲害,像是剛剛裂開過又拼起來似的,但看著面前蹦來跳去的白狐卻有些面熟,好像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一般,尤其是她額間的紅印,似曾相識……
這么一想著,聞庭頓時覺得自己眉心也隱隱發(fā)疼,他吃痛地“嘶”了一聲,低頭去看地上的凹坑。
云眠居住的狐貍洞里凹凸不平,昨夜寒風一至,石柱上滴下來的水本已有些結(jié)了冰,但給聞庭取暖的火堆一起又化了,還多有水滴下來些。這會兒凹坑中會的一汪水粼粼反光,可以當鏡子使用,聞庭低頭一望,就看到自己的樣子。
一只不帶一絲雜色的白狐,額頭倒是也有紅印,但不是三瓣,而是簡單的一道豎紅。
很熟悉的相貌,可不知為何有些別扭。
聞庭望著自己水中的倒影皺了皺眉。
他發(fā)呆這么一小會兒愣神的功夫,云眠已經(jīng)啪嗒啪嗒地跑到洞深處叼了一個果子,然后啪嗒啪嗒地飛快跑回來,將果子放到他面前,歡快地說:“嗷!”
說著,她用額頭將果子往前推了推,羞澀又期待地道:“這是給你吃的,你吃吧!
云眠已經(jīng)拿出她能拿出來的最好的了,但她自知自己其實住得很簡陋,故而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尾巴不覺蜷了蜷。
聞庭一愣,聽云眠這么說居然真覺得餓了,想了想,便道謝道:“謝謝!
說完俯身將果子吃了下去,等抬起頭,聞庭看到那小白狐還在一旁期待地望著他,不安地搖著尾巴。
他是真的覺得這只小白狐眼熟,還有點說不出的令人局促的感覺……被她這么一望,聞庭有些架不住了,下意識地移開視線,口中卻回答道:“……很好吃!
“嗷!”
云眠聽他這么說,總算安心下來,重新變成開心的狐貍。她蹦跶了兩下,繼續(xù)問道:“你還餓嗎?還有點別的什么想吃嗎?”
其實能從秋天存到現(xiàn)在的野果,哪怕云眠盡量妥善保存了,又能好吃到哪里去。再說聞庭縱然很餓,舌頭卻也在冰天雪地冬僵了,吃不出什么味道,但看著眼前的小白狐亮閃閃的眼睛,他卻說不出什么拒絕的話來,還暗自慶幸自己之前選擇那樣說。
聞庭想了想,還是謝絕了云眠問他要不要吃東西的提議,轉(zhuǎn)而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眠,我叫云眠!痹泼吒吲d地說,“還有個小名,小名叫團團!”
聞庭面上一紅,哪里好意思剛見面就喚小名,只禮貌地點了點頭,應(yīng)道:“云眠。”
云眠歡快地應(yīng)了一聲,然后亦期盼地望著他:“你呢?你從哪里來的呀?為什么會倒在雪里呀?”
聞庭看著云眠的模樣,便下意識地想張口想回答,誰知他剛打開嘴就不由得頓住了:“我……”
“嗯?”
云眠奇怪地歪頭。
聞庭卻是忽然慌張起來,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居然對云眠所言一無所知……或者說,他覺得自己醒過來就在這里了。
聞庭皺了皺眉頭,茫然道:“我不記得了……”
“嗷?”
云眠一驚,擔憂地又往他的方向走了一小步。
聞庭感到云眠真擔心地望著他,他不覺閉上了眼,擰緊眉頭,使勁回想。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些雜亂的畫面,他好像推開了桌子倒在地上,有烏云和帶著紫光的雷電一閃而過,身體拆散般的痛苦……
聞庭吃力地“唔”了一聲,只覺得再想下去像是觸到什么禁區(qū),腦袋痛得就像炸裂一般,他不得不倉皇地睜開眼搖了搖頭:“不行……想不起來……”
云眠趕緊上去扶了他一把,語氣卻還擔心地問:“那你還想得起你的名字嗎?你叫什么呀?”
聞庭一愣,這個倒是一下就想起來了。
“聞庭。”
他一頓,將瞬間浮現(xiàn)在心中的兩個字說了出來,看向云眠:“……我叫聞庭!
第12章
說出自己叫聞庭的瞬間,聞庭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但云眠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絲毫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只是開心和他交換名字,在口中念了好幾遍:“聞庭!聞庭!”
聞庭看她交換個名字這么高興,心中一軟,只是云眠的發(fā)音聽起來還是有點奇怪。他四處找找,見附近有掉落的枯枝,便撿起來,叼在口中在地上劃拉著寫了兩個字。
“聞,庭!
聞庭一邊寫一邊念,地面上有散碎的小石灰塵,很容易就讓他畫出了形狀。
他寫完,就將枯枝吐掉:“是這兩個字!
云眠湊過去歪著腦袋看,她不會書寫,只認識一點簡單的字,偏巧聞庭寫得這兩個字她都認不出來,耳朵一撇,露出費解的神情。
聞庭看她的樣子抿唇一笑,耐心道:“‘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他隨口舉了兩個例子,說到自己的名字所在的字時,特別加重音,并且將爪子放到字邊上,指給云眠示意。
這樣云眠就明白了,高興地又念了兩遍。等念完,云眠覺得應(yīng)當禮尚往來,便也叼起樹枝,在地上慢吞吞地寫了自己的名字。她能書寫的字不多,但好歹自己的名字還是會的。
其實云眠的名字意思簡單,聞庭光聽也猜得到是哪兩個字,但還是認真地看著。
說來奇怪,云眠不僅是模樣,連名字都令他覺得熟悉,好像今日不是初見,以前就在哪里見過似的……偏生想不起來……
聞庭腦海中想不起東西來,他硬想便覺得難受,不自覺地蹙起眉頭……
忽然,他額前一暖,就這么發(fā)呆的功夫,云眠突然擔心地躥了過來,眨眼間湊到他面前,聞庭都沒反應(yīng)過來,云眠已經(jīng)將自己的額頭貼在他的額頭上。
女孩子漂亮的瞳眸幾乎一瞬間近在咫尺,她目光憂慮地望著他,眼睛似有星光……
聞庭呼吸一窒,瞳孔驟然縮小,剎那間簡直連心跳都停了。他只覺得臉上霎時燙得厲害,頓時慌張地往后一跳,道:“你、你做什么!”
“……嗷嗚?”
云眠見聞庭跳走,卻不解地歪了腦袋。
她說:“我看看你還冷不冷呀,你剛才表情不太好,我擔心你還有不舒服的地方!
云眠表情單純迷茫,看上去是真的沒有多想。這下反而換作聞庭局促,他面上又紅了幾分,說:“我還好,剛才只是……”
雖是這么說著,但偏他給自己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好停住。
好在云眠沒有在意他的這一點異常,剛才那一瞬間的接觸已足夠讓她判斷出聞庭的體溫是好的,沒有跟之前埋在雪里時一樣冷得跟冰塊似的。
于是云眠歡快地跳了跳,讓開一點身子,將她剛寫好的字給聞庭看。
聞庭下意識地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去,繼而便是一愣。
云眠的名字果然如他想的一般,不過除了她自己的名字外,她還在下面學著寫了一遍“聞庭”兩個字。
她之前連字都認不全,自然沒有專門學過書法,寫字沒什么流派,但很工整,看得出是努力想寫得漂亮來。兩個名字四個字,排列得十分整齊。
不知為何,就連這一點都帶著仿佛何處見過的似曾相識。聞庭先前沒有感覺,但看云眠寫他的名字卻忽然很不好意思,他倉促地移開眼去,說:“我知道了,寫得很好看……云眠。”
聽到聞庭又重復了一次她的名字,云眠也很配合地跟著“嗷”了一聲。但她轉(zhuǎn)瞬又擔心地問道:“我沒有哪里寫錯吧?”
“……沒有!
“那就好。”
云眠說得顯然是她第一次寫的“聞庭”兩個字,聽聞庭說沒錯,她就安下心來。她又繞著聞庭轉(zhuǎn)了兩圈,見他神情疲憊,忙說:“你剛剛才醒來,之前在雪里埋了這么久,身體肯定還沒有完全恢復呢。你要是累的話,先睡一會兒吧,我會在這里守著的!
聞庭哪里好意思讓女孩子替他守著,可是云眠的感覺又沒錯,他是真的很累。先前與云眠說話多少有點強打精神,隨著支撐的時間愈久,他已漸漸有些撐不住。聞庭覺得頭上的眩暈未散,眼皮沉得不行,于是終于還是勉強點了點頭,就地臥下蜷成一團。
云眠看著他沉沉睡下,幾乎臉一沾到尾巴就不省人事。聞庭的睫毛很長,睡覺時垂下來有種安靜的感覺。
云眠圍著他轉(zhuǎn)轉(zhuǎn),想想還是不安。她抬頭望了眼火,見落葉還很充足,應(yīng)當很久不會熄滅的樣子,便也打了個哈欠,挨著聞庭躺下,往他那邊湊了湊,窩在一起團好,確定能將體溫分給他了,這才閉上眼睛。
……
這個時候,其實天還未暗,青丘四處一片明光。
曦元帶著文禾、青陽,三只狐貍正無聊地蹲在山林間空地上。
由于先前為少主挑選侍讀的關(guān)系,學堂還要做調(diào)整,這幾日都無課。三只狐貍不用去學堂,自然是同往常一般一直在一起的。
這幾天他們沒有和以前一樣時時刻刻在小團團的狐貍洞附近蹲點,便愈發(fā)無聊起來。青陽正閑得翻著肚子用背在雪上蹭來蹭去,一片平坦的雪地被他蹭出一個狐貍型的凹坑來。
文禾蹲在一旁的石頭上,看了一會兒滿地打滾的青陽,便又憂心地望向另一邊的曦元。
曦元正一動不動地望著遠處的一個方向,這段時間他比往常不愛說話了許多,但要說不精神倒也沒有,后背依舊挺得筆直,三條紅尾灼艷似火。
“……曦元!
文禾咽了口口水,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團團她……被選為少主夫人了耶!
事實上直到如今,文禾都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覺。
他不像曦元,他一直不討厭云眠。只是大家都認為少主夫人會是自幼與少主有過接觸的天狐神狐,即便不是經(jīng)常出入狐宮之人,好歹也是原本就在青丘城中的世家女……誰會想到少主夫人的人選竟然會出在他們東山頭?!而且偏偏還是他們熟悉的人!
他如今是知道云眠長得很好看了,可是少主夫人的標準總不是好看就夠的。不止是他,當時在場的所有狐貍都驚住了,直到狐官將云眠帶走,場地上都許久沒有發(fā)出聲來。
……按理來說,云眠被選上少主夫人,最受打擊的人就是曦元了。
文禾那時就擔心地看向曦元,卻見他當時死死地盯著云眠隨狐官跑掉的身影,好像也很震驚,嚇得本來想說話的文禾一個字都不敢提,他拿不準曦元的脾氣,一直憋到如今。
文禾擔心地望著他,卻見卻見曦元的背影似是一僵,良久,才應(yīng)了他一句:“嗯!
文禾問:“那我們……以后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跟原來一樣就是!”
曦元回答的語氣異常冷靜,只是不知何處似是隱隱煩躁:“只不過是多個頭銜罷了,她又不是換了個人!”
文禾一愣,也判斷不出曦元這個口氣是生氣還是沒生氣,只試著勸道:“可是小團團以后是少主夫人了……”
“你們擔心那么多做什么?”
曦元說:“她才化形還沒有多久,少主也不知見過她沒有。雖然不知道小丑八怪是怎么被選上的,但未來的事誰曉得如何?我們還有三年課業(yè)要上呢!你有這個時間想這想那,不如先背些心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