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李欣換屏的,是一家上門修手機的網(wǎng)店。這是家老店,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兩個皇冠的評級了。李欣近兩年在他家修過三次手機,三次上門的都是同一個小哥。
她把修手機小哥的電話給了我,但我決定先不打,萬一這人有問題,直接打電話就打草驚蛇了。我看了介紹,這家上門修手機的不僅有網(wǎng)店,在電子科技城還有實體店。我決定直接上門找他。
電子科技城里有一個三層的手機商場,地上三層設(shè)有各種國產(chǎn)品牌的專柜;地下一層則承載著整個科技城80%的維修業(yè)務(wù)和山寨手機銷售。
從扶梯下來的那一刻,好幾個人向我和周庸圍來,七嘴八舌問著:辦卡買手機充電器嗎?萬能充要不要?說的同時還不忘互相推搡。
推開他們,往前走到頭,是一圈高檔些的隔斷間,一共有十幾家。左數(shù)第三家,是這里最大的一家,也是我要找的手機維修店。
這家店大概有六十平方米,左側(cè)的背景墻上寫了主要業(yè)務(wù)——二手手機收購、專業(yè)維修、包膜、保護貼、“越獄”改機、各式配件。右側(cè)的背景墻上寫了燕市四家分店的地址。中間用宋體寫著店名——騰達專業(yè)維修。
左側(cè)是維修區(qū),五六個師傅在透明的櫥窗內(nèi)低頭拆裝手機;右側(cè)是售賣區(qū),除了各種手機和配件外還賣一些u盤、mp4、數(shù)碼相框、行車記錄儀;中間一個歲數(shù)不大的人,在給銷售人員開會。
看著店里忙碌的人,我拿起手機打了李欣給的電話。站在中間管事的年輕人的電話響了,我掛掉電話,他的電話也斷了。
我上前和他握手:“你好,我們是李欣的朋友,徐浪,這是周庸!彼凵裼悬c飄,不怎么和我對視:“你好,你好,我叫趙騰達!
周庸看他的樣子笑了:“哥們兒,你怎么有點兒心虛。勘戮o張啊,我們倆又不是壞人!
他還是不怎么和我們對視:“不好意思,我有點‘社恐’,有什么直接問就行!
我點點頭——社交恐懼確實會有目光躲閃的癥狀。
周庸:“是這樣,李欣被盜刷了三十幾萬元,我們聽說你半年前幫她換過屏,那時候手機檢測有沒有什么不對的?”
趙騰達說:“沒有,我那時候就是換完屏,看能正常用就成,沒想過檢測手機軟件。”
我問:“你能不能幫我們分析下,這事怎么辦?”
他想了想,問我被盜刷不是有賠償嗎?
我說支付寶說只能查到她自己手機的付款信息,這種情況只能鑒定為詐騙,不能鑒定為被盜,所以駁回了賠付申請。
趙騰達問我,支付寶是怎么判定李欣是用自己手機付的款。我給他看了一張數(shù)據(jù)單。那幾日所有的登錄和消費,都來自“李欣的手機”。
趙騰達笑了笑,第一次正眼看我:“這什么都說明不了。我給李欣修過兩個手機,手機的設(shè)備名都被她自己改成了‘李欣的手機’。她之前那個手機,應(yīng)該是掛網(wǎng)上賣了吧?”
我恍然大悟,跟他道了謝,和周庸出了商場。
出了門,我給李欣打電話,問她之前用的手機是否出售了,她回答說:“掛網(wǎng)上賣了!
我知道盜刷的人是誰了。李欣的錢,是被買她舊手機的人刷走了。那部手機的設(shè)備名與她現(xiàn)在用的相同,曾經(jīng)也一直登錄著她的賬號,所以支付平臺官方會認(rèn)為是自主消費而非盜刷。而那個買李欣手機的人,可能就是跟蹤她的人。他在黑客交易網(wǎng)站上買了李欣的資料,然后跟著她,找機會讓她掃碼,給她手機下了“木馬”。
找到李欣和田靜,我讓李欣聯(lián)系那個買她舊手機的買家,和他說不還錢就要報警立案。半個小時后,那個買家打電話過來,說愿意在三天之內(nèi)把錢打回來,希望別報警。我告訴他可以不報警,但必須當(dāng)面交易,從頭到尾交代清楚事情的經(jīng)過。
兩天后的上午,我們在一家咖啡店見了面。10:30,一個黑瘦的男子走了進來,站在門口打電話,聽見李欣的電話響了,便向我們走過來。
他走到我們面前,我站起身,他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半步。我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別緊張,只要你還錢并且說實話,我們還是很溫和的。”
他將信將疑。他說自己買了李欣的手機后,發(fā)現(xiàn)支付寶app沒退登,賬戶里還有很多錢,但他沒有支付密碼,或收取驗證碼的手機。他想了一個辦法,根據(jù)李欣留下的電話,在網(wǎng)上購買了李欣的個人信息。
我問他花了多少錢。他說:“八百五十元一套。只要提供一項準(zhǔn)確的個人信息,如姓名、手機號碼或身份證號,就能查詢包括開房記錄、列車記錄、航班記錄、網(wǎng)吧記錄、出境記錄、入境記錄、犯罪記錄、住房記錄、租房記錄、銀行記錄、駕駛證記錄等十一個項目在內(nèi)的材料,行話叫‘身份證大軌跡’。”
12月25日,他又花了二百元定位了李欣的位置。在定位位置附近,有個李欣經(jīng)常買東西的商場。他在商場門口,通過李欣的身份證照片,對比到了真人,并跟著她上了地鐵,掏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木馬”病毒,讓她掃碼。
周庸很吃驚:“你不是便利店玩跟蹤的那個人?”他疑惑:“什么便利店?”
我拍拍周庸,說行了,他一進來我就知道他不是便利店跟蹤李欣的那個人,身形完全對不上。
周庸說:“便利店那人到底是誰?是不是那修手機的小哥?”
我說:“不是,趙騰達更壯實一些。等下這哥們兒還完錢,去李欣租房子的中介那兒看看!
盜刷的買家轉(zhuǎn)完賬給李欣后,李欣直接轉(zhuǎn)了六萬元給我:“徐浪,你的辛苦錢。這次真是謝謝你了,晚上請你們和田靜吃飯!
客氣兩句后,我問清她租房的中介公司,直接和周庸開車過去。到了她家小區(qū)的樓下,我發(fā)現(xiàn)警察正在從那家房產(chǎn)公司往外帶人。我們忙停下車,往那邊沖。旁邊幾個大媽正在看熱鬧,我問大媽怎么回事。大媽說聽說這家公司的中介售賣公民信息,所以被帶走調(diào)查了。
看著一個個中介被帶上警車,周庸說:“徐哥,這咱還查什么?”
我讓他給鞠優(yōu)打個電話——這事有點不對。
周庸電話鞠優(yōu),問她知不知道這家中介被抓的事,她說:“知道,我們收到不署名的線報,這事和最近專搶獨居婦女的連環(huán)案有關(guān),涉及刑事案件了,你和徐浪別瞎摻和!
掛了電話,周庸說:“徐哥,警方說不許咱們瞎摻和!
我說:“先不管那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趙騰達,他不是說就給李欣換了一下屏,沒檢查軟件嗎?那他怎么知道李欣兩個手機的設(shè)備名都是‘李欣的手機’,他又怎么猜出李欣會把舊手機掛網(wǎng)上賣掉,這也太神了吧?”
周庸點點頭:“所以,李欣手機里的另一個‘木馬’,可能就是他放的!
金屬探測器
我和周庸開車又回了手機城,到了維修店,趙騰達看見我們又來了,笑著迎上來,但目光還是躲閃:“我就知道你們倆得回來!
他把我們帶到旁邊一個小屋,關(guān)上門,拿出一個我熟悉的東西——金屬探測器:“不介意吧,這玩意兒不來一遍說話沒安全感!
我舉起雙手,他在我和周庸身上掃了一圈,把手機、竊聽器、錄音筆、追蹤儀都拿出來關(guān)掉:“哥們兒身上貨挺足啊。”
我說:“還行,你知道我是誰?”
他說:“本來不知道。那天你們來了之后,我就順著李欣查她的朋友圈,然后在她朋友田靜的朋友圈里,發(fā)現(xiàn)了你們是誰。你們故事寫得還挺好看的,我昨晚看了一夜!
我點點頭:“李欣手機里有兩個‘木馬’,除了偷她錢的那個,另一個是你放的。能說說你還做什么了嗎?”
他不看我的臉:“今天的話我只在這個房間里說一遍。我喜歡李欣,第一次上門給她修手機的時候就喜歡,但你知道‘社恐’里有這樣一種情況嗎——沒法正常和女性交流,我就是這樣。”
趙騰達無法和李欣交流,但他又想走入她的世界。于是他開始窺竊她的生活和隱私。從上小學(xué)開始,李欣在網(wǎng)上發(fā)過的所有東西,都沒逃過趙騰達的眼。
漸漸地,趙騰達不滿意只是窺竊李欣的過去,他想每時每刻都能看見她。于是,他趁著上門換屏幕,在她的手機里下了“木馬”軟件。這個“木馬”能同步收集并傳送數(shù)據(jù)到趙騰達的手機里,包括聊天記錄,但這還是不能令他滿意。他入侵了李欣從家到公司的路上每一個能照到她的攝像頭,包括便利店那個,并將這些連接到網(wǎng)上,隨時觀看。
12月25日,趙騰達通過攝像頭發(fā)現(xiàn),李欣被人跟蹤了。他趕到李欣家的小區(qū),裝作在小區(qū)溜達的路人,讓李欣身后的跟蹤者無從下手。之后的幾天,他一直都是這么做的。直到他通過一個洗衣店的監(jiān)控攝像頭,發(fā)現(xiàn)跟蹤李欣的人進了旁邊的中介公司。
第二天他入侵了中介公司的系統(tǒng),侵入所有員工的電腦,發(fā)現(xiàn)有很多人在售賣客戶信息。通過一些聊天記錄,他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個人,可能是最近專門入室搶劫獨居婦女的人。
我點點頭:“所以盜刷那人,你也早發(fā)現(xiàn)了,是你故意引導(dǎo)我們?nèi)サ!?br />
他說是。
周庸:“我就問一件事啊,你到底跟不跟李欣表白啊?”
他說:“我也不知道,順其自然吧!
從手機城出來,我和周庸在車邊抽煙。
周庸:“徐哥,你平時不用手機交錢,卡也不怎么用,只用現(xiàn)金,是不是就怕這種信息泄露,被人追蹤什么的?”
我說是。
23
別亂買減肥藥,它可能來自別人的腸道
微信朋友圈最大的用途,是塑造自己的形象。我媽發(fā)到朋友圈的,是各種爆款文——《檸檬的八種功效》《今天剛發(fā)生的,不看別后悔》……說實話,我已經(jīng)屏蔽我媽朋友圈一年多了。
我的助手周庸,喜歡車和運動。朋友圈里分享的內(nèi)容,都是車和他健身、打球的照片。他轉(zhuǎn)載的文章也都和這些有關(guān),比如:《警惕健身房殺手,燕市又一健身教練死于他手》——講的是臥推需注意安全,燕市一個健身教練臥推時沒弄好,把自己砸死了。
他們倆發(fā)這些,完全符合我對他們的認(rèn)知。但如果反過來,周庸分享爆款文,我媽發(fā)車和健身內(nèi)容,就會讓我覺得那不是本人發(fā)的。
2016年年底,田靜就面臨著這種困惑:她一個同事的朋友圈,變得很奇怪。
2017年1月18日,我接到田靜的電話,約我到她剛開的工作室見面。這個工作室專門從事資料采集、制作、研究以及買賣的工作。田靜租了三間辦公室,打通后大概兩百多平方米,我掃了一眼辦公區(qū),一共十多個人。
她把我?guī)нM會議室,關(guān)上門,給我扔了瓶酸奶:“沒有咖啡和果汁,喝這個吧!
我說:“行,靜姐給啥就喝啥。今天找我干嗎,要請吃飯?”
她說晚上還有活兒趕,不一起吃飯了,找我來是想查一件事——她們公司好像丟了一個人。
我說什么叫好像,丟就丟,沒丟就沒丟。
田靜抬起手,示意我聽她說完,我點點頭,擰開酸奶喝了一口。
兩個月前,田靜的工作室招了一個女孩,叫楊嬌,負責(zé)采編。她剛來燕市,還沒租房子,公司的另一個姑娘就把自己的次臥租給了她,兩個人分?jǐn)偡抠M。
一周前,楊嬌發(fā)了條朋友圈,說自己特別心煩,要出去清凈幾天。當(dāng)天她就沒來上班,也沒再回住的地方,打電話也一直關(guān)機。
雖然關(guān)機,楊嬌的朋友圈卻一直在更新,而且說的都是些莫名其妙、平時絕不會說的話。她平時是個愛看排版好看的雞湯、從不說臟話的姑娘。而這幾天發(fā)的朋友圈,充滿了臟話和錯別字,完全不像是她發(fā)的。
田靜說著,掏出手機給我看楊嬌的朋友圈。我接過來翻了一會兒,對比她之前發(fā)的東西,最近這幾條信息確實像是另一個人發(fā)的。
我把手機還給田靜:“你懷疑她出事了?”
田靜說:“是,我覺得這些就不是她發(fā)的,而是別人發(fā)的。為了維持一種楊嬌很好的假象。”
我點點頭,這種事不是個例,有些犯罪分子會利用這樣的手段,幫自己延長案發(fā)時間,制造不在場證明,增加破案的難度。
我問田靜報沒報警,她說沒有。我問通知楊嬌父母了嗎?她搖搖頭說:“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她是否失蹤了,別鬧了烏龍。你先調(diào)查完再說!蔽艺f:“懂了,先帶我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吧!
田靜叫來了和楊嬌合住的姑娘,讓她提前下班,帶我回家看看。楊嬌和這位姑娘住在離公司不遠的小區(qū)。我到了以后,在樓下抽了支煙,順便等了會兒周庸,我們一起上了樓。
這間房子是兩室一廚,大概五十多平方米,楊嬌住在北向的次臥。我擰了一下次臥的門,沒鎖。我推開門走了進去。楊嬌的臥室還挺整潔,沒什么垃圾,被子也疊得很整齊。
我正在查看是否有什么線索,身后忽然開始“嗡嗡”響。我猛回頭,看見周庸站在一臺甩脂機上,渾身上下抖動著。
我問他在干嗎。他說:“我試試。徐哥,我在商場總能看見這玩意兒,真有用嗎?能靠抖動把脂肪甩掉?”
我說:“脂肪甩不掉,你的智商估計能甩掉點兒!
我強行把他拽下來,一起仔細搜尋了一下臥室。除了甩脂機,我們還找到了女生用的啞鈴、左旋肉堿以及一些減肥藥和潤腸茶。
我問合租的姑娘,楊嬌是否一直在減肥。姑娘證實了:“她最近瘦得特別快,得有十四五斤。”
我點點頭,又問楊嬌失蹤之前,有沒有什么奇怪的行為,或接觸過什么人。她想了想:“前段時間,楊嬌和我說交了個很帥的男朋友,我沒信!
我明白她的意思,楊嬌是個胖姑娘,特別胖的那種。按照田靜提供的照片,楊嬌的身高大概是一米六,體重一百六七十斤左右。按照常人的眼光,她不太可能找到一個帥哥男友,所以室友覺得她是編的。如果這事是真的,說不定里面還真有點兒問題。但我問了一圈,沒人見過楊嬌的男友,根本無從查起。
除減肥用品外,椅子上還有個沒拆的快遞包裹。我拿起來看了看訂單號,用手機查了一下,這個包裹是楊嬌失蹤后的第二天到的,發(fā)件日期是1月8日。我決定拆開包裹,看看能否找到些線索。
從兜里掏出小刀,遞給周庸后,我讓他把包裹拆了。他點點頭,一刀割開了上面的膠帶:“徐哥,拆人包裹不犯法吧?”
我說沒事,最多也就是拘留罰款。他停下來:“那咱還拆?”
我說:“對,所以讓你拆啊!”
打開包裹,里面仍然是減肥的東西:五盒“路老膏方”食用膏藥,還附了張感謝信,結(jié)尾處寫著“希望您推薦給親朋好友一起受益”,旁邊還有一個二維碼。
拿手機掃了下二維碼,進了一個私人微信,名叫“膏方專業(yè)減肥張老師”。我申請加好友,沒兩分鐘就通過了。
這位老師一來就問我怎么加的他。我說是楊嬌推薦的,她一周之前買過,說這藥還挺管用的。
張老師不再多問,開始打聽我的情況,分析我之所以肥胖的原因。他問我是否采取過其他減肥手段,還讓我發(fā)一張舌苔的照片給他。我一通瞎扯后,他建議我購買一款療程兩個月、價格七千八百元的路老膏。我假裝說太貴了,得再考慮。
他說:“還考慮什么呀?你朋友來找我的時候,說她去瘦身工作室、辟谷班、健身房都沒用。我告訴你,要減肥,還得路老膏!現(xiàn)在交訂金,我可以給你打個折!
嫌啰唆,我直接把他拉黑了。在網(wǎng)上買沒批號、沒經(jīng)營許可的不正規(guī)藥品,吃死的案例不在少數(shù)。
楊嬌找他購買膏方時,說自己采取過其他減肥手段:瘦身工作室、辟谷班以及健身房。她剛到燕市兩個月,工作以外的時間基本都花在減肥上。如果她真的有一個男友,很大可能是在某個減肥項目中認(rèn)識的。